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狼共舞 自从小苟从办公室被驱逐以后,我们几个都有一种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的感觉, 但又不得不忍气吞声,办公室随时保持着海湾危机式的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局势。 瑶姐更加颐指气使飞扬跋扈,动辄拿老牛和老袁练习骂技,两人早已没了脾气,只 好心字上面一把刀——一忍了之。令我们义愤填膺的是,瑶姐居然对林副局长都很 随便,常常当着众人的面和林副局长开些妇人之间的,难以启齿的玩笑: " 林局长你用过安尔乐吗?的确保护得体贴又周到。洁尔阴就更好了,一药多 用,难言之隐一洗了之,多方便呀!" " ……三十不浪四十浪,五十才在浪尖上, 姜还是老的辣,我哪比得过你哟……" " 林局长你的更年期到了吧?要节制那个哟!" 林副局长常常涨红了脸,支吾了几句就落荒而逃,她的宽容、忍让以及瑶姐的 无礼乃至放肆简直令我们几个跌破眼镜,但我们都敢怒而不敢言。谁都知道,此刻 和瑶姐作对无异于以卵击石以蛾扑火以羊投狼。唯独对于我,瑶姐不多说话,我也 不搭理她。 那天下午,市里一个检查团来我局检查我局包括反腐倡廉在内的工作情况,由 于瑶姐不在,林副局长就让我去作了会议记录。结束后,在" 皇族酒楼" 雅座吃了 一顿按新规定不超过四菜一汤的工作餐。是我在汇报会中被糜局长耳语后,借口上 厕所溜到酒楼吩咐的。加之我奋笔疾书了整整两个小时,糜局长心情又特好,所以 也被叫去陪酒,我幽默健谈酒量不浅,这种人作陪客的确容易营造出一种酒桌上应 有的那种轻松、和谐和热烈的气氛,但我被剥夺这种混吃混喝的机会已经很久了。 我在办公室看到新规定的工作餐标准是两荤两素一汤(荤素不限),酒的标准 是三十元以内一瓶,一桌限配两瓶白酒五瓶啤酒,按人头每人一个易拉罐,一包四 十元以内的香烟,通常是" 玉溪". 我看见朱老板正指挥服务小姐向一个空的" 工农兵" 酒瓶倒茅台酒。工农兵牌, 故名思义,这种专为工农兵服务的劣质白酒的市场售价不过两三元左右一瓶。蒙城 的人力车夫几乎人手一瓶,在寒冬之夜时不时来上一口抵御寒气。 " 你只管吃只管喝,规定呀文件呀是死的,人是活的,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朱老板洋洋得意地说,又把九十九元一包的" 极品云烟" 装进了" 黄红梅" 的空烟 盒中。桌上的盘子的确只有四个,但都是新规定出台后火速从景德镇订购的巨盘, 每个巨盘里分别格出四至八个小盘子,分别盛一道不同的菜,盛汤的大瓷钵也分为 四格,分盛一种不同风味的汤汁。 " 朱老板,现在真是村骗乡乡骗县,一直骗到国务院。" 我调侃道。 他笑说:" 只能说这规定太可笑了。" 我感叹:" 是啊,生是公家人,死是 公家鬼。公有制不吃公家吃谁?" 我和他闲聊了一阵,待准备完毕后,我拿起电话打通了糜局长的手机报告一切 就绪。 顺便说一下,这次反腐败自查自纠的内容主要有三项:一是清理进口超标小轿 车问题;二是清理领导干部多占住房问题;三是清查以考察为名目的公费出国游玩 问题。在九二年,国有企业的状况还不象现在这样严重,或者说问题还没完全暴露 出来,那时还没有穷庙富方丈的这种说法哩。我局在三项检查中都顺利而高明地过 了关。再次显示了糜局长高超的领导艺术和外交才能,不服不行。 首先说说清理进口超标小轿车问题。按照规定,行政级别县团级单位至多只能 配备两辆排气量不超过2.0 升的国产轿车,即普通桑塔那。但这种伟大的民族工业 品牌在我们这个中国的政府机关却被戏称为" 驴" 牌轿车,小说第一章曾提过,是 落寞的不幸的古副局长的专车,他死后就一直没有人去碰它,觉得晦气。此车在车 库尘封了半年之久,最后被一个不知内情的乡镇企业家买走了。相对于" 驴" 牌而 言,我局的高档进口车还是不少的。撇开下属十几家企业每家不少于一辆进口车不 说,仅我们局机关就有五辆进口轿车,一辆皇冠3.0 ,糜局长坐了两年后让给了陈 副局长,那辆车至今还在北戴河" 疗养" ;一辆尼桑公爵王3.0 在糜局长坐皇冠3.0 前让给陈副局长,陈局长坐上皇冠后又将其让给了林副局长;一辆本田雅阁2.2 本 来是为古副局长准备的,但他来不及享用就死了,后来被下属企业借走,还是瑶姐 厉害,一个电话过去,车子就乖乖地送回来了,它现在归" 看守内阁主任" 瑶姐所 有;最后一辆,也是最新最高档的,那辆黑色宝马,豪华、气派,是糜局长的新宠。 由于这次规定只限于近两年购买的进口高档车,所以只有这辆" 宝马" 有腐败嫌疑, 但糜局长早就有所准备,让下属企业买走了,而当时企业购什么车又不属于反腐检 查对象。现在糜局长坐的是新购的日产4.5 升丰田" 沙漠王子" 牌越野车,这辆价 格更昂贵(约五十万元,可买一幢小楼)、造型更豪华、乘坐更舒服、功能更齐备、 马力更强大,既有轿车的豪华舒适,又适合跑山路,关键是它可以巧妙地避免" 超 标" ,因为清查超标车仅限于" 高档进口轿车" ,而越野车自然不在此列。正因为 如此,这几年在蒙城这座并不发达的内陆小城市,各种进口走私越野车骤然增加, 这种傲视一切的庞然大物在城市乡村招摇过市、横冲直撞。帝国主义船坚炮利没有 达到的目的,洋车洋酒达到了,至少在部分人身上是这样。 再说说公费出国的问题。不错,我们局领导甚至不少中层干部都出过,而且不 止一次也不止一个国家,但每次出国都有上级政府机关的批文甚至指令。至于那些 办理出国考察业务的旅游公司是如何搞到这些批文或指令的,是别人的商业秘密。 反正有政府红头文件,是完成政府指令,岂能是腐败呢?咱们的豆腐技术都被日本 人窃去了,不去考察回来对得起祖宗吗? 第三个是领导干部用公款大吃大喝的问题。这是个有意思的问题,就连检查组 的成员都觉得的不好界定。首先,公款吃喝原则上绝对没问题,只是多少的问题, 公家的单位公家的人为公家办事,不吃公家吃谁?其次,吃在中国有其特殊性,是 中国人的一种生存方式,吃已经是中国生活的一种万精油,一抹就灵。最后,什么 叫大吃什么叫大喝,全国没有一个统一的标准,法律上更无定论。反正我局的招待 费虽然庞大但每笔都事出有因――所谓吃得应该,吃得有道理。 还有领导干部多占住房的问题。算了,不说了,说了也白说。反正所有领导都 过了关。宴席就要开始了,我何必多操那份闲心?自古就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 骨,凭心而论,现在比以前好多了。 当我们从" 沙漠王子" 和" 尼桑" 轿车中拱出来,走进位于繁华市区的" 皇族 海鲜大酒楼" 时,糜局长的侄子朱经理已率众恭候多时了,我们雄鸡式地傲然进入 最好的雅间坐定,几个俏皮的女侍立即送来热毛巾为我们接风洗尘,香茗已经沏好, 空调早已打开,迎宾曲正在缓缓奏响。 " 各位老哥老弟,请点菜!" 糜局长从侍者手中接过菜单给检查团的官员。 " 糜领导,别客气,客随主便客随主便,不超标就行。" 黄处长客气谦逊地推 辞。 " 哈,行,那我来。" 糜局长对侍立身旁的朱经理说," 就按规定来吧,老规 矩。" 俄顷,龙虾大蟹、乌龟王八、鱼翅青蛙、乳鸽生鱼片鱼贯摆上筵席。在上菜的 当儿,我起身为各位领导斟酒。每个一杯白酒后,我开始斟啤酒,由于很久没有陪 酒了,心里多少有些紧张,动作过猛,白色泡沫猛地溢出杯口,流到桌子上,滴在 黄处长的大腿上。 " 对不起,对不起。" 我诚惶诚恐地说,一边赶紧用卫生巾轻轻擦拭。 " 没事没事,小李呀,来来来,我来教教你。" 黄处长亲切宽容地拍拍我的手, 拿过一支硕大的啤酒杯,然后作德高望重、语重心长、谆谆善诱状。 " 你看,倒啤酒是有讲究的,――先要斜门歪倒(道)," 他将杯子倾斜着, " 你看,――再卑鄙(杯壁)下流," 他将瓶口齿槽处紧靠杯沿,将酒液沿杯壁徐 徐流进,果然没有泡沫冒起来,不久,便是满满当当扎扎实实的一杯啤酒。我们饶 有兴趣地看着他演示。 " 注意,最后,――再改斜(邪)归正。" 黄处长将倾斜的杯子放正。最后得 意洋洋闪烁其辞:" 懂了吗?小李,斜门歪道——卑鄙下流——改邪归正,三个环 节,一步不撇,做人做事,概莫能外!年轻人,学着点,慢慢来。" " 高!实在是高!" 我们禁不住击掌称绝," 黄处长讲得真精辟!简直是男人 穿健美裤——不摆了!" 听到这句话,一直侍立旁边的那个女服务员扑哧地笑了。黄处长兴致更高,一 把将她拉到自己面前,夹于膝间,在她的挣扎中在脸上拧了一把。笑嘻嘻地问:" 小妹妹你笑什么,我们说男人穿健美裤不摆了,你急什么嘛?……" 众人哄笑。那 女子满脸通红,以手捂脸,一跺脚跑出了雅座。 天哪,读者老爷,请您瞧瞧!这时哪里还有我出风头的机会,在这些资历丰富、 酒精考验、德高望重的官场前辈面前,我整个儿一个白痴!我确实寒碜得无地自容。 好在我有自知之明,除了斟酒倒茶,我始终保持谦卑,作洗耳恭听状。我的任务就 是多喝酒少发言——一句话,为糜局长顶住!我至少帮糜局长代饮了五杯白酒两瓶 啤酒。我至少帮糜局长干了十几杯白酒,五六瓶啤酒,一点事也没有——我借口上 洗手间,趁没人时用手指抠挖喉咙,呕吐出来,再抖搂精神重新入座接着干!大海 航行靠舵手,升官发财靠喝酒。 酒过三巡,经过几番你来我往,哥来弟往,气氛更加自由、热烈起来,话题也 就更随便。最后把话题引到自己的待遇上,引起了共鸣,大家普遍感到自己奉献得 太多,得到的太少,做共产党的官真没意思,自有几番高论。 " ……没意思没意思,解放前一个邮递员可以养活一家人,一个中学教员就可 以请保姆了,现在你我都县处级了,靠工资你我能养活几口人?" 文质彬彬的侯主 任抱怨道," 我要再年轻10岁,非下海不可。" " 就是封建社会那些官吏告老还乡,都还会受到皇帝的封赏,良田几十顷,住 宅一大片,美女一大群,哪象现在,哼,累死累活几十年,就几百元退休费,打发 叫化子呀?真是奶妈抱孩子——都是人家的!" 孙主任也叹气," 中国最大的问题 就是产权不明,体制不顺,分脏不均!" " 对呀,所以说现在反腐败不好搞嘛,咱们又不是一个高薪养廉的国家,干部 也是人嘛,一样会面临各种经济压力嘛……当然,高薪养廉的前提必须是经济发达, 官僚机构精简高效,官员人数要少才可行。" 黄处长深有感触地说," 这的确是个 矛盾,需要分析研究。" " 就是,辛辛苦苦几十年,到头不如解放前。" 糜局长作了个总结," 来来来, 各位苦命人,我敬大家一杯!" " 苦命人理解苦命人,苦命人帮助苦命人。" 黄处长给每人碰了杯又说," 各 位,只要有用得着老哥的地方,尽管言语一声,只要不违背大的原则,老哥绝不含 糊!" 这时糜局长说话了:" 老黄老侯老孙,三位领导都在这儿,我有句话要说,在 我退休前,我还有一个请求,请领导考虑!" " 老糜啊,什么要求尽管说,老同志嘛,只要我们说得上话的,咱们谁跟谁呀? " 黄处长说。 " 我……我想去一次美国。" 糜局长遮遮掩掩支支吾吾地说。 老黄嘿嘿地笑起来,并用手指着糜局长说:" 你呀,怎么?又想出去了?前年 你不才去了日本、欧洲,昨年你才去了俄罗斯、越南,还有两个什么斯坦?巴勒斯 坦?巴基斯坦?好象不是,就是新疆那边的两个国家,原是苏联的。" " 没意思!" 糜局长直摇手," 去日本没意思,太沉闷太紧张!那个什么斯坦 来着就更没有什么意思了,大老远地坐飞机去,尽是草原、沙漠,牛呀马呀就是没 几个人。要去就去美帝国主义,我就要赌这个气!我就要上反和平演变的第一线去! 我就要和帝国主义分子和资产阶级展开面对面的斗争!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嘛!前 年我已经把我儿子送到美国自费留学去了,怎么样,老黄、老侯、老孙,这事?" 三人都面有难色。老黄说:" 要去美国目前不容易,机会太少,你知道中美关 系现状,他们欢迎的是方励之、李登辉那种人,不过,我给你透个风,下月会组织 一批人到寮国走一趟,怎么样?有兴趣吗?据头批回来的人说,别人就是比咱们开 放得多。" " 寮国!" 糜局长眼睛一亮," 好吧,上不了第一线,就退居二线吧。反正我 还是想去美国一趟,受受教育嘛。" " 先说在这里,等机会吧,机会肯定有!反正令公子已在那边立足了嘛。" 老 黄说,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似的," 老糜呀,我那个小舅子明年转业回来,你知道, 现在转业军人分配是个大难题,去的多是不景气的企业……" " 老黄呀,哈哈,你真行!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办事,你放心!" 糜局长拍 着胸口说。 " 咦,老糜,这是什么酒呀?不大对劲呀!" 老孙仔细地品呷了一口,眉头紧 锁,满脸狐疑。 糜局长诡秘地、不置可否地笑:" 天机不可泄漏!我哪里知道,只管喝只管 喝。" 气氛又热烈了好一阵,在觥筹交错中,宴会结束了。偏偏倒倒的糜局长最后提 议全体起立,我们在晕晕乎乎歪歪斜斜疯疯颠颠嘻嘻哈哈真真假假中频频举杯,为 我局各项工作的圆满完成干杯!为反腐倡廉取得阶段性决定性成果干杯!为苦命人 老黄老糜老侯老孙的友谊和健康干杯!为有为青年李亚非的茁壮成长和远大前程干 杯!酒杯一端,政策放宽,小姐一抱,事情办到,大海航行靠舵手,升官发财靠喝 酒!在我死后,哪管它洪水滔天!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升官升官!发财发财! 宴会只是今晚的开场白,只是一杯开胃酒而已。价格不贵,才888 元,只能买 一头牛!第二个节目是桑拿浴。摸上车后糜局长兴趣盎然地向各位推荐位于西城经 济开发区的桑拿浴如何妙不可言。 " 芬兰式的还是泰国式的?" 老黄津津有味地问。 " 芬式泰式都有。" 糜局长说。 " 泰式泰式,泰式更好,板眼多,味道长,妙不可言!" 老孙诡秘地说。 老黄老练地说:" 中国泰式和真正泰式还是差别很大——主要是软件上,服务 上,不能一步到位,哪象咱们去年在泰国和香港……" " 这也不能怨服务不能一步到位,主要是政策没有一步到位……" 老侯一边剔 着牙花子一边评论道。 " 各位,别急嘛!我保证让你们今晚一步到位,花钱不多,抱着暖和,这有啥 难的?" 糜局长猛地一轰油门,沙漠王子呼啸起来,一辆又一辆汽车被丢在后面。 " 花钱不多,抱着暖和。一步到位,哈哈哈!" 众人哄笑。 在这之前我对桑拿知之甚少,感性认识为零,只知道这种源于北欧和土耳其的 沐浴方式具有独特的理疗作用,可活经脉、去风湿、治感冒、祛寒气,增加身体抵 抗能力。随着改革开放,这种舶来文化近年来在全国各地风靡一时,大行其道,只 是价格昂贵,令一般人望而却步。 至于老黄说的芬式泰式之差异,我一头雾水;何谓板眼多味道长就更如坠云雾 之中了。 西城经济开发区内的" 泰国城" 是一座豪华庞大的摩天大楼,在蒙城赫赫有名, 吃喝玩乐赌一应俱全,只是它并非泰国人投资,也从未见过泰国人妖的影子。取名 泰国城,有其特定含义。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霓虹灯五光十色,扑朔迷离。 坦胸露背、扮态妖冶的三陪女穿梭不停如流莺起舞,或放浪形骸或神色迷醉或飘忽 不定,令意志薄弱者心旌荡漾,浮想联翩——就差门口挂起几盏大红灯笼了。那一 刻,令人晕眩的霓虹灯中,人影闪烁如鬼魅,迷乱而热腥的空气中,隐隐约约地飘 浮着一种堕落的美。 我们一干人摇摇晃晃意气风发地下了车,在迎宾的引导下钻进电梯,上了顶楼 的" 曼谷风情" 娱乐城。在电梯间,黄处长让各位关掉手机,关掉传呼机。一出电 梯,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一溜小跑过来,冲糜局长毕恭毕敬地叫了一声" 舅舅". " 刁总经理,我外甥。" 糜局长向我们介绍。 刁总唯唯诺诺地和我们致意后,近乎献媚地问:" 各位,今晚如何安排?" 糜局长兴趣盎然地说:" 先桑拿,再卡拉,再喝茶,这几位都是我的贵客,你 好好安排,挑最好的——今晚上来的都是狼以上的品种。" " 我知道,要一步到位!" 刁总说完众人哄笑。刁总屁颠屁颠地去张罗去了。 我们坐在大厅沙发上喝茶稍候。昏暗的灯光下,一些不辩真容的客人和浓妆艳 抹的女人神神秘秘搂搂抱抱进进出出说说笑笑,不断有些女人在我们身边磨磨蹭蹭, 用毫不掩饰的眼光在我们身上瞟来瞟去。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晕眩的人肉味儿。 不到五分钟,刁总跑回来让我们跟他走进桑拿浴门厅,早已有几个穿黑纱裙袒 胸露背的女子坐在墙边一溜长排沙发上,或抽烟或嗑瓜子或说说笑笑,挤眉弄眼, 媚态万方。 " 怎么样?那几个是刚从河南来的,豪放妹,保证一步到位!外地的好得多, 免得以后找你麻烦。你们先去洗澡,呆会她们来按摩,这下就全靠你们自己的功夫 了。" 刁总神秘兮兮地低声介绍后就走了。 我们在吧台各领了一把拴在小橡筋圈上的钥匙,套在手腕上进了大堂。在领班 的引导下,来到一排带锁的大柜子前,宽衣解带,以至于一丝不挂,我们锁好衣裤 后每人领了一条毛巾就下了位于大堂中央的环形冲浪池,冲浪池不大不小,容纳10 人以内为宜。生意特好,来宾不断,煮饺子似地下一批捞一批。坦率说,和几位领 导直面相对,裸体相迎,实在惶恐不安,好在冲浪时升起的水蒸汽遮住了我们的视 线,在说说笑笑中放松了自己,新鲜感代替了惶恐感。 之后是蒸汽,蒸汽室是几间和邮亭大小相仿的小房间,装着玻璃推拉门。 " 先生,干蒸还是湿蒸?" 服务生把我问得莫名其妙。 " 何谓干蒸?何谓湿蒸?" 我毫不掩饰自己的老冒。 " 第一次洗桑拿啊?" " 头一回,头一回,师傅多指教一下。" " 干蒸就是往红烙铁上浇水蒸出热气,再由热气蒸。湿蒸就是从锅炉房直接由 管道供水蒸气。" " 哪种好呢?" 我好奇地问。 " 这就不好说了,有的喜欢湿蒸,有的喜欢干蒸,有的都喜欢,两样都来,你 不妨都试试。" " 那就试试,先湿蒸。"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去拉门。 " 用湿毛巾捂着嘴和鼻子,忍不住了就出来!" 服务生赶紧警告我。 我走进蒸气室的一瞬间几乎休克过去,待我镇定下来,几十秒钟工夫,已是大 汗淋漓,嗷嗷直叫了。老孙和老侯示意我用湿毛巾捂着嘴鼻,不出三分钟,我开始 感到窒息,扛不住了,老孙和老侯却拉住我,示意我再坚持,看来他们的确比我有 经验得多,岿然不动,稳若泰山。 " 千万别急躁,千万别大口呼吸,屏住气,悠着来。" 从湿蒸室里出来,老侯 教导我。 如果说湿蒸室是蒸笼,那么干蒸室则是壁炉。我坐在竹子铺成的台子上不停地 从一大桶水里舀水浇泼在屋角火红的电烙铁上,转眼升腾起巨大的雾团,我汗流夹 背,下巴、耳朵、鼻尖甚至眉梢都形成了水注。因烙铁红透,干蒸室里更加缺氧, 我屏住呼吸,咬紧牙关,受着这火烤刀剐天旋地转般的快感。坚持了约五六分钟, 终于忍无可忍,夺门而逃。 几位搓背师傅早已侍服门外,扶着偏偏倒倒唏嘘不止油光水滑,如刚出炉的烤 鸭走向搓背台。搓背师是一个五十出头的浙江温州人,这令我大吃一惊。 " 怎么?温州人现在还干这个?你们不早成老板了吗?为活人修陵墓给死人烧 真钱,走私、造假、纳妾这一档子事不都是你们温州人干的吗?" " 老板,躺好。你说的是事实,我也做过——原始积累嘛。但现在温州人大多 不是那样了。 我们做的是正当生意,很讲究质量和信誉的。在这里我只是做钟点工。" 他一 边说一边使劲用湿毛巾搓我身上的泥垢。 " 你做什么生意?" 我眯起眼睛问? " 开工厂,生产钮扣和拉链,我在蒙城浙江商城开了几间店,做批发,你们蒙 城的钮扣和拉链90% 都是我生产的。我老婆在家生产,三个儿子和我搞销售,我大 儿子在武汉汉正街,二儿子在浙江义乌中国小商品城,三儿子在广州,我老啦,前 年在成都荷花池市场做,现在还有几个铺面,去年听说蒙城搞浙江商城就来了。" " 家产几百万?" " 没那么多,不敢说。老板,别动,我这就为您修脚指甲。" " 那么有钱还做这个,不可思议!" " 温州人就这样,闲不住,赚钱就是一切。我每天白天跑业务,晚上没事,反 正闲着也无聊,挣一个算一个呗。" 他指着给老黄搓背的那个师傅说," 老板,你 看那边那个搓背师傅,也是温州人,他承包了这个桑拿浴的大堂,还亲自搓背哩, 你们内地人绝不可能这样。" " 你是说内地人死要面子活受罪,大钱挣不了,小钱不愿挣,好死不如赖活着 ……你们温州人真是中国的犹太人——经济动物!" 我感叹。 " 如果内地人都象温州人,中国离美国不远了。" 他熟练地搓完最后一把,拿 出一个小本子和一支圆珠笔,近乎献媚地说," 好了,老板,完了,请在这里签单。 " " 签什么单?" 我纳闷。 " 小费。" 他指指" 服务费栏". " 多少钱?" " 随便客人,你觉得我服务的好,多给点;服务不好少给点。一般是一百元。 " " 什么?一百元?就这几分钟,我一月工资才200 元呢!" 我瞪大了眼睛,一 骨碌坐起来。 " 老板,您瞧,你们享福我们受罪,这里又热又潮湿,我们的收入远不如那些 卖×的按摩鸡呢!" 犹太人真不愧犹太人! " 不行,我得请示一下。" 我用一根浴巾裹住下半身,来到糜局长面前请示。 " 一百元就一百元吧,只要领导高兴。你过去给他们每个人签个单,再去按摩。 " 糜局长眯着眼睛惬意地看着师傅为他修剪脚趾上的死皮。 我给温州人签单后大大咧咧地说:" 其实你手艺不怎么样,不过你这个犹太人 给我这个内地乡巴佬上了一课,一百元,倒也值。" " 不敢当不敢当,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犹太人拿过帐单点头哈腰又去揽下 一个傻逼去了。 接着,我们冲洗完身子换上宽松的纯棉睡袍,由一个女子带路,弯弯拐拐地 走上顶楼的按摩间。每人一间,进去后被告之请饮茶休息,稍候片刻。我奉局长之 命通知各位尽管尽兴,完事后到OK厅集合。 按摩间约七八个平方,一架按摩床,一对沙发,一个茶几,茶几上有两杯茶, 一个烟缸,屋里铺着地毯,装着一盏最多不超过五瓦的小红灯,空调里滋滋地吐着 宜人的凉气。 我喝了几口茶,躺在床上闭目养神。不久,传来几声幽幽的敲门声。 " 请进。" 我火烧火燎地叫道。 一个细长的黑影悉悉索索地闪进来,先是嫣然一笑,然后一鞠躬。 " 先生您好!让您久等了,对不起!" 她娇滴滴地说着普通话。 当时的光线使我看不清她的长像,只觉得她长发披肩,身材丰满,在葡萄酒色 的灯光下很是性感。她轻轻放下小坤包,来到我的床前。 " 先生,我们开始好吗?" 她问。 我哼了一声,任其摆布。坦率地说,第一次在一间黑屋里和一个陌生女子单独 相处,互不认识就肌肤相触,除了紧张还是紧张,并不感到任何快乐。好歹这也是 工作,不用自己掏钱,否则我是消受不起的。接下来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 " 河南人?" " 嗯。" " 干这行多久了?" " 刚学会。" " 多大了?" " 十八岁。" " 待业?" " 有工作谁还干这个。俺手重吗?" " 合适。你们算高收入了。" " 唉,收入是高点,但社会上对俺偏见挺大的,要不俺好好的不会到四川来。 " " 我不认为,都是劳动人民,都是苦孩子出生嘛。" " 谢谢。先生,你真理解人,你是干什么的?" " 做生意的。" " 你不象。老板请侧一下身子,好,就这样。" " 咋不象?我是人力三轮车夫,也算是个小老板。" " 老板真幽默!一摸你这手就知道你不是干粗活的,斯斯文文的,象女孩子的 手。我就喜欢斯文的男人,呆会干那个时也斯文点哟,我给你打七折。" 她燥热而 肉感的双手在我丹田部位搓揉。 " 呆会干那个?干…哪…个?" 我迷迷糊糊地问。 " 嗨!你可真逗!这还用问吗?" 她捏住我的中指娇嗔地一甩," 刚才刁总都 对我们说了,说客人要特别护理,一步到位!嘻,您猜刁总还怎么说——他要俺们 按接待狼的标准伺候您们!" " 我真不知道。" 我因倦慵而迟纯的脑子隐隐意识到这是一个温柔的陷井,我 傻愣愣地问," 一步到位,要多少钱?" " 五百元,我优惠你七折,三百伍十元吧!但要戴套子,套子我都带来啦。" 她将手伸入我大腿内侧压迫拿捏,声音也放浪起来。 " 三百五十元?太贵了!" " 嫌贵呀!去年还是千儿八百的呢。" " 物价局定的?有少吗?" "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干不干?" 她有些不悦起来。 读者老爷,您们渴望发生的情节终于还是没有发生,至少在我这个按摩间没有。 这不怪我,也不怪那个按摩女,只怪当时经济过热,物价飞涨,而我的口袋里却只 有二三十元钱,从而错过了一次彻底解决困扰我多年根本问题的机会。随后的半个 小时索然无味,那妞显然是应付多于服务,她的手法由细腻变得粗糙,匀称到位变 得错乱失调,而谈话则变得无盐无味。我敢说,在签了五十元小费之后,我是在她 的蔑视中讪讪离开的。 我在桑拿休息厅边看电视边饮茶边等其余人,刁总神神秘秘地过来问我:" 老 弟,搞定了?" 我们对过火后,我满脸惭愧地给他透露了我的遭遇和尴尬,他闻后哈哈大笑, 最后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也不提前给我说一声,没关系,没关系,下次一定一 步到位。" 我们胡扯中几对佳人陆陆续续出来,个个红光满面意犹未尽,紧紧依偎恋恋不 舍,粘粘乎乎了好一阵才分开。我们一干人又浩浩荡荡地杀奔卡拉OK厅而去。桑拿 不贵,五个人洗个澡才2888元。 真不知蒙城养了多少三陪女!" 正规军" 、" 杂牌军" 、" 游击队" 应有尽有, 仅" 曼谷风情" 歌舞厅的大厅通道中两长排沙发上,昏暗的光线下至少有几十颗人 头在攒动,她们坐在沙发上任人挑选,让人想起农贸市场中案桌上的肉。 包厢里的情节大同小异。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间里,充刺着浓重的劣质香水味, 那个穿着薄如蝉翼的妞儿一边和我吞云吐雾,一边和我" 谈起人生" 来。但不久我 就意识到这里是一个赤裸裸的交易所。 " 小姐贵姓?" " 小红。哥哥呢?" " 王,王文革。" " ……" " 王文革哥,小妹明天过生日,哥有何表示?" 她娇滴滴地死命往我身上靠, " 浙江商城有套时装才400 元……小妹报答你!怎么玩都行!" " 真巧也,你哥也是明天过生日!礼物嘛,我看两免了。年纪轻轻的,过什么 生日?又俗气又折寿。" 我可不是冤大头哩。 " 那请妹妹吃一顿,我还有几个姐妹一起叫上。" " 爱情不是请客吃饭。" ……" 文革哥,小妹已欠下三个月房租了,再不 交就要被房东撵走了。惨呀,无家可归了。" 她又在编故事了。 " 你挣那么多钱都到哪里去了?捐给希望工程了?" " 吃穿用之外,还要给老家寄钱,我爸死得早,我妈多病,我两个弟妹还在上 学,费用全部由我承担。" 她装腔作势咿咿呀呀。 " 真是支持希望工程了!真伟大!房租我也不好解决,我蹬一天三轮才挣十几 元哩,不过你可以到我家来住,俺媳妇在山东,反正俺那张床又大又结实。" " 哎哟,王哥,你可真坏!" 她怒气冲冲地说。 …… 读者老爷,您能说我坏吗?换句话说,我能相信她编的故事吗?对于一个身上 仅装有二三十元钱的小公务员来说,我装得了大款充得了绅士吗?我只好抖抖机灵, 逢场作戏,装疯卖傻,插科打诨,避重就轻。一句话,除了钱谈什么都可以。 但话又说转来,在交易所你除了直接谈钱和绕着圈儿谈钱还有什么可谈的?果 然,那娘们的表现和按摩女如出一辙,谈话如同嚼蜡,干杯如同作戏,跳舞如同下 操。最后,我们枯坐黑屋,缄默不语。良久,我忍不住了,假装热情地抚弄安慰一 番,说了些"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 ,"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 两情若是 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生意不成情义在" ,"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之 类的醉话便虎口脱险了。我溜回到大厅唱歌。读者老爷,对不起,再次辜负了你们 的希望,不是我不争气,实在是钱包不争气。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池子大了什么 鱼都有,不排除读者老爷中有极个别和李亚非一样热衷于低级趣味的人,但现在我 确实不能给你机会,以后的某个情节中会让你找到那种感觉的。当时我毕竟是个童 子娃娃,你总不能让我做无米之炊吧。 其余人每人搂一个三陪女,或打情骂俏或划拳猜令或摸摸搞搞或嬉戏追逐或进 进出出或纹丝不动……灯光愈来愈暗淡,空气越来越浑浊,音乐越来越低靡,魑魅 魍魉影影绰绰,人性中一切潜在的、本能的、隐秘的欲望一滴一滴地被引诱流淌出 来。 但热闹是他们的,我只是一个陪衬。另几位玩得异常开心,又是唱歌又是跳舞, 又是喝酒又是划拳,又是抽烟又是对火,又是打情又是骂俏……唱了几首歌我觉得 自己是个多余的人,这种高消费场合除了三陪女,服务员之外我几乎是最年轻的客 人。中老年人占绝对多数,这些被封闭年代耽误了青春的有权人有钱人大概要在这 里拼命地寻求某种补偿吧,我想。象我这种口袋里只有二三十元的小流氓只配进迪 吧去胡闹。要不是那几瓶法国葡萄酒吸引了我,我真不愿多呆一分钟。我还想品尝 品尝西湖龙井哩。 歌舞厅也不贵,五个客人八个小姐(老黄老侯老孙中途换轿),玩了三个小时, 喝了十瓶波尔多葡萄酒,买了一条极品云烟,唱了二十八首歌,占用五个包厢各两 个小时,一共才花了8888元——据说还打了8 折,全是发,吉利嘛。糜局长乐呵呵 地拿起吧台的圆珠笔,把帐单垫在一个胖妞的大腿上,很潇洒地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一边慢悠悠笑嘻嘻地说:" 花钱不多,抱着暖和。" 这时我才知道我们局是每两周 结一次帐的。 我们出歌舞厅时已经快晚上12点了,但大家异常兴奋,个个精神抖擞,容光焕 发,根本不象在办公室时无精打采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样是干工作,环境不同效果 真是不一样。 在楼道拐角处,糜局长避开众人从他手提包内抽出2000元现金给我,吩咐我: " 呆会儿陪各位领导打麻将。记住,只许点炮,不许胡牌,直到点完为止。只要他 们高兴就行。这是工作。" 天哪!这真是我有生以来接到的最荒唐的命令!它相当于长官命令士兵只许挨 枪子儿不许还击直到挨上送命为止,相当于老师命令学生考试答非所问直到交白卷 为止,相当于教练命令运动员往自家球门里踢球直到比赛结束为止,不客气地说它 相当于老公命令自己老婆陪别的男人睡觉直到怀上别人的种为止…… 瞧瞧,读者老爷,我就是这样被绑上刑场的,我冤不冤? 我们在雅间坐定,上了一壶龙井,几碟瓜籽、牛肉干、葡萄干,摆好麻将,于 是一场我有生以来空前绝后惨绝人寰的" 麻坛大屠杀" 开始了。 糜局长给每个人发了2000元现金作铺底用,然后抱歉地说:" 我先休息一下, 小李代表我上,他死了我再来。" 老黄宣布我们的规矩是一百元一炮,拳打脚踢(蒙城方言,即平胡100 元;大 对子、杠上炮、缺一门、带杠带归翻一番200 元;杠上花、巧七对、双杠、双归翻 两番300 元;清一色、龙七对、大对子杠上花、双杠杠上花翻三番400 元;清一色 一条龙、清一色杠上花、清一色大对子翻四番500 元)。 先是客客气气地打了一圈,分别由老侯老孙和我各点一炮,老黄自逮一把。随 后,桌上渐露杀机,气氛徒变,出牌都相当凶悍老辣。真是天助我也,任凭我怎样 绞尽脑汁、千方百计想往枪口上撞,总是能逢凶化吉,大难不死。看来安心为别人 点炮并不比专心为自己胡牌容易,只是我连续十多圈" 一局未胡".这种求生不得求 死不能的滋味真不好受,渐渐地我变得倦慵木讷,对牌局索然失味,完全凭感觉出 牌,却连连点炮,乐得几位笑不拢嘴,我自我解嘲:" 不是技术问题,是手臭—— 运气就象狗,打都打不走嘛!" 糜局长也安慰我说:" 没关系没关系,下次捞回来, 先赢的是纸,后赢的才是钱!" 这次终于来了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真不知怎么搞的,牌一上手就几乎全是条 子,只摸了三圈就把手上的两张杂牌换掉,又摸了一转,天哪,清一色一条龙带杠 下了轿!而且是么四七条三个轿!先是老侯打了张么鸡,老黄跟了张么鸡,我放了 两马,我想的是先放他们一马再自摸上手,极不情愿地开胡,脸面上也说得过去。 只是这把自摸太残酷,翻5 番,家家付600 元,除了捞回我" 输" 出去的600 元, 还可以反赢1200元!我的心紧张起来,摸了不到两圈,我审牌的那一刹那,天哪! 我的心狂跳不止,我摸了张四条!我捏在手里掂量着颤抖着,我清楚地意识到这是 1800元!1800元哪!坐在我身后的糜局长却偷偷地掐我后脊背,嘴里抱怨:" 那么 孬的牌留着干嘛,打呀!" 我只好一咬牙将四条打了出去,老黄啪地推倒两张牌,把我吓了一大跳——好 在他只是筑牌。" 下轿了呵!" 他乐呵呵地说。 七条!我又摸了张七条!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连糜局长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其余3 人都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读者老爷,您给评评理,我该怎么办?如果我双手一推牌,李亚非从此就站起 来了!如果这张牌一出手,我就将坠入永劫不复的深渊!但没有办法,我的脊背又 剧烈地痛,我除了出牌别无选择——看过木偶戏或皮影戏的观众对此深有体会! 如果说以前挨枪子儿挨的是来福枪,是点射,那么至少还留个全尸,死得还不 算难看,而这次我挨的却是机关枪,全身窟隆!简直是触了地雷,血肉横飞!简直 是把一只羊羔投进了狼穴,遍体鳞伤! 我颤颤巍巍地把七条打了出去。 先是老黄一脸悲痛地说:" 对不起,我胡了,边七条带杠。" 接着是老侯把牌推倒,幸灾乐祸地说:" 对不起,通炮,巧七对。" 他们正要和牌,老孙嚷起来:" 怎么,急啥?只准你们开荤?我就是个吃素的? 看一看,大对子,单钓七条!" 我的眼睛一黑,差点昏厥过去。几条披着羊皮的老狼得意忘形,一不留神就露 出了狼尾巴,他们张开血盆大口,穷凶极恶地狂笑起来,一只羊羔就要被肢解了。 700 元!一进一出2500元,这一炮,我一年多的工资就这样出去了! 我冤!我冤!!我窦娥冤!!! 读者老爷,瞧瞧!我这双手还敢再去摸麻将吗?保管摸什么什么就发霉生锈! 真的,从此以后,我在蒙城麻坛的良好声誉毁于一旦。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成了 蒙城的第一笑料,人们奔走相告,所有认识我的人都拒绝和我握手,最后,我被迫 狼狈地退出了麻坛! 还是领导善解人意,体察民情,糜局长拍拍我的肩膀,宽厚地说:" 来来来, 我来为你报仇!" 还是老孙最幽默:" 小李今晚咋整的,我看是情场得意,赌场失意,刚才,嗯? ——一步到位了?……" 我在众人的哄笑中下了场,我倒在长沙发上长嘘短叹,喋喋不休:" 唉,运气 就象狗,打都打不走……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老婆让给别人耍,儿 子拿给别人打呀……" 我觉得尘埃、霉菌、锈斑、青苔、冬瓜灰和蜘蛛网统统在 我浑身上下里里外外疯狂地滋生蔓延。直到凌晨两点半,这场厮杀才结束。我们 吃了宵夜,满眼充血地离开" 泰国城" ,每个人都满意而归。当我从车窗中眺望, 在静悄悄的夜幕下," 泰国城" 这座城中之城,正灯火通明,正闪耀着扑朔迷离摄 人魂魄的光芒,充满了诱惑和陷井。真是一束光彩夺目,令人神魂颠倒的罂栗花! 我想。 糜局长又要出国的消息着实让局里上上下下的人大吃一惊。那天市里黄处长派 了一个人来找糜局长暂时预支八万元办护照、签证、机票等手续,糜局长让财会科 取钱,结果帐上只有一万多元钱了,尚有七万元缺口。糜局长着急了就急召几个下 属企业头儿来,不由分说限令每个立即出了二万元现金才凑足八万元钱。那些企业 的头儿们趁机提出自己也要随糜局长出游,费用当然由自己企业承担。尽管企业亏 得一蹋糊涂,工人几年开不出工资,他们照例乘进口轿车,手持大哥大,携一漂亮 的女秘书,西装笔挺,油光水滑,大腹便便,气度不凡——国家的企业嘛!他们只 需对给他们乌纱帽的上级行政机关负责,具体说只需对糜局长负责,至于职工是否 有饭吃,国有资产是否保值增值,关我屁事!最重要的是那个气派!市里那人喜出 望外,火速回去领来一堆表格,另外来了两人,带着各种印章和一大铁盒。 填表,收款,然后盖上几枚鲜红的冠冕堂皇的印章。办公室里挤得水泄不通, 桌上的钞票堆成座座小丘,忙碌了好一阵,一个近二十人的浩浩荡荡的出国考察团 再一次组成了。前年和去年,两个规模相当的考察团已经出访了日本、越南、港澳、 俄罗斯和新疆以西以北的几个独联体国家。市里那人最后通知各人,除每人付八万 元,包吃住办护照签证导游费,至于其它费用,自己愿带多少自己决定。此人戏剧 性地收到百余万元巨款后,为答谢各位对市里工作的支持,非常豪爽地在我局" 皇 族酒楼" 订了两桌千元标准的酒席。 说来也巧,正是此时此刻,我局孙老红军在老伴地搀扶下歪歪斜斜地来到局里。 老头儿一九三三年就参加了红军,据说牵过张国焘的马,挨过王明的打。他是蒙城 现存的廖若星辰的几位老红军之一。他是来报医药费的,他老伴已经来了好几次, 却没报成,财会科长告诉他帐上已经没钱了,要等半个月领工资时才有现金。孙老 红军就说住院费都是自己先垫上的,吃饭钱都紧张了。会计出纳都说没有办法。老 两口看到桌上堆放的巨款感到纳闷就凑上去想看个明白,人来人往地差点把他们撞 倒,他又气喘吁吁地坐到藤椅上。被他询问的每个人都对他爱理不理或讳莫如深。 终于不知有谁给他透了风,老红军的老伴就忍不住大骂起来……连救命钱都要卡, 姓糜的心也太黑了!……没钱!大吃大喝就有钱,游山玩水就有钱,买汽车坐包厢 就有钱……共产党还没垮嘛,这样下去我看也差不多了!……早革命不如晚革命, 晚革命不如不革命,不革命不如反革命……她的骂声终于震惊了所有的人,喧闹嘲 杂的办公室归于沉寂,只听到市里那几个人点钞票的哗哗声和轻轻的充满厌恶的嘀 咕声。科长只好向糜局长和林局长报告。两位局长商量了好一阵,断然决定为老头 儿先解决五百元,剩下的一千元半月后报销。老头儿还是感激地向糜局长林副局长 和各个职工道了谢,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了。 " 老牛,寮国是哪个国家?在哪里?" 瑶姐在办公室问。 “寮国俗称寮国,离中国不远。”老牛说。 " 小瑶,这次别放过好机会哟,叫糜局长把你也捎带上。" 老袁说。 " 级别不够哟!" 她笑着说," 再说,那些穷国我才不去呢,要去就去美国呀 日本呀英国呀法国呀这些国家。" " 瑶姐,这你就外行了。如果要反和平演变的话,那你得去美国日本英国法国 这些国家,但如果要旅游呀还得去寮国才好。况且这些国家人均收入比咱们高得多。 " 我解释。 " 寮国,寮国有什么好玩的?" 她好奇地问。我神秘兮兮地说:" 嘿!那个 国家,太诱人了!简直是旅游圣地,人间天堂!象日本台湾韩国香港那些找不到老 婆的农民、清洁工、殡葬工,一有空就往寮国跑,欧洲人也不少,当然,近年来, 中国大陆的客人大大增加了。" " 真的呀?" 瑶姐惊讶了。 " 真的,那里到处都是风月场所,还有些十三四岁的女孩就接客,还有桑拿浴、 窑浴,还有人妖呀面首呀舞男呀裸舞酒吧呀专供客人,政府只管收税好了。好多中 国人一下飞机还未到宾馆就直接到那些地方开眼界,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为了发 展经济吸引投资,牺牲了整整两代少女呀!有钱人嘛,有几个不好色的,娼盛才能 繁荣嘛!唉,可惜我去不了,你没听说过那句话吗?世界上现在有两大难题,一是 到美国找童男,二是到寮国找处女。" 我又说。 " 我倒听说寮国的艾滋病比美国还厉害,说不定中国的艾滋病生产线就会从寮 国引进来,这话好象是小李说的吧。" 老袁说。 " 胡说八道!" 瑶姐说。 " 绝对没胡说,这也不是我说的,报上说的,我在《参考消息》上亲眼看见的, 题目叫什么《寮国性工业兴旺,艾滋病泛滥成灾》,性工业?你们知道吗?新兴的 无烟工业、无污染、成本低廉,一本万利。对,我想起来了,就这哪天的。" 我辩 解着一边到报架上去找那张报纸,一边说," 还有部三级片题目叫《带你游寮国》, 我看过。" 瑶姐终于脸红,说了句:" 我还没听说过这些乌七糟八的事情呢。" 就走出了 办公室。 我们几个便放肆地纵声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