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性格真是天定的,偌大的变迁也改变不了。 回到北城以后,王中买了一辆亮红亮红的法拉利跑车,这是他从东欧回到北城 以后的第一份光荣。据说,这种昂贵的跑车在北城没有几辆,在中国的富翁圈里也 算稀罕。倒不是因为别的富翁买不起,而是别的富翁没有那种张扬的气魄。 王中就有这种气魄。 王中喜欢更换轿车的习惯还是丝毫没有改变,在东欧做生意的两年间,他就先 后换了四五辆轿车,简直要把东欧的名车开了个遍。王中喜欢每一辆轿车都不会太 盲目。都能找一个独特的理由来,这种理由当然也是个人情趣了。他迷恋法拉利跑 车的原因很简单,他无意中了解了一些法拉利跑车的创始人恩佐。法拉利的故事, 就立刻就像着了魔一样地崇拜和迷恋法拉利的“赛车”精神。这个跑车巨匠诞生在 意大利小镇蒙得纳,一个小工厂主家庭,他的父亲经营一间五金店,也是那座小镇 上第一个拥有汽车的人。法拉利自幼就狂热地喜欢赛车,二战结束不久,他就在自 己的车厂里造出第一辆法拉利赛车。 王中就觉得法拉利这个人了不起,反而觉得中国人缺乏赛车精神,什么事业都 只图做到中庸,做到刚刚好,就害怕成了出头鸟,被一阵乱枪胡乱打死。王中就觉 得中国人不像日本人那么好战,那么好争第一,也不像意大利人那么充满激情和创 造力。 眼下,王中购买的这辆法拉利跑车,因为在中国极为罕见就刺激了媒体的嗅觉。 大报小报连篇累牍地报道,换着角度地无聊,变换立场地说谎。 这桩消息在民间就蔓延得更快了,像是泼在光滑大理石板上的一盆水,立刻就 四散流去。于是,这件事情开始引起广泛的注意:有些官员就一面敏感地怀疑王中 的财路不明,一面等着王中识趣地向他们靠拢投降;有些富翁就立刻把司机骂得狗 血喷头,骂他们跟不上潮流,耽误了露脸的先机;有些黑道上的组织,召开了小会, 把王中的名单列入了数据库;有些流氓混混就准备了刀枪,伺机想绑票劫赃一夜暴 富;有些夜总会老板就变着法儿地打听王中的情趣爱好,拉拢他成为店里的常客; 一大堆知道消息的百姓也压抑着情绪,男人就蹲在厕所里臭骂。 女人就藏在被窝里死掐丈夫没用……幸好这桩消息没有发外电,否则也惊动了 美国cIA ,惊动了英国《太阳报》。 起初,王中兴奋得像骑在母狮身上的雄狮,可真算是在北城里的商圈里露了脸 啦,要比当年的孔天引著名多了。但是,王中很快就没有了底气,觉得这是一件让 他烦躁和尴尬的事情了。王中清楚地知道,自己实在是没有多少钱。他赚的那些钱 全都用来买轿车了,因为轿车是他的命呀!但是,社会上又怎么能知晓内情呢?又 怎么能相信王中没有钱?要知道,平反昭雪可是最难的事情了。 王中赚到这些钱也就是赶上了东欧大萧条的好光景。自从和孔天引散伙分家, 并且离开天通以后,王中就揣着一大笔钱跑到了仍然动荡不安的东欧。苏联的繁荣 没有让这些国家繁荣,但是苏联的倒台却让这些国家萧条不堪。王中就在匈牙利布 达佩斯开办了自己的贸易公司。他可赶上了好时候呀,中国的轻工商品源源不断地 流向东欧,就像是海水返潮那样。 王中的小贸易公司和他以前做的许多生意都很相似,就是把中国的商品往东欧 国家倒卖,许多人把他们这种生意人称作“倒爷”,听上去觉得灰不溜秋的。 王中没有觉得自己是个“倒爷”,他觉得自己是丝绸之路,是哥伦布,是马可 波罗……王中的生意主要是倒腾中国皮革商品,货物大多来源于中国的皮革制造基 地浙江海宁市。数百家大大小小的皮革作坊在那里加工各种仿制品牌的皮革制品, 每家作坊都把意大利当作偶像,发誓要做出世界上最好的伪造商品,打败意大利的 真品牌。 这些价格低廉的商品经过黑龙江边境运输到俄罗斯,或者经过新疆边境运输到 哈萨克斯坦,也有的商品直接运送到阿拉伯联合酋长国的迪拜中转站。无论怎样, 这些皮革商品在东欧国家销路畅通,王中借此也积累了一大笔财富。 有了钱以后,王中在东欧倒是过上了舒坦的日子,无论在华人生意圈,还是在 东欧生意圈,甚至在小型的黑社会组织,他都好像是路路畅通。毕竟嘛。王中一直 都是个很容易和三教九流交往打混的性格。 又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也是崔嘉伟出狱的季节。 崔嘉伟把胡须剃得干干净净,头发也理成了短短的寸头。他换了一身干净的衣 服:一件深蓝色的中山装、洁白的衬衫、深灰色的直筒长裤、硬底的黑色的手工纳 制的布鞋。 这身衣服是他六年前进监狱的时候,妻子最后一次送来的礼物。从那以后。 他恋床的妻子就和他离婚了,他的高干岳父也落马了。不久之后。他的妻子就 带着孩子和一大笔钱去了欧洲,说是嫁了一个外国佬。外国佬身材魁梧,是床上的 将军。那时候,崔嘉伟才领悟到妻子一直都是不满足的。 六年的牢狱生活把崔嘉伟折磨得变了样子,再也不是当年的文学青年了。 他在监狱里拼命地压抑着性情,用死命的劳动把心脏和大脑麻痹了,用意志力 把肾脏窒息了。每逢晚上,他就冥思苦想苏东坡、伊索、鲁迅、雨果、狄更斯…一 大堆曾经被打人牢笼的大文豪。这样根本解决不了痛苦,只会让他对现实更加抱怨, 发脾气然后就招来更大苦头。他试图对着墙壁痛骂自己的妻子,羞辱她,辱骂她, 奸污她……他还是无法憎恨她,还是觉得她最好。 不久以后,崔嘉伟就想到了把他坑害进监狱的孔天引,他一直认为是孔天引把 他骗进了监狱。每当想到孔天引,崔嘉伟就先是嘲笑自己,痛斥自己,把自己羞辱 成一条粪便里的寄生虫。然后他就把牙齿咬得嘣嘣响,像是要硌碎了门牙,喉咙里 就像堵住了一大块硬硬湿湿的棉花,让他喘不过气来。他憎恨孔天引,他没有觉得 孔天引是个讲道理的商人,反而觉得孔天引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屠夫。 出狱这天,崔嘉伟绝对没有想到,一辆豪华的法拉利跑车会停在监狱门口接他。 接一个穿着八十年代文学青年服装的释放犯。崔嘉伟当然也不知道那是一辆什么车, 需要花掉多少钱。 崔嘉伟正在纳闷,就看到了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从车里出来了。男人摘下了变 色的蛤蟆墨镜,崔嘉伟才认出了那个人就是王中。 王中可真是一副大款的模样呀!洁白的麻料裤子,在洁白的软质皮鞋上飘飘晃 晃的,上身是一件中式带盘扣的褐色绸缎上衣,嘴巴上叼着一根粗长的雪茄烟。 他们就亲密地拥抱,互相拍肩膀,互相寒暄,长吁短叹,然后,他们就上了车。 一溜烟地离开了,扬起了高高的一大片尘土。 “憋坏了吧?我真想带个肥嫩的货色来犒赏你,但是这车也太小啦,地方不够 用呀!汽车的设计师还是忽略了很多需求嘛!” 王中一边疯狂地开着车。一边对坐在一旁的崔嘉伟说话。 崔嘉伟脸硬硬的,穿透车窗的阳光照耀在上面,脸上更显得苍白干瘪,像一片 纸钱了。 见崔嘉伟也没有心情回话,王中又接着说道: “意大利就有五大品牌:达。芬奇、歌剧、黑手党、面条、跑车……这就是法 拉利跑车,咱们中国人不照样开上了吗?法拉利这个家伙喜欢赛车,就真的造出了 世界上最好的跑车!我们呢?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干出什么大买卖了呀!” 崔嘉伟还是愣愣地坐着,过了一会儿就让王中打开车窗。他使劲地清清嗓子, 朝车窗外吐了一大口浓痰。然后,他就冷不丁地问道: “你发财啦?” “没有!没有!卖了一大堆假冒伪劣的东西,赚了一小笔钱。结果呢?社会上 都嚷嚷着我是大富翁啦!有人找我投资拍电影,还有女人要傍着我一辈子!” 王中心烦意乱地叹了一口气,使劲地踩了油门,车子就嗡嗡地向前飞驰,像脱弓的 利箭一样。一路上,崔嘉伟就聊了聊监狱里的琐碎话题,王中就吹了吹一段东欧的 经历,两个人慢慢兴致盎然了。 中午,车子就在北城新开张的最贵的一家粤菜馆门前停下了。 人狱几年,崔嘉伟没有想到北城商圈已经开始流行吃中西融合的粤菜了,不禁 感慨起来。崔嘉伟竟然跟王中讲起了粤菜在北城的历史,说五十年代北城就有一家 广东酒家,那还是计划经济的产物。广东酒家里的大厨都是轮流地从广州各家酒楼 里征召来的,但是粤人都不愿意在北城呆着,就实行了轮流换班制。 “文革”期 间,天下大乱,粤籍厨子们纷纷托辞回老家投身革命,走了个精光,广东酒家的招 牌也就不复存在了。从那以后的很长时间内,北城里的商人们都流行吃京味私家菜 肴和山东鲁菜。 “现在和以前不一样啦!以前是吃海鲜,现在是吃面子!到这里吃饭就是面子, 就是层次,就要吃这种感觉!” 王中指了指桌子上摆着的一盘清蒸熊掌,对崔嘉伟大肆炫耀起来。 坦白地说,和崔嘉伟比较起来,王中觉得自己算是出人头地了。崔嘉伟可是名 牌大学的秀才,又是傍过大家族的人,不是照样身陷囹圄吗?如今,无论在钱财上, 还是在气势上,王中都觉得自己胜过了崔嘉伟。 崔嘉伟连喝了几口白酒,发出了感慨: “生猛海鲜如今杀回北城,没想到又被宠爱了!” 他们没有要什么五粮液,也是恐怕要了假酒,偏要了最实惠的二锅头。一开始 服务生还说没有二锅头,说是太便宜了。王中瞪眼睛就要掀桌子,服务生才出门颇 费周折地买了几瓶回来。喝了一瓶二锅头以后,两人的感觉才慢慢地回到了过去。 王中接过话来,粗声粗气地说道: “这是吉利话!今天我们也回来了,咱们也得做点儿大业!可不能让别人瞧扁 了!” 崔嘉伟想了想,觉得王中还是那个性情暴躁的人,除了更像暴发户以外。其它 方面倒是没有大变。坦白地说,崔嘉伟还没有十分相信王中,他人监狱以前王中可 是孔天引的死党。如今风水流转以后,王中却为何偏偏看好他呢? 这么想着,崔嘉伟就叹息地说道: “什么大业呀?监狱里呆着,每天就想着两种人:女人和仇人……其它什么都 不想了!” 崔嘉伟慨叹了一下,又兀自喝了一口酒,大口地吞咽着一勺熊掌肉。也顾不上 优雅的吃法了。 崔嘉伟暂时不想透露自己的底牌,得故意把它严严实实地捂在心里。虽然他的 野心已经膨胀勃发了,但是他需要确切地知道王中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然后才能 决定和王中坦诚相待,还是逢场作戏。 然后,他就突然地问到了孔天引,皱着眉头说: “孔天引赚了大钱吧?” 王中就立刻僵住了,他们真得认真地谈谈天通,谈谈孔天引了。 本来,王中想先海阔天空地谈天说地以后,再去谈这个话题。崔嘉伟和孔天引 的恩怨已经是公开的了,当年孔天引为了保护天通的大业揭发了大德。把崔嘉伟牵 连到监狱里。后来,王中才逐渐地知道了那件事情,就觉得孔天引是个自私的商人, 不是他想象的那样为弟兄两肋插刀的朋友。但是,商业社会里谁能是那样的人呢? 当然了,王中可以自私一些,不去理会崔嘉伟和孔天引的恩怨。 但是,王中更没有想到孔天引也会欺骗他,他们可是一起下过乡的铁党呀! 王中在东欧的时候,就有人悄悄地告诉他孔天引去俄罗斯解救他的真相。孔天 引为了解救王中花费的那笔钱,根本就不是来自孔天引的腰包。 当年,孔天引悄悄地创办了天通投资,然后大肆炒卖原始股票,赚到了巨额资 金。道理上说,这些财产也应该分给王中一份。可是,孔天引不仅欺骗了王中,还 用那件事情换了王中一个恩情。显然,孔天引是使用了伎俩把王中从天通排除出去 了。以上的这些秘密,是几个自称了解孔天引的生意人透露给王中的。 每每想到这些,王中就越发觉得自己像一个演木偶剧的小丑那样,被孔天引摆 弄了十多年。他把孔天引当作仗义的大哥,当作可以一辈子靠得住的靠山。当作可 以不分你我的伙伴。结果呢?孔天引根本不把他放在心上。脸不红心不跳地把他戏 弄了一番。 想到这里,王中的脸和脖子就憋得通红,愤懑地说道: “孔天引是赚了大钱,可他是个骗子!他口口声声地告诉我们:世界是我们的, 做事要大家来!结果呢?做事要大家来,世界是他一个人的!” 王中说完就愤懑地把酒杯举起来,喝了个精光又重重地摔在桌面上。 说实在的,王中也想过要夺回那笔财产,原来想着只要花一些钱跟黑道上的朋 友打个招呼,他就能把孔天引欺骗他的财产夺回来。他回到北城以前。真的试图找 过黑道上的朋友,但是他立即就知道一个消息,没有哪个黑道上的朋友愿意帮他这 个忙。莫非是孔天引的势力就通了天吗?他可是做阳光产业的呀! “这么说你也是受了委屈啦!我可没有想到呀……他是大亨。我是瘪三。我拿 他没办法呀!” 崔嘉伟说着话,眼睛却是盯着手里的酒杯,并没有看着王中。 他没有想到王中也是对孔天引怀有仇恨了,这可算是个喜讯了。在监狱里,他 就想着出狱以后要做出点事业来,然后有了大钱也许能把天通的家业买了去呢,他 不知道这算不算复仇。总之,这就是他心里的一个理想、一个太阳、一朵盛开的鲜 花了!既然王中决定对抗天通,也决定从头再来,崔嘉伟倒是非常愿意与他合作。 崔嘉伟还是想到了孔天引早几年说过的那个道理——只有那些有着共同敌人的 伙伴,才是真正齐心协力的伙伴。 事实上,崔嘉伟每每想到做生意,就不由自主地想到孔天引以前说过的那些道 理。每每想到那些道理,崔嘉伟就咬牙切齿地痛苦,觉得自己偏偏要遵守仇人的道 理来向仇人复仇,没有办法就只好看作是以牙还牙了。 “你是有办法的嘛!你读过大学的,也是见了场面的人呀。我们就真的不如孔 天引了吗?” 王中像是很迫切地望着崔嘉伟,还举起了酒杯要敬酒。于是,两人就喝光了。 看来,王中也算是诚恳相邀了,是诚恳地想和崔嘉伟捆绑着干一番事业了。 既然这样的话,崔嘉伟就讲了一个故事给王中听。 在漫长的监狱生涯里,崔嘉伟遇到了一个文采飞扬的同伴,大家都称他“秀才”。 此人也真算是政府机关里的一个大秀才了,一直安稳地做着官员的秘书。 后来,官员就腐败了,也把秀才拖下水了。秀才说自己是冤屈的,只收了一只 劳力士手表,只玩了一个女人。秀才进了监狱才悟明白道理,就分析说官员是觉得 自己在监狱里孤单或者心里憋闷,就偏要找个“殉狱”的人来,所以选中了他。 “伴君如伴虎”就是这个道理吧! 秀才觉得自己命薄如纸,终日长吁短叹,还常常要寻自尽。崔嘉伟就鼓动秀才 有所作为,鼓动他根据经历创作一部长篇小说来;秀才觉得创作小说也没有人看, 崔嘉伟就说出狱后愿意花重金买下小说,也要买下署名权,秀才就勉强答应了。秀 才要写个官商勾结的小说,崔嘉伟不同意,说那种小说是不能出版的,写了也白写。 崔嘉伟就让秀才从正面写典型,写奉公廉洁的官员,写一身正气的商人。秀才 就委屈地说写不出来,说是脱离现实也没有生活经历。 崔嘉伟就开玩笑地说: “小说是来源于生活超越生活的,是虚构的。”最后。 两个人就达成了统一意见,说是可以写一本官商勾结的小说,但是勾结的官商 最后要被工检法警四方力量消灭掉,主角要是工检法警,要有力地写他们怎样用正 义战胜邪恶。好在秀才才华横溢,当真苦熬数年,写出了数十万字的鸿篇巨著来。 讲完了这个监狱里的小故事,崔嘉伟就对王中说: “我不能食言,我得把那部小说买下来!可以署我们的名……我们把小说炒热 了,再拍成电视剧和电影,就把娱乐业搞起来了!” “娱乐能赚钱,我是知道的,不过那是妓院和夜总会呀!搞文化娱乐能赚钱吗?” 王中有些疑惑地问崔嘉伟。 其实,王中当然知道孔天引也在做娱乐业,除了天通俱乐部以外。天通也在拍 摄电影和电视剧,据说也赚了很多钱。王中也是有钱的,虽说比不上孔天引富贵, 却也算个大款吧。但是,王中当然不能把自己的家底儿全都抖搂出来,让崔嘉伟看 个彻底。王中倒是希望,崔嘉伟能协助他把事业做起来。 “文化娱乐不赚钱,但是名分能赚钱呀!有了名分,我们做什么都可以呀!” 崔嘉伟还是说服了王中。 最后,王中愿意出钱把那部小说买下来。然后,他们就像崔嘉伟说的那样,先 搞娱乐业,再想别的办法。 王中和崔嘉伟真是一拍即合,两人谈完了生意,心里的石头就算落下了。 当天晚上,王中就想着法子犒赏崔嘉伟。 他们去了天堂夜总会,这可是当时北城里最好的娱乐帝国了,并不比荷兰的红 灯区相差多少,虽然姑娘们不敢脱光衣服站在橱窗里向路人展示,但是姑娘们在包 间里和舞厅里变着法儿地炫耀,姿势也都是国际化的。 王中来到北城以后,才惊讶地发现北城的富翁们和政客们真是开放,他们的娱 乐消费可真让全世界刮目相看了。不管是论大把钞票的豪赌,还是论大把女人的疯 玩,中国都算是个强国了。 王中和崔嘉伟就在一间静吧的角落里坐着,而且静吧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放着 舒缓的音乐。这是一个彻底粉红色的房间:粉红色的壁灯,粉红色的吧台。粉红色 的墙壁,粉红色的桌椅……不一会儿,崔嘉伟就知道这个房间名字就叫粉红。 天堂夜总会的房间都是装修成静吧的样式,都有不同的颜色,客人们心情不一 样,选择的房间颜色也不一样。每个房间的功能也有区别,比如有的房间是禁赌场 合,有的就是豪赌场合,有的是女宾客专用,有的是男宾客专用。还有vIP 套间, 总统套间等等。 一个穿着粉红色礼服的胖胖的男人进来了,端上来两杯果汁,轻轻地放在了他 们面前的玻璃桌上,然后胖子礼貌地对王中说,老板马上就亲自过来招呼他们。胖 子说完就像菲律宾佣人那样彬彬有礼地退了出去。王中瞟了崔嘉伟一眼。 脸上一片得意的神色,看来王中是这里的熟客了。 没过多久,一个衣着花哨,高大清瘦的男人进来了,晃着身子走到他们跟前, 在一侧的沙发上坐了下来。这个人就是大虫,天堂夜总会的老板。王中回到北城以 后,就成为天堂的常客,不久就和大虫熟悉起来,两个人都是暴躁的雄狮,因此很 是投缘。 大虫倒算是顺风顺水的了,高中毕业以后就当了警察。没干几年就被黑道人物 用一个女人加一块劳力士手表收买了。后来,大虫就在北城娱乐界混成了人物,和 警匪官商都有往来,倒也不再惹什么是非了。华通在北城开办了天堂夜总会,不知 何故就托人主动拜访了大虫,邀请他坐镇,可能是觉得大虫能罩得住场面吧。大虫 当然欣然应允。 现在,大虫就坐在王中和崔嘉伟的旁边,手腕上还是戴着一块亮亮的劳力士手 表。他和王中像多年好友那样热情地寒喧几句,王中就把崔嘉伟简单地介绍给大虫。 大虫清瘦的脸上就使劲地挤出一堆笑容来,用粗粗的嗓音说道: “中国男人喜欢赌,喜欢女人……来到这里,就是我们尊贵的客人!先看看菜 单吧?” 大虫说完,就从深黑色的西服内侧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电子遥控器。然后按 了一下上面的绿色按钮。三个人的正前方,靠着吧台的墙壁上,就有一个巨大的屏 幕跳跃出来。大虫每按一下电子按钮,屏幕上就会出现一幅巨大的照片,都是穿着 粉红色薄纱短裙的年轻姑娘,姑娘们性感的笑容简直会让男人的心脏立刻停止跳动。 大虫又站起身来,走到吧台旁边的小立柜旁,拿过来两本硬硬的光光的大画册, 然后递给王中和崔嘉伟每人一本。大虫的胳膊自然地搭在沙发扶手上,又是瓮声瓮 气地说: “这也是菜单,每个姑娘的资料、照片都在上面啦!不同的姑娘,吃法和口味 不一样的!” 王中早就坐立不安了,拼命地把一大杯果汁咕咚、咕咚喝光了,再憋一会儿他 就得赶紧去趟厕所。崔嘉伟的心思早就飘到女人的裤裆里去了,他刚在房间里坐下 的时候,紧紧捆住他肾脏器的细钢丝就瞬间绷断了。他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翻看画 册精心挑选呢?他现在只需要几个女人就可以啦,管她什么模样呢? 大虫似乎看透了客人的心思,事实上他早就明白了。 不过,大虫总得吊客人的胃口吧?男人们的冲动和激情本来就全靠身体里憋着 的一股劲,他得让客人把那股劲憋到足够难受,憋到肾上腺分泌的液体从嘴巴里流 出来。 于是,大虫粗鲁地扬了扬大手,干笑着说道: “我帮你做主啦,选一套七仙女套餐吧!” 没过多久,七个年轻清纯的姑娘像小鸟一样飘到了崔嘉伟面前,姑娘们都穿着 粉红色的薄纱短裙,白莲藕一样的身子都透明地包裹在轻纱薄幔里,像鲜花盛开一 样地簇拥在崔嘉伟的周围。 于是,崔嘉伟就是无限绿中一点红了,就是万花丛中一瓣蕾了。 崔嘉伟已经愣住了,深陷花丛中了。 王中就识趣地替崔嘉伟感谢着,应承着。王中对大虫安排的套餐很满意。所谓 “七仙女套餐”也是有科学讲究的,是考虑到男人身体上有七个最敏感的性欲源点, 要由七个女人同时刺激这些性欲源点,才能真正达到采阴补阳的功效。有人说这套 理论来源于《本草纲目》,又有说来源于《素女真经》,还有说来源于《古罗马秘 史》。总之,不是每个生意人都能享受到这种精美晚餐的。 长达两个小时的“礼乐花赞”让崔嘉伟迷茫了,被抽干了,也精疲力竭了,就 像是被许多支曲子麻醉了。那是一首《葬花吟》,又一首《十面埋伏》,又一首《 茅屋为秋风所破歌》…… 王中和崔嘉伟真是感到幸福呀!他们万万没有想到,在天堂夜总会里不仅吃到 了昂贵的套餐,还谈了一笔大生意。 那天晚上,大虫向王中和崔嘉伟详细地谈了谈天堂夜总会的投资方华通集团。 大虫从加勒比海开曼岛,谈到美国大陆,又谈到中国大陆,最后谈到了苏云哲。大 虫就透露说华通要在中国做大生意,正在物色生意伙伴。 王中和崔嘉伟听了以后就一阵欣喜,他们刚刚准备干点儿大生意,还梦想着在 娱乐业做笔大买卖。现在好啦!他们遇到了财大气粗的华通集团,遇到了娱乐行业 的教父。当晚,大虫就爽快地答应王中和崔嘉伟,说要帮助他们牵线搭桥与苏云哲 见面。 苏云哲的办公室就在一座写字楼的顶层,当然只是顶层的一小部分。办公室并 不大,甚至有些狭窄,布置得却非常西化,风格有点儿像猎豹基金在旧金山的办公 室。大多都是红色和黑色两种色调。 王中和崔嘉伟就坐在小会客厅的红色沙发上,小方桌上放着雪茄烟和柠檬果汁。 苏云哲放松地坐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窗外有一大片阳光洒进来,照耀在方桌上。 苏云哲打开烟盒,拿出了一根雪茄烟点上了,停顿了一下,就望着王中和崔嘉 伟。坦白地说,面对着两个已经过了知天命之年的生意人,苏云哲丝毫不像不足三 十岁的年轻人,这种老到和成熟似乎是天生的秉性了。当然了,苏云哲的背后可是 站着一批参谋的,他们虽然长期窝藏在美国,却也常常为苏云哲出谋划策。 苏云哲观察着面前的两个中国生意人,心里不停地盘算着。 在苏云哲看来,这倒是气质鲜明的两个中年商人。王中仍是大款的派头,苏云 哲能察觉到王中是赚了钱的人,继而猜测王中应是一个做事果断、胆大心粗的生意 人。苏云哲又瞟了几眼崔嘉伟,就能判断出崔嘉伟是个知识分子,是个喜欢享受生 活的人,也许是头脑聪明但是心智不足。 这些想法当然都是深藏在苏云哲的心底的,没有明显地表露出来。过了一会儿。 苏云哲就故意用不太流利的汉语说: “中国是座金矿,你们都是淘了金的人了!华通也是来淘金的,但是我们只会 去找我们能淘到的金子。就像中国生意人说的那样,有所为有所不为。” 王中听到这句话,立刻就明白了,苏云哲是想听听他们的意见,关于如何在中 国赚钱的意见。这倒不是说苏云哲没有主张,他只是要弄明白王中和崔嘉伟的想法。 说实在的,王中多少有些瞧不上苏云哲,甚至有些怀疑这个年轻人是否懂得做 生意。但是王中也知道,在生意场上,只有愚蠢的商人是单凭外表判断一个商人的。 王中并没有多想,就接着苏云哲的话说道: “中国是座金矿,但是矿长是政府呀!很多人还是偷着淘了金,有倒买倒卖的, 有走私贸易的,有搞金融的,有做地产的……现在还是有机会的!” 苏云哲就轻笑着,大口地抽着雪茄烟,思考着王中的话。 事实上,苏云哲约见王中和崔嘉伟之前,就已经对他们有所了解。巧合的是, 猎豹基金总部也对王中和崔嘉伟有了解,像是做了调查一样,也赞同苏云哲尝试和 这两个人合作。 崔嘉伟见王中说话了,自己也得说上几句,也算是给王中帮腔。在崔嘉伟的眼 里,华通就像是大海里的一艘巨轮,哪怕只是抛给他一个小小的皮艇,他也能在商 海里自由地游弋。也许有一天,他就摇身变成了巨轮了呢?他就和孔天引有一样的 天地了呢? 但是,崔嘉伟没有花太多心思去琢磨苏云哲这个人。他能猜出来苏云哲只是个 执行者,真正的谋略应该由美国总部说了算。无论如何,崔嘉伟觉得靠近华通没有 什么错误。想到这里,崔嘉伟就说道: “中国就两大特点:人口众多,资源稀少……所以,大生意要么是抢资源。 要么是抢人口。“ 苏云哲听到这句话,就不由自主地望了望崔嘉伟,感觉崔嘉伟至少是个有思想 的人。 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语气坦诚地说道: “我同意你的观点,我们要抢资源,也要抢人口。土地应该是稀缺资源了。 我们很感兴趣;娱乐业是面对大众人口的,我们也感兴趣。“ 苏云哲把意图表达得很清楚了,这出乎崔嘉伟和王中的预料。 他们以为双方会互相博弈地谈判一轮又一轮,不会那么直接地就把生意说得明 白清楚。也许华通对他们两个人有足够的了解,也许是华通对他们两个人有足够的 信任。管它什么原因呢?反正华通是愿意和他们两个一起做几笔大生意。王中熟悉 地产业,崔嘉伟迷恋娱乐业,华通有钱又看好这两个行业,三方的合作可真是巧妙 的安排呀,简直就像有上帝之手在刻意操纵一样。 真是应验了崔嘉伟说过的那句话——监狱里只关两种人:伟大的人和愚蠢的人。 从监狱里出来以后,崔嘉伟当然不承认自己是愚蠢的人,那么他就成了伟大 崔嘉伟出了监狱不久,就有一批“伟人”也进了监狱。先是年初查处了某省一家公 司非法集资超过数十亿元,一百多名干部卷入了漩涡,一批干部关进了监狱。又过 了不多久,与此关联的北城市也发生了“强烈地震”,贪污腐败的副市长举枪自杀 了,民间还传说官员用的枪是公安局赐给他防身的枪。紧接着,副市长的庇护伞和 同僚也引咎辞职,不多久也进了牢狱,贪污的财产还当作电视镜头件件列举摆出。 在崔嘉伟看来,这些“伟人”大权在握时都是政治圈里的精英,谁挡路谁就可 能被砍掉脑袋。如今他们进了牢狱,许多理想也都化为泡影。谁都知道,每每清理 一次官僚腐败,政府就要继续吹响新一轮刺激经济的号角。 因此,崔嘉伟倒是庆幸自己一出监狱就赶上了新时代。 只用了半年时间。崔嘉伟就做完了几件伟大的事情。他从狱友手里买下的长篇 小说出版了,并且立刻就被媒体炒翻了天,还接着获得了一连串的大奖,又接着被 一大批失业的剧作家改编成了大型电视剧。 然后,崔嘉伟又把那个叫“秀才”的狱友拉拢过来,又让狱友帮他物色了一大 帮年轻的剧作家和作家。这些作家都是感恩戴德,在这个年代没有谁去读小说了, 却仍有人欣赏他们。他们就满心欢喜地成了崔嘉伟豢养的“枪手”。 所谓“枪手”通常就是从各大戏剧文学院校毕业的年轻人,身无分文、精力充 沛、才华横溢。为了养家糊口, “枪手”们会像雇佣军那样,像不生锈的机器那 样。不知疲倦地替崔嘉伟编纂小说和剧本,署名当然都是崔嘉伟。影视娱乐业日新 月异的兴盛, “枪手”们竟然形成了独特的群体阶层。 不管怎么说,华通投资的天地娱乐公司真要大刀阔斧地干出宏伟事业了。他们 要尽快让崔嘉伟摇身变成最伟大的剧作家、最伟大的作家、最伟大的影视界新势力、 最伟大的娱乐界大亨。天地娱乐公司要像印报纸一样地出版小说、拍摄电视剧和电 影、签约影视明星、灌制唱片等等。总之,一条宽阔的红地毯铺在了崔嘉伟的面前。 眼下,王中和崔嘉伟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第一部大型电视剧上。 无论对于华通集团来说,还是对于崔嘉伟和王中来说,这部电视剧只能成功不 能失败。这部投资亿万元的大型电视剧,将一举捧红崔嘉伟,把崔嘉伟捧成真正的 影视界大亨。当然了,只要崔嘉伟红了,也就奠定了华通在中国影视娱乐业的地位 了。 生意上的事情看来都处理得妥当有序了,王中和崔嘉伟也放松了一些。这两个 性格独特的生意人凑到了一起,简直能把世界闹翻了天。他们买了一栋三层小洋楼, 是那种看上去像个古罗马碉堡似的小楼,这样显示他们的财富和与众不同。他们偶 尔甚至会把客户谈判安排在天堂夜总会的酒吧里,奢侈而又独特,谈判以后就有姑 娘们通宵陪伴。他们会把影视剧宣传活动搞得像美国总统宣誓就职那样,把明星签 约沙龙搞得像花花公子“兔宝宝”的生日会那样…… 现在,崔嘉伟和王中两个人就坐在小洋楼顶层的阳台上,躺在竹藤摇椅上,晒 着太阳,吹着微风,抽着雪茄烟。 他们得谈谈更重要的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们的冤家孔天引还有天通集团。 事实上,积累了万贯家产的孔天引算是个低调的人,除了利益同盟上的伙伴们 对他有些了解之外,社会上就没有他的什么消息了。但是,商人们可都知道天通的 势力和威望。在工商界里,即便头脑反应迟钝的生意人不了解孔天引,也不会把天 通当作一根水萝卜。 现在,矛盾出现了。天通娱乐业已经势力冲天,华通却刚刚起步,在生意场上 他们肯定避免不了战争。因此,崔嘉伟和王中就坐在大藤椅上,激烈地讨论了很长 时间。甚至从天通的生意一直说到孔天引的性格。 “他是大象,我们是松鼠……我们首先得防备他,然后才可能打败他!” 崔嘉伟吐了一口烟雾,满是忧虑的说。 事实上,他实在有些担心天通娱乐业会逐渐蚕食他们的生意,更加担忧孔天引 会出其不意地把他们压扁了,再把他们当作落水狗一样地羞辱唾骂。事实上,崔嘉 伟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孔天引要有意对付他,但是他已经不再信任孔天引了。严格 地说,崔嘉伟永远都会怀疑孔天引,觉得孔天引在生意场上就是一只凶狠的猎豹。 “他就是个钻了空子的商人,走了点儿运气罢了。你言重了!” 王中大大咧咧地躺在藤椅上,仰望着蓝天,大大的墨镜紧扣在黑黑的大脸上。 看上去,王中并没有把孔天引放在心上,也不像崔嘉伟那么谨慎敏感。然后, 王中像是疲倦了,似乎也不想再围绕孔天引谈论下去了。孔天引简直是个阴影,会 让他们不愉快的。他懒洋洋地说道: “以后,中国人每周只要工作五天了!政府已经批准了的!这对娱乐业可是件 好事情……” 听王中这么说,崔嘉伟也像是来了精神,接着就说道: “现在就两种人闲不住:富人和流氓……” 没容得王中回应。崔嘉伟又接着说道: “我们可不能闲着……我们得让孔天引闲得失业!” 王中就笑了起来。黑黑的脸皮胡乱地挤开了。崔嘉伟并没有笑,仍是忧虑地望 着远处,若有所思地抽着雪茄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