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4) 母亲的遗像就挂在墙上,她的房间什么也没有动,依然和活着的时候一样。黑 暗中,妈妈的笑容模糊而永恒,从墙上一直默默注视着这个破碎的家。对于母亲的 死,她究竟该怨恨谁呢,是杨涛吗?是周雨杉和杨波吗?还是同样可怜的爸爸呢? 她无法回答自己。 对于这一案件的审判结果,连她这样的外行也有点儿半信半疑。至于二楞子, 就更不相信了。等他们跟踪到目的地,采访任务也就基本结束,他们和这个二楞子 见了面,又一块儿相随着坐车回来。一路上,他们一直想好好挖掘一下这个现代奇 人的内心世界。但是,不管怎么威逼利诱,二楞子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让大家无不 感到万分遗憾……等回来之后,一听到杨涛出事的消息,拙嘴笨舌的二楞子立刻就 变得滔滔不绝起来,逢人就大讲杨涛是冤枉的。什么大檐帽,两头翘,吃了原告吃 被告,老百姓这话算是说死了,一定是有关人员被某些 有牵扯的大人物给买通了,不敢继续深挖下去,只好拿出这样一个可怜虫来顶 账交差……这样说的结果,差一点儿连他这个典型都受了影响。 不过,议论归议论,杨涛已经死去,而且他也绝对不会留下能够证明自己的文 字什么的,这件事情嚷嚷一段儿也就沉寂了。直到有一天,曾经参与审讯的一个人, 把一个破纸条拿给她看,门一叶才做梦般地又一次想起了这个人。 这是一张写在破报纸上的纸条儿,字迹十分潦草,又夹杂着错别字,门一叶连 蒙带猜,好半天才弄清了如下内容: 二子: 我走了。我走的挺好,因为早就该死了。这辈子哥最看不起你,实际上你比哥 强得多了。真后悔,但是太晚了。家里穷,哥不想连累他们。有些欠账,你替我顶 着。我欠的,丑子一百,四娃十二,有柱三十,猴子十七块半,喝酒的。欠我的少,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黑黑二十三,你也要了。哥见不上你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 大哥 看着这个奇特的绝笔,门一叶莫名其妙地就有点儿生气,立刻不客气地说: “这字条是留给你们的,你们这是干什么吗,好歹他也是一个人,为什么不把 这东西早点儿替他交了呢?” 这个人很委屈地看着她说:“你说的倒好,我们也想交呢,可是不知道这是给 谁写的呀。当时他神志都有点儿不清楚了,又没有告诉我们这个二子是谁。后来他 家里的人来了,我们给他们,他们却怎么也不要,所以就一直搁起来了。” 是啊,他们说的的确有理。门一叶看着这个条子,一下子就猜出来了。她把条 子要了过来,心想一定要抽个时间给二楞子送去。夜深了,天也渐渐地凉了起来, 在明亮的灯光下看着这张破烂的纸,她怎么也睡不着。对于像她这样的家庭来说, 这么一点儿钱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但是,对于像二楞子那样一个人,就真是一个沉 重的负担啊。她不知道这家伙临死的时候,为什么会偏偏想到了二楞子这样一个人, 为什么又要把这样一个沉甸甸的负担强加到他的头上呢? 有谁可以和我探讨这个问题,好好来挖掘一下这个杀人犯的内心世界?报社的 人很多,但是他们都在忙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会关心这样一件小事。爸爸倒很有头 脑,但是看到这些东西一定会伤心死的。自从妈妈遇害,他就始终铁青着脸,见谁 也爱理不理,好像一只蚕那样吐着丝织着茧,要把自己整个儿封闭起来了。还有另 一个人也一定是感兴趣的,那就是周雨杉了,她是研究犯罪心理的,又是审讯专家, 据说杨涛原来的目标就是她,可惜她现在查出来得了白血病,正在北京的大医院里 等待骨髓移植呢。 门力生虽然住在远离市区的疗养院,但是并不能远离红尘,超越于世俗之外。 上到张謇之类的省领导,下到素昧平生的平头百姓,常有三三两两的人赶到疗 养院去探望他,有时甚至是车水马龙,颇为热闹而喧杂。人们来了,不管熟悉不熟 悉,围成一圈坐着,门书记门书记地叫着,他便显出很开心也很满足的样子,好像 已经完全从那场可怕的噩梦中解脱出来……但是和原来班子中的一些老人见了面, 比如即将到人大任职的柳成荫,说着说着话题由不得就转到了那个伤心而悲壮的日 子,在场的人便无不唏嘘不已,满屋子响起一片叹息和啜泣声,反倒是门力生打起 精神,强颜欢笑地把大家安慰一番……记得有一次,柳成荫又来了,两个人连着下 了几盘棋,柳成荫忽然感慨地说: “细想一想,中国这象棋也设计的真有意思。兵、卒是只能进不能退,士、象 是只能围着领导转,老将则连中宫也不出。兵卒车马炮这些东西死的死亡的亡,两 个老将面也不见,和了,再来一盘,这不等于无所谓胜也无所谓负了?” 门力生立刻白他一眼:“胡说,怎么能胜负不分!谁先丢的炮,谁先失的马, 这就是胜负嘛。即使最后和了,也还有一个谁与谁和的问题呢。就比如咱们那一仗, 你说最后谁胜了?” “当然是您,可是……” “最后的胜利者只有一个,雁云。今儿不说这个了,我们一起去看个人吧。一 年来人人都来看我,其实我也一直想看望一个人,只是总没有情绪。——一叶,你 帮我们安排一下。” 原来,老爸一直想看的这个人就是二楞子。自从四川回来,她也再没见过二楞 子的面了。只知道他已经安排了工作,好像是一家负责收费的全额事业单位。然而, 等门一叶拿着杨涛留下的那张条子,带着老爸和柳成荫找到这家单位,单位负责人 却颇为作难地说: “真是对不起,我们也不知道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这个人来上了不到一个 月班,就非辞职不可。问他为什么,他也说不上来。听说最近又干上他的老本行了, 只是从金山挪到了雁云城里来,有时候在大街上你们就能看到的。新买的三轮车, 上面搭了个布棚子,两面分别写着:二楞三轮车,千里送娇娥。生意倒是不错,车 后面啥时候都跟了一哨子人,特显眼的……” 在回来的路上,门力生一边往街上瞅,一边说:“你是本地人,金山的故事流 传多少年,你想过没有,只见人进去,不见人出来,为什么?” “这我也想过,无非两种情况。一是左拿一件,右拿一件,累死了;二是拿起 这个,放下那个,想死了。总而言之一个字,贪。” “可是,我最近听说,这故事里面还有一个情节,从古到今还真有一个人出来 了。你知道这是个什么人?” “这我还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