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望狰狞 夜幕就象一块漆黑的巨大的无边无际的裹尸布一般辅天盖地倾斜下来,严严实 实密不透风,城市中的人群便如蝼蚁和蛆虫一般四处乱窜,惶惶逃亡。降临华灯初 上的时候我如坠迷宫,更加找不着方向。我的心中充斥着不可名状的异域感和隔世 感,我时时弄不清楚自己身在何时、身在何处、身为何物。我逆着人行道走,粗暴 地、有意无意地和迎面而来的行人摩肩接踵、磕磕碰碰,挑衅地看着每一个敢于留 意我的人,结果他们对我出奇的客气。我时而驻足于富贵袭人的橱窗前极有耐心地 研究每一件流金溢彩、晶莹剔透,令我心醉神迷的舶来品,时而对一辆辆风驰电掣, 极富流线感的豪华轿车啧啧赞叹,时而对一个个摩登女郎被糟老头子所牵引而指指 戳戳、扼腕叹息…… 城市――欲望;欲望――城市!城市是欲望的容器,欲望是城市的能量。它象 阴道,让你迷乱让你放纵让你不能自拔;它象子宫,让你的欲望分娩、再生。它象 肠胃,将你的欲望消化吸收;它象肛门,让你的欲望排泄,转化成新的欲望能量, 或变成欲望的残渣……城市是一台由欲望购成的永动机!城市,它鳞次栉比,巨大 无朋,它就象一个扑朔迷离、变幻无穷的大魔方,它就象一只疯狂旋转的大轮盘, 令你眼花缭乱,走火入魔,它令你不顾一切地下注。只要你连裤衩也不想留下,那 么尽管留下。它就象一个围满看客的斗兽场,只要台下的观众还没有走光,你的任 务就是不停地逗他们发笑。它就象一台鲜血淋漓凶残无比的绞肉机、榨油机和焚尸 炉。它就象一场制造豪华墓碑的建筑竞赛。 我在喧嚣浮华、游人如织的大街上如苦行僧般走走停停停停走走,我觉得人生 就不过如此。不知不觉之中来到一僻静的建筑工地,这座庞大无比高耸入云的大厦 即将峻工正在封顶,工地内空空如野,大厦内昏暗静谥。我无意识地翻过一人高的 临时围墙进去,愈走近愈清晰地有哗哗的水声幽幽传来。我看见原来是一支自来水 管没有关,燥热的我顿时感到一股凉意流进身体。我四下观察发现阒无人迹,就脱 掉上衣,用手掌将凉水往身上拍,又拿起黑色橡胶水管浇透头发,渐渐地我对这种 局部凉爽很不满意,就索性连裤子也脱了下来,让凉水淋遍我的整个身子……我舒 服地哼起了歌曲,一边眯起眼睛满意地倾听极富穿透力极具立体感的回音萦绕盘旋 传入耳畔。我对自己的裸体研究了一番后自我感觉良好,除了动阑尾手术后留下的 那条两寸左右,呈鲫鱼骨脊椎状的紫色红伤痕,其余统统各就各位,蓄势待发,哪 件零件也不缺。世界是赤裸的大自然是赤裸的,真理是赤裸的,动物是赤裸的, 为什么唯独只有人类要穿着衣服挂着遮羞布?我想不通。人类白天穿晚上又脱光这 多麻烦多浪费,据报载有个英国人就是不堪忍受这种重复、机械和枯燥而自杀了! 难道人类一躲进黑暗就没有害羞的毛病了?羞?有什么可羞?命都不要了脸都不要 了还害什么羞?想着想着我就想去裸奔。我觉得在深圳街头,在众目睽睽光天化日 之下,来一次裸奔是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事件,它标志着中国的第二次革命,标志 着中国的改革开放达到了新的阶段。忽然我又觉得这个念头很滑稽、很愚昧、很荒 诞、很自作多情、很没羞,所有的人都穿着衣服,道貌岸然,温文而雅地象个人, 为什么非要我去裸奔?我是谁?我他妈有病? 我裸浴了很久直到舒坦为止。我放下水龙头,仰头望着高耸的近乎倾斜的楼顶 一阵目眩,楼顶旁的高脚架已照着一盏耀眼的灯,凌空形成一团巨大的光区吸引了 我。我突发奇想地想到楼顶去看看,我还没有好好俯视一下深圳的夜景呢,它一定 和在飞机上看有不同的效果。 我裸着身子走了很长一段,一直登上了五六层楼,待身体吹干后才穿上衣裤。 我不间歇地抽了三支烟,唱了七八首歌才气喘吁吁地爬到了楼顶,不觉又是大汗淋 漓,两股战战。远处国贸大厦和发展中心的顶部和我几乎处于同一水平线上,我居 高临下地眺望深圳的夜色。由温而凉的微风徐徐掠过,我浑身的热汗散去,顿时感 到心旷神怡。我信步走到楼顶边缘朝下看,立即天旋地转头昏目眩。我怀疑我有惧 高症。我闭上双眼,设想着人要是从这里掉下去,展翅滑翔,尝尝自由落体的滋味 该是多么美妙。这念头令人激动不已,我跃跃欲试地探头朝下瞰瞰,瞬间又惊恐万 状,我退后几步,极力伸开双臂来了个屈原似的仰天长啸,顿觉尿意盎然。我战战 兢兢地站到楼顶边缘。我隐约地记起类似的壮举已经历过一次。 撒完尿我无事可做,就躺在微微灼烫的水泥板上胡思乱想,想来想去还是想到 目前的处境,这令我心灰意冷万念俱熄。我睡了一觉一看手表已经十二点多了,该 到杨排长那里去了,转念一想既然我已落得如此狼狈的下场,何不狼狈得彻底一点 潇洒一点就象犬儒主义领袖戴奥真尼斯那样。我口口声声自己是个苦孩子,是个社 会闲散人员是个弃儿,可我连露宿街头的滋味都还没有尝过呢,这实在令我有愧于 那个光荣称号。但我禁不住水泥板的灼烫,又找不到纸板隔热,就脱掉衣裤平铺在 水泥板上,又隔热又吸汗,我索性连裤衩也脱掉。我就在这座大厦的楼顶上裸睡了 一夜——月亮可以作证,星星可以作证,一些夜间飞翔的蝙蝠和不知名的海鸟可以 作证,一只叮咬了我下身的蚊子最有权力作证…… 我在酣梦中被雷声和闪电惊醒。闪电频频在滚滚乌云后撕裂长空,瞬间将夜空 照得如同白昼,造型怪诞的团团乌云便显出无数狰狞恐怖的面孔,如同《西游记》 和《封神榜》中所有的妖魔鬼怪、狐豺狼狈、牛鬼蛇神,统统粉墨登场、群魔乱舞 起来。莫非是裹尸布收紧了袋口?那么来吧,就把这座城市――这个欲望的容器, 欲望的工厂,把我们这些行尸走肉,这些欲望的残渣统统收走吧! 紧接着,震耳欲聩的令人胆裂的雷声就炸裂开来,我意识到此刻人在旷野的危 险,何况我还是个裸体!我一骨碌爬起来,魂飞魄散,草草穿上衣裤和鞋子,屁滚 尿流地往楼下跑去,一路上我摔倒了好几次。 当我逃到楼底,躲进一处宽敞的房檐下,一切又归于平静,闪电雷鸣都渐渐停 止。我先是纳闷进而十分忿懑——我的裸眠被破坏了! 我伸着懒腰,打着呵欠,骂骂列列地往一个高大的多层次立交桥走,我的当务 之急是续完我的不可抵御的睡眠,连结起支离破碎妙不可言的美梦。 我第二次在草坪上睡眠,第二次被惊醒,第二次被攻击。这次攻击我的不是一 条富人豢养唆使的狮子狗,而是一伙真正的丧心病狂不明身份的暴徒。我是被猛然 地粗暴地踢醒的。我一睁眼看见我的上方是几张陌生的狞笑的脸,我的嘴已被他们 用不干胶贴住,我的四肢分别被一个人强有力地按住。我徒劳地挣扎了几下,穷凶 恶极的他们便劈头盖脸地朝我猛打。我听见有人说快搜他!他们迅速地翻动我的所 有口袋,搜去了所有的五百元钱,扔下我的身份证和一包快抽完的香烟扬长而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黎明!——我看见太阳已经在楼群中缓缓升起来。我撕掉嘴上的 不干胶,挣扎着坐起来,我抚摸着伤痛处,蜷缩着身子瑟瑟发抖。我就象一只被打 断了腿的丧家犬一样,一边独自舔着鲜血淋漓的伤口,一边绝命地哀呜,我满腹的 委屈向谁倾诉?找总书记?太远;打110 报警?他们正好把我遣送回家;那么痛哭 一场吧,深圳又不相信眼泪! 我敏锐地意识到,现代人种正在退化,中国人的素质正在变猥劣,刚才那伙家 伙对我的袭击就是证据。就是古代的江洋大盗粱上君子尚能杀富济贫,以不义之财 扶危济难成为梁山好汉骑士游侠,纵有草寇强盗之名,却为民间颂扬千古。现在这 些家伙却净攻击走投无路的弱者,他们不讲义气,不具同情心,毫无职业道德—— 不肖子孙!呜呼,时不利兮矣!盗已无道矣!我痛心地归纳到,这是个危险的倾向, 有必要引起有识之士的关注。这比我本身被抢劫更令我难受。 饥饿!饥饿就象蛮横无礼的列强,总是不经邀请说来就来,这才打断了我对人 类品种和国民素质的担忧。我已经不名一文了,理智下来的我吓破了胆,我知道这 意味着什么。我立即搜寻身上的每个口袋,连底都翻了起来,也没有找到一分钱, 正当我濒临绝望之际,猛然发现草丛中皱成一团的褐色纸团,我捡起来展开一看却 是一张五元钱的钞票,我清晰地记得这是我昨晚买菠萝时找的,一定是在抢劫中散 落下来的。我挣扎着站起来,偏偏倒倒地来到一家早餐摊点,买了一碗云吞(类似 北方的馄饨和四川的抄手)草草吃下——五元钱是最廉价的消费。刚把牙缝塞满, 更觉难受,便硬着头皮,向那个广东妹要了两碗汤喝下。 空气异常燠热,里面挟着一股烧焦的人肉味儿,那是欲望在燃烧,那是人性在 蒸发。我在毒辣的阳光中迷起眼睛,我已没有目的地。我只知道我是个流浪汉,一 个匆匆过客,不属于任何地方。我只知道我已失去一切。我只知道我必须走必须得 不停地走,否则我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倒在路上不能再爬起来。我象一簇奄奄一息的 火苗在风中忽明忽暗,飘摇跳跃,我就向一粒细小的尘埃纷纷扬扬,浮浮沉沉。我 多想一头载倒在路边,麻木,静止,慢慢风化成一块沉默的石头,或者腐烂成一堆 城市垃圾,我多想变成一块冰块,在欲望的热浪中无声无息地融化,蒸发掉在天上 飞…… 我机械地有气无力地迈着步子,不知不觉之中来到一座都市里的村庄。我看见 水泥杆牌子上的“小澳村”几个蓝底白字先是木然,又隐隐约约地意识到,这个名 字似曾耳闻。又走了一段才猛然忆起了给了我二百元钱的东北大汉王虎生——那个 刑满释放人员,他,他就住在这里!想起他对我许过的诺言,我的心里刹时涌起伴 随着恐惧的亢奋。我鬼差神使地返过身,磨磨蹭蹭犹犹豫豫地向村里走去。刚进村 口不久,我就猛然发现在一幢低矮的楼房旁停着两辆警车!我潜意识中蓦地升起一 股不祥之兆,立即混进路边围观人群中观望,一边听这些人嘁嘁喳喳语焉不祥地议 论着什么。果然不过十分钟,就看见几个人被铐着手铐夹在警察中间走了出来,最 后一个竟是王虎生!彪悍的他被几个同样彪悍的武警扭抓着走。一队荷枪实弹的武 警一路吆喝着闪开闪开一边打开坚固的囚车车门将王虎生他们塞进去,随后跟进去, 瞬间汽车点燃火呼啸着开走了。我惊恐万状地跑了。 疲惫不堪的时候,我来到一片浓密的树荫下午憩。饥渴刚刚光顾我,香港脚又 开始发作——这个帮凶一定是由于我长时间步行而惹恼了它。我怎么一不留神就成 了这副形象?愈来愈难以抵御的饥饿使我想到了我的远房亲戚苏比老兄——《警察 与赞美诗》中的那个可爱的人。但我能否象他一样到哪里享受一顿丰富的免费午餐 呢?我对这个想法很着迷,肠胃就更加痉挛绞痛起来。可是我不愿意仅仅因为一顿 白食就接到陶驷驹先生的邀请,我受之有愧——这么高规格的礼遇和我的小小功绩 相比太不相称。而且——而且这是一种有损我读书人气节的行为。君子生财,取之 有道嘛!那又怎么办呢? 我的灵感来自于一只蟑螂。 我眉头紧锁搜肠刮肚寻找生财之道时,一只硕大无朋的蟑螂嗅着气味叮咬我的 香港脚,我摇晃摇晃双腿它竟无动于衷!我用手指将它弹下草坪不出几秒钟它又悍 然掉头向我进攻。我啪地一巴掌压住蟑螂,然后小心翼翼地将其擒获。我厌恶地研 究了一番作无力挣扎的蟑螂。妈的,连你也来欺负我!我掏出打火机,恶毒地用火 苗燎烤它焚烧它的四肢它的翅膀它的胡须它的吸管它的肢体,目睹它的绝命挣扎, 咬牙切齿地体验着由此而来无与类比的快感。妈的,欺负我!这就是你的下场!谁 敢欺负我就是你这个下场!我眦牙列嘴恶狠狠地骂道。 当蟑螂化为灰烬时,我才幡然醒悟这是个大有用处的东西。我一阵惊喜,连蹦 带跳地来到一处潮湿阴暗的草坪,翻起一块石板,一窝蟑螂立即四处溃窜,慌乱中 我双脚一阵乱踩,将七八只踩死的蟑螂集中起来,用一张纸包好小心翼翼地装进裤 子口袋内。 我整理整理情绪,拢齐篷乱的头发,抖尽衣裤上的灰土,到旁边建筑工地的水 龙头旁洗净了脸,用一块手巾将凉皮鞋尽量揩净擦亮。我挺了挺身子,定了定神, 然后大大趔趔地朝一家堪称豪华的海鲜大酒楼走去。 一个身着笔挺的、红色的、类似北洋军阀将帅服的伺从毕恭毕敬地为我打开旋 转玻璃门,我目不斜视傲然而入。紧接着是一个俗媚的,穿着开衩很高的红色旗袍 的迎宾小姐(广东人称为谘客)涎着脸款款而至,将我向楼上引。我一声不吭地跟 她向上走,穿过富丽堂皇、宾客满座的大厅,我要求她把我安排在一个较僻静的角 落。我微笑致谢后坐下。我点燃一支烟若有所思地吸,以表示本老板忘了还有小费 这茬事,她只好鞠身返回。立即有女服务员迈着碎步小跑过来,手里拿着精致的菜 单。我盯着那些价格令人瞠目结舌的菜谱出现了短暂的休克,坦率说,我还不明白 那些稀奇古怪闻所未闻的粤菜是什么玩意做成的呢!只是在最后一页上我看见了最 昂贵的鱼翅、熊掌、猴脑(鲜活,现点现取)、虎鞭、蟒蛇(鲜活)、穿山甲之类, 真忍不住想骂富人新贵们简直是残害生灵的食腐肉族,简直是暴殄天物的两足禽兽! 但我无法辜负女服务员那迷人的、殷勤的目光,就镇静地点了蒜茸九节虾、开边九 节虾、豉汁炒圣子、蒜茸花蟹、炸牛排、海鲜汤、泰米饭和两个语焉不详的菜;我 决定喝两罐原装的美国蓝带啤酒——我还算节俭,总共不过五百元左右而已。 “汤最后上。”我吩咐道,这是关键。粤菜通常是先上汤。 “先生还有什么吩咐的吗?”小姐唯唯诺诺地问。 “唔——噢,牛排煎老点,我不喜欢血腥味。”我老练地说,然后朝她挥挥手, 她笑咪咪地看着我不走,我赶紧说,“小费最后付好啦。” 她屁颠屁颠地走了。我用一块洁白的湿毛巾擦擦手,又将一张同样洁白的餐巾 平铺在并排的双膝上。豪华气派的大厅中,香气弥漫靡音缭绕人头攒动,花丛似的 吊灯溢射出姹紫妍红扑朔迷离的光茫,光茫之中是虚假浮华珠光宝气的男男女女, 他们进进出出说说笑笑吃吃喝喝,或正襟危坐或耳鬓斯磨或浅笑低吟或得意忘形或 放荡狎昵……我和对面不远处的一个南洋华桥模样的阔老头颔首致意。为了不暴露 身份,当菜上来时我极力忍住饥饿,而是极文雅极有耐心地享用每一道菜,神态安 详平和,煞有介事。我时而用餐巾纸轻轻抹抹嘴唇擦擦额头,时而若有所思地呷一 口啤酒。大功率中央空调把凉气均匀地吹向每个角落,我因此由燥热变得比较平静, 但喝汤的时候我变得异常激动,我环顾四周,发现没有人注意我。我强迫自己的心 跳平静下来,悄悄地掏出纸包。我小心地拆开,小心地挑出一只最大的蟑螂扔进汤 里,又小心地包好纸包重新放回裤子口袋里,我朝地上看了一圈以证实没有遗落的 证据。我重新坐好,定了定神,然后朝远处的服务生招招手。 “先生买单吗?”那女子急速跑过来问,手里拿着帐单纸。 “买单?这是什么!”我指着汤里的蟑螂气势汹汹地问,“想害死我呀?你有 莫搞错?” “这……这是……”她无言以对。 叫你们经理来!“我嚷道。 我看见她过去和一个戴眼镜穿短袖白衬衣系领结的年轻人嘀咕着,一边朝我这 边看。片刻他走了过来,女服务员紧跟在后。 “先生?我是大堂经理。”他自我介绍。 “这是什么!”我又指蟑螂,毫不掩饰我的愤怒,“你有莫搞错?” 那厮先是假兮兮地故作惊讶,好象我冤枉了他似的。他凑近端详片刻,又惊讶 地说,“怎么会呢?从没有出过这种事!” “怎么办?”我问。 “这样吧,先生,这个汤就不算钱好啦?”他满脸堆笑小心翼翼地说。 “说得简单,我都喝了一大半啦!”我又嚷起来,“不行,我要见老板!” “你去叫老板来。”他无可奈何地吩咐那个女子后又尴尬地对我解释,“先生, 莫好意思啦,我只是大堂经理,权力有限的啦。” 和老板一起过来的,除了那个女子外还有一个白衣白帽的胖子,一看就是厨师。 他俩先是凑近汤碗看了片刻,都不停地向我道歉。 “你有莫搞错呀你,还想不想干?这月奖金扣发!”老板喝斥厨师,那胖子耷 拉着头走了。 老板看了菜单上的价目,犹豫片刻哭丧着脸对我说:“先生,这顿饭钱就免了 算啦,莫好意思莫好意思啦。” “莫好意思就算了?这汤我都喝了一大半了,我得吃多少细菌呀?我要求赔偿! 你看着办吧!”我厚颜无耻地露出底牌。 “赔偿?这个,这个不行。”他脑袋摇个不停。 “不赔偿!你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卫生法》!你违反了《消费者权益 保护法》!你侵犯了我的人权!在我还没做华侨之前,我暂时不告你侵犯我的人权!” 我啪地猛拍桌子站了起来,原形毕露了,引来大厅无数客人好奇的目光,有人试图 往这边走。 “你不赔偿我两百元,好!我就将这碗汤给每个顾客看,然后找卫生防疫部门 找电视台找工商局,我还可以找消费者协会,我有权要求赔偿,不信你试试!”我 做出一副得势不饶人的架式。那个华侨模样的老头儿站起来朝这里来了。 “先生别发火啦,好商量,好商量啦,我赔我赔好啦。”老板一下子软了下来, 一面紧张地观察是否还有顾客朝这边围过来。 我恰到好处地收了他的钱,恰到好处地说看老板态度还可以接受,要求赔偿二 百元是小事引起重视是大事,我也就不予追究,又恰到好处地大摇大摆地离开了酒 楼。小费?什么小费?蟑螂汤都渴了,还要什么小费?对不起小妹妹!别用你那水 灵灵的眼睛看着我。别怨本老板吝啬小气,要怨就怨自己不走运吧!这个办法屡 试不爽,但我还是很快地感到厌倦感到恶心。坦率地说,这是一种为所有有志之士 所不齿的卑劣行为,甚至与街头的犬儒行为和接受嗟来之食相比尤具侮辱性。这种 卑劣行为仅仅在人们走入绝境,不如此就要倒毙街头,才能偶一为之——道德对于 一个濒临绝境的人而言暂时丧失了存在的理由。生存是第一要义,活着才是一切! 除了我的自尊心尚未完全泯灭之外,这个游戏本身也具有一定的风险性,我不敢想 象万一露出破绽之后会我死得有多难看。我并不算贪心,我只由此方法得到了五百 多元钱——这仅相当于那几个强盗从我身上抢去的数额,这让我心安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