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不断,理还乱 接下来的几天,日子都在重复。子良没有走,他说也许走了今生就真的不会再 重逢,那就多待几天画上句号,他还说,为了不让我遗憾,他满足我周六陪他玩的 心愿。他走我不忍心觉得像是自己逼走了他,他真的留下来我又很别扭。所以每天 推说学校忙回去很晚,吃好马上又回校,晚上还故意留在学校备课。他是周一来的, 周四的时候,放学后下雨了。我没带伞,有些后悔刚放学时天好好的没及时回家。 冲出校门时,像黄豆般大小的雨点突然只下在我脚前却没落在我头顶。我吃惊地抬 头,子良就在我面前,手里撑着一把伞,他却站在伞外,我伸手把伞移向他。他推 开了:" 在校门口合撑一把伞对你影响不好。" 我的喉咙堵堵的没说话。" 还有, 办公室人都早就走光了,你应该开个灯。每天都帮学校这么节约啊。" 我心里一惊, 抬头看他,他别过脸去。每天?我的教室和办公室在学校最外层,与大街只隔一道 镂空的铁栏杆,从外面能直接看到里面。他这几天都在校外关注我吗?他早就知道 我学校并不忙也不加班?但他从不点破我的谎言?我不知道在我这里的几天,他要 怎么修炼,修炼多少年,才能有内力抵制这种种的伤害。我也不知道这几天会在他 的心里留下怎样的痕迹。我发现有时一时的不忍心一时的挽留却可能给别人更大的 伤害。 周六很快就来到了眼前,我从心底里大大地出了一口气,陪完他这一天,我们 就可以各走各的路了,我还要换掉我的手机号码,就当从来都不认识。也许我还会 发信息,却再也不是与他。也许我还会拿着手机等待,却不再是为了他。想到这些, 我有些高兴,又有些伤感和失落。一早,我就与他乘上了公交,带他去狼山不。南 通有五座山,狼山军山剑山黄泥山马鞍山,狼山的人气是最旺的。我晕车,一路上 吐得七晕八素,自己那套咖啡色的线衣和裙子上也斑斑点点,很难闻。下了车我们 从入口处买了票上山。走了几级台阶,他突然把我拉到山体一边一处安静的地方, 在一棵树下停住。我有些害怕,也许别人看来我们像一对情侣,谁也不关心他把我 拉到这里来做什么。我看过很多小说,男主角总喜欢把女主角抵到一棵树旁夺走她 的初吻,子良不会……" 你干什么?" 我正想着,猛然觉得有人在脱我的线衣,这 个方子良,狐狸尾巴也露得太早了吧?而且,脱衣服!这太放肆了!他想……我甩 手一个耳光挥了过去。他捂住脸,张大嘴,好象比我还惊讶:" 我是觉得你刚吐了, 穿在身上一定很难受,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愣了愣。他重新继续刚才的动作, 脱下我的线衣,然后把他的西装披在我身上:" 你等我一下。" 他飞快地跑向刚才 的上山道路,买了几瓶水来。" 你犯得着买这么多吗?" 我为刚才的误会而抱歉, 那个耳光一定很疼吧?他没说话,却用行动做了回答,他用矿泉水把我换下的线衣 洗了又洗。我有些纳闷,洗掉了晒哪儿?我穿什么回去?11月份天气还是很冷的, 我冻感冒了下周一怎么上课?我歪着头看他,他却有了更意外的动作!他脱下了自 己的上衣,我静静地看他想玩什么把戏。他竟然把我的衣服贴身穿到身上:" 这样 干得快些。" 如果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一定觉得是在作秀,可是如今发生在一 个努力取悦着我、我却想拒他于千里之外的人身上,而且之前我们有过那么多贴心 的聊天,隔着中国移动的网络有过那么多向往和承诺,我觉得犯罪感很强,很对不 起他。可是他似乎嫌我的煎熬还不够,又有了让我瞠目结舌的举动,以至我忍不住 猜测,今天的一切举动他一定都是事先设计好了,有预谋地在逼我内疚和感动。他 一把拉过我把我背起:" 你脚受过伤,我背你上山吧,你别有顾虑,就当是一个老 朋友不愿你受累背着你。这会是我最温馨的回忆,我会永远感激你给我这样的机会。 每个人都有梦想,而你就是我的梦想。" 我在他背上一句话也没说,觉得特别被动。 " 你放心,我知道我们有差距,我明天就走,带走所有梦想和回忆,再也不来打扰 你。" 我发现他每句话都能堵住我的嘴,让我无话可说。 他一直把我背上山顶,包括后来那仅可容一人通过的狭窄的支云塔,他也把我 背上去。很多的美景,我却没有心情去领略。要下山的时候,我们看到有一个池子 旁很多人,池水里有一个小口的管子,人们在投往里投硬币。但都以失败告终。" 筱雨,试试我们的手气?" 子良从西装裤袋里掏出硬币,抓住我的手塞到我手心。 我抬眼看他,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我本想抗议,告诉他我的手还没异性牵过呢, 你怎么可以占我便宜。他却若无其事地看着池子,捏着我的手,抛出那枚硬币,硬 币在空中划下优美的弧度,笔直地落进池水管口正中。" 哦!" 边上的众人为我们 喝彩。有个小伙子还靠近了我们:" 你们怎么扔的呀?我和我老婆怎么也扔不中。 " 我奇怪地看看他:" 这扔不扔得中很重要吗?""我也知道可能是迷性,可老人们 都说灵验。要不,你们怎么也来扔呢?" 小伙子认真地说。" 这有什么说法吗?" 子良好奇地问。" 你们不知道吗?是求子币啊。结婚不生子的据说如果来扔中了就 能怀上。" 我满脸错愕,大概嘴巴里都可以塞得下鸡蛋了。我转眸看向子良。他连 连后退:" 我事先不知道,我一个外地人,怎么知道你们当地的风俗?" 顿了顿, 他又加上一句," 你自己作为本地人不也是不知道吗?" 我径自走上下山的路,不 再理他,两人一路无言。 下了山匆匆吃了饭,他把身上穿的我的线衣脱下,已经被他用体温捂干了。我 穿上线衣,把他的西装还给他。时间还早,子良说:" 我那天刚来时,在车站买了 份本地地图,你们这儿是不是还有江边啊?" 我点点头:" 就在狼山附近。""去那 里?" 他试探地问。" 好吧。" 途经一处景点,叫梅林春晓,名字很美,景致也不 错。但我们没走开辟好的游径,像探险一样走在陡峭的崖壁上,感觉很刺激,工作 的压力、生活的烦恼以及子良带给我的失望和捆扰都被惊险覆盖了。可是一不小心, 我脚下突然踩空,眼看就要滚下去,底下是滚滚长江,我惊呼出声。" 别怕有我。 " 子良浑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从身后拽住我的手,他另一只手勾住边上的一棵 古树,把我一点点拖回他身边。总算有惊无险,我大大地出了一口气,但是这,算 不算生死相依祸福与共呢?我有些感动地想着去看他,可当我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 我的激动又降至冰点,我还是摆脱不了以貌取人的俗气。 等我们乘车回家天色已晚,在小屋门口撞见怒气冲冲的妈妈。" 你这一天到哪 里去了?怎么都找不到你!""我……我去狼山了……""你出去都不跟我讲一声吗? 你跟人家认识才几天?就跟着别人瞎跑!嘴里说不跟人家谈,却一整天的去约会! 我还当私奔了呢!" 妈妈越说越来气。子良听不懂我们的方言,在一旁小心翼翼地 察言观色,不敢插一句话。" 我上班时间到了,你自己好好想想!" 妈骑上车走了, 我郁闷地进了屋。子良跟进来。" 你能不能……" 我火气大得很,他耐心地等我说 下去,低眉顺眼。我看着他的脸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火。 整个晚上,我们没说什么话,九点一过他就回旅馆了,临走,他郑重地把小屋的钥 匙还给我。晚上妈妈加班回来絮絮叨叨说了很多,不知不觉我就睡着了,不知道她 后来又说了什么。 早上,我醒得很迟,拿手机看时间的时候,发现上面有条信息:筱雨,谢谢你 的款待,我走了。我留心了一下时间,是子良早上六点发来的,现在已经八点。我 的心一下子有点沉,款待,我款待他了吗?起码的送行都没有。我草草起床刷牙洗 脸,没有早饭,这个星期以来,都是子良过来做的早饭。妈妈一定不知道今天子良 要走,她吃完早饭就去上班,都没留我的早饭。我没有心情吃东西,到屋外去闲逛。 怎么不喜欢一个人、拒绝一个人也会这么不是滋味呢?我一路漫步不知走了多久, 有人在问:" 小姐要车吗?" 我一惊,发现竟然来到了车站,那天接子良的地方。 我向大厅望去,那天子良就是从那里走出来的。子良就站在那里,然后静静地向我 走来。" 你怎么没多睡会儿?" 我再一惊,有时空隧道吗?回到那天去了吗?" 我 一直在跟自己打赌,赌你会不会来送我。超过九点我就一定走。" 我定定神,发现 不是幻觉,也没有时空隧道,是子良真的站在我眼前。" 有你的相送,我没白来一 趟啊。谢谢你,给了我这么多美好的回忆。再见。" 子良挥挥手,重新向大厅走去, 我一直打不破自己的沉默。当他的身影越来越远,已经看不见,我突然觉得至少该 跟他说声再见。我连忙追进去,工作人员说刚才的一辆车已经开走。 我记得在离车站几百米远的地方,有一个临时停车和买票点,很多车都会在那 停留,希望拉更多的客人。我招了辆黄包车直奔那个地方。那里停着三辆车,我挨 着顺序去找,找过了两辆车都没有。就在我走向第三辆的时候,那辆车开动了。我 像只泄气的皮球没了动力。可是奇怪,那辆车刚开又停了下来,原来马路对面有人 要上车,我也乘机走过去,没等我上车去找,我的电话响了,我打开翻盖接听,是 熟悉的声音:" 筱雨,抬头,我在靠你最近的车窗边。" 我拿着电话抬头,看见了 这几天已经渐渐熟悉的面庞。子良对我笑笑,我也努力回他一个笑容。我轻轻地说 :" 再见,记得这儿有一个好朋友在祝你一路顺风。""谢谢你,好朋友。" 他用力 地重复我的称呼。车慢慢开动。我们久久没有放下电话,他的电话里不时传来售票 员催刚上车的新乘客买票的声音。我们很久都没有挂电话,但彼此也都没有再讲话。 从车站回来,路过手机店,有那么一秒钟想去换掉手机的号码,可是脚步却没 有跨进店门。算了吧,过段时间再换吧。 我的生活又恢复了从前的模样,上班下班休息,还有……子良仍偶尔有信息来, 不再像从前那么频繁,不再提起从前的任何承诺和约定,不提见面的任何感想。呵 呵,能有一段跨性别的友谊也不错啊。我放下心中的包袱,又开始了轻松的信息聊 天,告诉我身边的小事情,小心情。只要我发给他他必在几秒之内回给我,但他自 此绝口不再提他的心情。我知道他还在帮父母做生意,呵呵,我都忘了问他,是不 是像我猜的那样,他大学毕业找不到理想工作,所以干脆先屈居小镇帮父母打理生 意。本来想好见面要问的,却因为他不是我梦想中高大帅气的白马王子而什么都懒 得问。就这样聊了很多天,不知从何时开始,我们的信息数量又开始猛增。然后, 到了元旦。 夏天的时候我曾经到电台做过一期节目,当时出版商罗刚说要把我的小说出版, 这期节目是为出版打造声势的。这段时间罗刚一直催着我校对稿件,其实都校对五 遍了,他还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叫我去,还非要我当着他的面校对说免得我出错, 唉,如果他不是那么事业有成,如果他不是恶名远扬的花花公子而我青涩天真不符 合他的审美观点,我都要以为他对我别有用心了。现在所有校对都已经按照他的要 求全部完成,估计过年后就能出版了。所以元旦就打算出第二期节目。我在信息里 也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子良。元旦学校连着星期天放假三天,我正好按计划办事。 节目录制很顺利,中途有听众的互动,打进直播间的电话也很配合,没有刁难 的问题。最后一个电话是一个男孩子打来的,听声音很阳光。可是我不再敢相信声 音,子良也是有着动听声音,并凭借声音让我想入非非的。那个男孩说,我的第一 期节目他就听过,还给我写过信,可我没有回应。我有些模糊地记起来似乎是有那 么个男孩子来过信,字很帅气,文笔很精彩,我怕再落个和子良一样的失望,就一 直压着没回信。可是节目面对万千听众,我不能说出真正的原因。我只好说我忙忘 记了。然后承诺回去一定回信。罗刚在我来之前百般交代,为了日后书卖得好一点, 一定要每句话都斟酌,不能伤人。 走出节目录制间,天色已晚,我把斜肩包背好,正要抬脚时,一辆黄包车停在 我脚前:" 要车吗?上哪儿?" 这声音似乎有些耳熟,我一怔。车夫回过身,我叫 出了声:" 子良!" 他微笑了,从车座上拿出一大把花来。我接过一看,是玫瑰, 11朵,娇艳欲滴。" 你?""你信息里不是说天晚担心没有回去的公交吗?你又晕车, 我就来接你了,这是自行车带动的黄包车不会晕的。""可是……你怎么有这个车? ""我问人租的,付了租金押了身份证的。" 我没有说话,他轻飘飘一句话,把许多 的艰辛都牢牢藏起。一个外地人,在陌生的南通,说服本地人把自己吃饭的黄包车 租给他,我想象不出会有多少波折。我的心在刹那间融化:" 子良,为什么你不高 一点?不高也就算了,为什么还不帅一点?不帅也就算了,为什么没有一份体面的 工作?没工作也就算了,为什么不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这些都也算了,本来都与 我无关,你干吗对我那么用心?让我觉得自己没心没肺辜负你的一往情深?" 我的 泪不受控制流了下来。" 小丫头,不许哭,我会自责的。你们这濠河很美,我带你 去逛逛?" 说实话,我在南通念的师范,离濠河很近,却只把时间给了书店、电影 院和服装店,从来没去看过夜晚的濠河。他骑着自行车,我坐在车后的棚子里,一 路美景不断。" 筱雨,你脚不好,要少走点路。""我……我的脚平时没什么问题和 正常一样,累了会发炎、浮肿、化脓。我……" 他打断我:" 如果给我机会,我愿 当你的脚。" 对他这样直白的表达,我不知如何是好,我想是我接了他的玫瑰花给 了他错觉:" 我们……""筱雨,别急着说答案。" 他把车在濠河边停下,灯火迷离, 水影绰约,夜晚的濠河像蒙纱的新娘,真美!" 筱雨,我一直觉得你是个才情出众 的女孩。都说成功的男人背后有位伟大的女性,可是如果你愿意,我也可以做你背 后的男子。你那么有思想,与众不同,为什么要局限于传统的眼光?" 他在我对面 的草地上坐下来。我知道他在给我灌迷魂汤,可是我却觉得听了很舒服,没有去打 断。" 筱雨,我还有弟弟妹妹,所以我父母不介意我离开他们寻找自己的人生。你 和伯母也都需要人照顾不是吗?" 他在我耳边说了很多很多话,我一直想说不,可 是我睡着了,这几天一直琢磨节目的台词太累了,于是我竟然在一个还算陌生的男 子面前睡着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