请示省委(7) 怎么会呢,昨天我们不是看着他找到休息的地方才离开的吗? 虽然说,那个所谓休息的地方只不过是一间没有门窗的空房子而已。 如果找不到他,这些日子的辛苦岂不是全白费了? 难道真像柳成荫在电话里暗示的那样,有什么人会谋害那个女人吗? 门一叶两只眼瞪得老大,身子一阵发软,刚站起来,又一屁股坐在床上了。 从大会的后台上下来,柳成荫就急急地往办公室赶。一进门,让秘书把所有的 人全赶出去,独自一个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对于门力生这个人,柳成荫自信没有人比他更认得清也理解得深了。不管是对 与错,只要是门力生已经定下来的事情,是绝不允许有任何反驳的。如果有人胆敢 站出来挑战他的这个权威,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地把这家伙撕个粉碎。 记得刚上任的时候,门力生就提出来要大拆大建,搞一条全国一流的十里长街。 当时的城建局长思想不通,在会上提了一些不同意见。门力生什么也没有说,沉着 脸一直到会议结束,才突然宣布,常委们留下,其他的人散会。已经到吃饭的时候 了,留下来还有什么紧急事情呢?对于这个很突兀的决定,所有的市委常委都面面 相觑,默默地注视着这位大书记的一举一动……只见门力生悠悠地连着抽了两支烟, 把烟头一捻,突然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这还像话!一个城建局长,不服从市委 的统一领导,在那里信口开河,瞎说八道,这样的干部还能用吗?现在市委的决策 刚刚出台,如果一开始就由这样一个主管去实施,我们的决策还能够变成现实吗? 所以,我建议,今天我们就作出决定,立刻免去这个人的城建局长职务。如果有不 同意见,可以保留。如果没有,这就算通过了,下一步请人大和政府尽快履行一下 具体手续…… 虽然多少年来,本地从未有过这样的先例,但是看着这位一把手的满脸怒容, 所有的常委们全都低下头,没有一个人敢说一句话。一直沉默了好半天,还是年迈 的人大主任低低地说了一句:要履行法律程序,最起码也需要七八天吧…… 不,那可不行,我至多只能给你两天的时间! 说吧,门力生头也不回地径直走出了会议室。 果然,两天之后,这个已经当了十年的老局长便含着眼泪回家抱孙子去了。后 来很快得了一场大病,在病床上辗转不到半年,死掉了。当然,从此以后,门力生 的威望也一下子达到了最高点,全市上下的所有干部,只要一提起门书记来,没有 一个不肃然起敬的。过去上级的决定,往往一到基层就打折扣,什么事情都很难做 成,有人给雁云市委编了顺口溜说,市委不如政府,政府不如豆腐。现在好了,市 委的所有重大决策,几乎一夜之间就到了全市的每一个角落,至于那些上班时间打 扑克下象棋等等怪现象,更是一下子全绝迹了…… 现在好了,既然门力生已经下了决心,又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到了他的头上, 那就几乎可以肯定地说,老头子已经是铁了心,一张大网已经撒开,只等着让他来 收网了……而且可以更加肯定地说,从这一刻起,这里面的成败生死已经是立见分 晓,没有什么好等待和犹豫的了。 但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今儿的柳成荫却不像往日接受任务以后那样沉稳和自 在,一种说不清楚的沉重感压得他气也喘不上来,一直在办公室坐了好长时间,依 旧有点儿神情恍惚、心神不定,难道说这里面还有什么别的变数不成? 要说变数,这里面最大的变数就是门力生本人了。如今的门力生毕竟不是当年 风华正茂血气方刚的那个人了,一个垂垂老矣的迟暮老人,一个即将从权力高峰跌 落下来的政坛宿老,这种状况在全市干部心目中是一目了然的。他虽然一再说想退 下来,但是在内心深处自然还是十分留恋官场这个大宝座的,不然的话省委怎么可 能让他来主持这次换届呢?人嘛,不管嘴上说得多么动听,骨子里其实都一样,没 有一个会清心寡欲,甘于自动退出历史舞台的。这一点,就打死柳成荫也不相信。 但是,话说回来,不管门力生情愿不情愿,只要换完届,用不了多长时间,省委就 一定会让他退休回家的,也许还会给他弄一个省人大常委什么的,但是那不过是一 个摆设而已,和完全退休也差不了多少……眼看树干都要倒了,还能死死地捆在树 枝上,甚至一个劲儿往上爬? 一个后门力生时代马上就要到来了,在这样一种很微妙的时期,最明智的做法 就是和原来的政治盟主保持适当的距离……这实在是为政者必须高度注意的大事情 啊! 可是,偏偏在这个时候门力生却把如此棘手的一件事交给我来办,这不是在要 我柳成荫的命吗? 真后悔当时说的太多了,柳成荫感到头皮一阵阵发麻,全身不由得冒出了一层 冷汗。 他打开密码柜,拿出门书记退回来让他秘密保存的那几份材料,看一遍又看一 遍,连着 在上面画了好多的线条,一颗沉沉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 对于门书记,柳成荫是愈来愈敬佩了。这几份材料,有的是他让人整理的,有 的是别人主动送来的,还有一份是他让陈见秋亲自写的……曹非这小子的确太坏了, 他当时拿着去找门力生,一再希望老头子能够很快下定决心,立刻把这小子给撤下 来。谁知道门书记当时只画了一个圈,就给他退回来了。看着那个拖着尾巴的大圆 圈,当时真是一肚子的气啊。心想老头子毕竟变了,当年的那股锐气早没了,要不 就是老糊涂了,甚至怀疑这里面是不是还有别的交易……然而直到现在他才知道, 原来老头子根本就没有变,依然是当年那样大气凛然的一条汉子,只不过一直在等 待最恰当的时机呵…… 为了迎接后门力生时代的到来,柳成荫其实是作了许多准备的。在这块土地上, 没有人比他更熟悉也更能够被广泛接受的了。政治嘛,有时候并不在于你做了什么, 更在于你不做什么。这一辈子,对于这一点他实在认识得太清楚了。当年在县里任 职的时候,有许多新上来的年轻人,屁股没坐稳,头脑就发热了,又是这规划又是 那战略的,只有他所在的那个地方,一切都按部就班,没有一点儿出格的东西。当 时市委也有一些领导对他横竖看不惯,几乎每次开会他都是受批评的角色。但是后 来怎么样,那些所谓时代的弄潮儿,看起来轰轰烈烈,实际上经不住一点儿摔打, 到如今早没影儿了,有的是受了处分,有的是受了排挤,反正时至今日都成了过眼 烟云,或者是昙花一现的政治流星,只有他一个人硕果仅存,不仅没受过任何冲击 和排斥,而且一步一个脚印,到如今已经是整个市里资格最老、势力最大的本地干 部了。如果不是因为这一点,门力生怎么会把他给报上去,而且让他一手负责这次 换届的筹备工作呢?这就叫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啊。在整个机关里,他柳 成荫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搞政治嘛,没有人是万万不行的,而要有人可不是一个 简单的事情,你就哪怕不做工作,也千万不能得罪任何一个人,有些人可能看起来 什么用处也没有,但是一旦到了关键时候,也许这个人恰恰会发挥比任何人都大得 多的作用,既可以叫你生也可以叫你去死的那种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