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斜阳外(番外二) 灰色的大衣,玫瑰红的线衣,同色料的裙子。寒冷的季节里,衣猸飘飘的她那 么鹤立鸡群。黑白分明、晶莹善睐的眼眸,飘逸的长发,清秀的脸型,柔和的线条, 淡漠的神情,自如的姿态,有点懒散,却透着一股微冷的刚毅。在我们大学校园里, 这样的女孩子置身其中,肯定不算国色天香,不算倾国倾城,可是却一定足以让你 过目难忘。 我看看自己,一身红色的线衣,呵呵,我忍不住笑了,算不算情侣装啊?看样 子,她并没有看见我,也等得并不焦急,或者是她根本不在意,没当回事?却不知 道我已经暗自计划了多久。真有些不公平啊! 她终于看见我了。我从她急速变化的眼睛里读出了一丝惊喜。我的心立刻被点 亮。我喜悦地将她的情绪尽收眼底。她带我去吃饭,奇怪,现实中的她,并没有电 波中传递的那股忧伤,她明朗而又幽默,时而会有风趣的谈吐。我对她的欣赏在心 底一层层地加重。心灵深处有个声音在提醒我:不要得意忘形,不要忘记分寸。爸 爸在我进入大学校园就给我下过通牒,绝不允许喜欢上任何女孩子,因为他日本的 公司等待我去继承,将来我的女朋友一定是经他审核后的我事业上的伙伴。 可是,我心底的警告声音那么渺小,以至根本产生不了任何作用。我决定放任 自己的情愫。我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那么多男同胞对学业可以放松,却对交女朋 友乐此不疲了。假如,对方恰好是你喜欢的类型,假如她恰好可以开启你的心门, 假如我一早就认识冯筱雨……为什么不呢?那样智慧与容颜并重的女子,那样才华 与外在比邻的女子! 她依然跟我提及方子良,我有些恼怒。她亲人有些病恙,方子良似乎有些困难 不方便前来献殷勤,我立刻表态,代替方子良前去看望她病重的外婆。可是这个毛 病不小的冯筱雨,竟然真把我当成了方子良的替身!我偏不!我在他外婆面前说出 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说出我对婚姻的看法。冯筱雨相当恼火。她为什么不明白我不 代表任何人前来,我只代表我自己啊!如果,我竟然可以许她一个未来! 我从她眼中也读出了相见恨晚的惆怅,有没有一种一见钟情可以没有任何障碍? 我尝试把我的想法与她分享。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总是有可以突然争执 的理由!她又提那个方子良在山上拽住她生死相依的过程,说什么他情深意重,哼, 如果同样的机会摆在我面前,我一定表现得比他更让人感动!更像生死与共! 我有些羡慕方子良,为什么那些露骨而肤浅的表达,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做到, 我却不能呢?我是否需要先在校园里找个女孩排练一下? 回到学校,我立刻找了个日语班的女孩,像模像样地跟她交往起来。我尝试对 她表白,情意绵绵,我自己都信以为真了。可是当我拨通筱雨的电话,却还是如同 鱼刺哽咽在咽喉,怎么也说不出口,似乎说出去,就亵渎了她的圣洁。筱雨问我最 近在干吗,我如实说在跟日语班一女生交往,她说了句" 打扰了" 就挂电话了。我 窃窃自喜,哈哈,她开始在意我了吗?她吃醋了吗?她跟那个方子良也并不像她以 为的那样坚不可摧嘛! 可是她一连一周没有联系我了。我开始慌了,看来我错误地估计了自己的能量, 也许对她而言,我只是她求证自己魅力的一粒棋子。她对我根本没有任何特殊的情 愫。只是我一味地自作多情罢了。如果她在意我或者吃醋,怎能这么多天不搭理我? 我心里不由充满悲凉。像一个被弃置于一边的弃偶。 我赌气地也不再联系她。好在学校活动很多,白天我难得有时间想她。只是很 多个不眠之夜提醒我世界上还有她这么一个女孩。 转眼到了第二年的五一长假。我没有回家,爸爸妈妈最近持续他们几十年前就 延续的离婚大战,我不想回去卷入硝烟,总拿我当筹码,为谁说话谁就把事业都交 由我继承,好象亲情也可以用" 继承" 两个字来概括。另一个我不回去的理由是, 我怕筱雨突然心血来潮要找我。这一年" 非典" 肆虐,来去不自由,万一她找我我 不在,岂非错失良机? 一个上海的号码打到我手机上,我有气无力地接听。天哪,我语调立即激昂起 来,是筱雨!她到上海干吗去?" 非典" 这么可怕,上海恰是危险多发地啊!她告 诉我她是去找方子良的。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底。看来我还是错误地低估了她与 方子良感情的深度啊!她能冒着生命危险主动去找他……如果她找的竟然是我,我 的世界还有黑夜吗? 她找不到方子良了,他关机了。我气不打一处来,姓方的,我真想一拳打歪你 的鼻子!你竟敢不开机,你竟敢让筱雨在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像没头苍蝇无助地 转悠半天!方子良,你太可恶了!我马上表态:" 筱雨,你在原地别动,我马上来 接你。" 筱雨提醒我" 非典" 正是猖狂的时候。筱雨,为了爱情,如果你一个弱女 子都可以将生死置之度外,那么我还有什么可以在意的?" 你别来。我会……翻脸。 以后再也不理你。" 她的语气不容置否。我随即泄气了。我知道她能说到做到。 我无法想象她从我世界里消失的场景。见我不说话,她语气软了:" 你还是个学生, 学业为重。别让我觉得诱拐青少年!" 我一阵气结,我年纪可比她大,她只是早一 些步入社会而已。" 柳舟,真的别来,而且我马上离开这里,到别处找方子良,你 来也找不到我。" 她的声音温柔动听,却像魔鬼引诱天使的的堕落语言,让我无力 抗拒。 方子良这一招以退为进、欲擒故纵果然奏效。他突然玩个失踪,让筱雨心急如 焚,在她万念俱灰时出现,让她觉得是救星似的。筱雨说方子良被她找到时狼狈之 极,她唯一想到的就是救他出火坑。然后他得寸进尺就来到了筱雨家了。我忽然觉 得也许筱雨真的只是属于别人的一个传说,也许真与我无关了。日子一下子松了劲 头。我重新回到了百无聊赖中。不,比以前更加无聊和郁闷。 筱雨偶有信息来,都是关于和方子良的相处矛盾的。如果是我和她又会怎么样 呢?我叹息着。我总是礼貌地劝她。我怎么能告诉她,她每一次的诉说都是一次狠 心的杀戮,刺痛我滴血的心啊!可是我能怎么办?我无法给她一个她想要的未来, 无法给她一个她家人期待的上门陪伴。我自己的人生,我无法掌控啊!筱雨,难道 我们今生就只能如此错过吗?我相信,她对我大概也是有感觉的,否则怎会如此依 赖我的倾听? 爸让我暑假去他日本公司见习,我告诉了筱雨,希望她可以利用暑假不上班陪 我去日本见习。我提出把她的护照一起办理。她断然反对。我早料到会这样,她就 不能有半点让步啊。难道我为了她见习也放弃吗?她就怕提日本,就担心跟着我会 远度重洋去日本,她巴不得我可以做她外婆期待的上门女婿吧? 我执拗着,到底没去日本见习。暑假很快过去。学校坚持要有见习单位的盖章 证明。我一再往后拖延。 我决定不再躲避,去见见筱雨。可是在她学校门口,我看见了前来接她的方子 良。他们一起走进了一家影楼,出来时,方子良扛着40寸的婚纱照。天哪,他们结 婚照都拍好了。筱雨,你怎么就不等我?我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动力,步履踉跄起 来。然后我知道了筱雨的婚期。这个现实的女人,她终于还是选择了婚姻,选择了 方子良!我一阵苦笑,撕心裂肺的疼痛穿心而过。我想起她跟我提过,她喜欢看《 泰坦尼克号》,我买到了这部老片子。 可是我怎么面对她呢?一个待嫁的新娘!这样一想,我的心就几乎不能承受沉 重的呼吸了,内心闪过无数的伤痕。我想起那些浪漫的电波聆听,那温馨的车站等 待,那触及心灵的诉说,那闪耀慧根的机智语言,那触目伤情的秀丽面容,那…… 哦! 我没有勇气再面对她,她该是怎样幸福的神色在等待步入婚姻的殿堂啊!也许 她有很多的不甘心,很多的不情愿,但她为了家人放心,为了世俗的看法,为了方 子良那些用心险恶的深情厚意,她最终也是决定嫁给方子良的!我呢?我能给她什 么?我都还没有毕业,我一无所有! 于是,我选择了隐身。我拨通了她的电话,我无法陪她观赏画面,我可以陪她 一起聆听。我通过手机让她倾听了整个剧情。我的手机早就要罢工没电了,我就边 充电边接通她。我不知道隔着电波,她听完这部她一直向往却没有机会观看的影片 她是什么样的心情。我的心却是如同杰克面对冰冷足以夺命的海水般绝望。但我客 气地祝福她幸福快乐。 望着婚礼上神采逼人、笑颜如花的筱雨,我终于没有勇气送出我的祝福。我的 视线逐渐模糊了。她似乎离我像远隔一个世界般遥不可及。她在对每一个前来贺喜 的人微笑,那么婉转动人的秋水明眸,那裁剪合身的新娘礼服,那纯白无暇的婚纱 头饰……我觉得我的心脏已经不能跳动了。 我仓促地下楼,在楼下大厅,找到一个服务员,请她把我的鲜花送给楼上的新 娘。我在花里留了一张字条:" 祝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都能得到幸福,你要快乐。 过儿。" 我相信她一定明白我是谁。我和她讨论过小说中最幸福的眷侣,一致 认为是扬过和小龙女。那以后,我曾戏称她为小龙女,她也戏称我为过儿。我的小 龙女,别了。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我穿梭于各种应酬和生意。再从心底拣起冯筱雨这个名字, 是有一天,我的大学同学打电话告诉我网上有部很精彩的小说,让我看看,还说我 看了定会心潮起伏无法平静。我不以为然,他真是不了解我,还有什么能让整颗心 灵已经粗糙麻木到几乎失去感觉的我有什么触动呢? 谈完生意,我还是好奇地打开了他所说的那个网业。是个专门的小说网业。我 阅读着上面小说的题目:《一念之差一步之遥》。听拗口的一个名字。我看了看作 者,谁起这么古怪的名字?当我的目光触及作者姓名时,我的心颤抖了:筱雨。 我贪婪地阅读着她的故事,你不是作者,你怎能读懂这里有多少作者的影子? 可是我却能从故事里的人物身上读出筱雨的喜怒哀乐、爱恨情仇。我开始有些 恍然大悟,其实我那个大学同学,他是看出过我的反常的,他也一定留心过我枕头 边筱雨的书。一个多细致的男生啊! 筱雨,我心痛地如饥似渴地阅读着她的心情,她每一个倾注于作品主人公身上 的细小情绪都牵动了我的神经末梢。我在她的小说里,才读懂了她当年对我那么殷 切的期待。她每一次跟我谈及方子良,原来居然都是在试探我对她真实的态度。而 我再三的遮遮掩掩加剧了她对我的误解。为什么年轻时会有这么多令人惋惜的擦肩 而过啊? 我谈完北京的业务,恰好全中国都在为北京成功的奥运而狂欢。我颤抖着拨打 了筱雨的号码。那个属于梦幻的声音,那个可以催眠的天籁之音,事隔几年又在我 耳边响起,我依然呼吸不规律了。我急切地告诉她我要去见她。我不敢让她有思考 的机会,我匆忙挂断了她的电话。有谁知道我心里的恐惧,我怕她说不,我怕她的 拒绝让我没有勇气回驳。直到挂上电话回到宾馆,我的心跳还是没有恢复规则。 眼睛的余光告诉我她已经出现在茶座的橱窗外。我强迫自己不要抬头张望。那 时她一直把我当一个不懂事的学生看待,我不能让她看出在她面前我一如当年的幼 稚和无知。我已经是一个沉稳冷静、拿捏有度的商人。她脚步轻盈,可是依然看得 出当年受伤的踪影。我心底掠过无数怜惜,她这些年就是用这受伤的脚走过人生各 种曲折的道路啊!我却没有能力给她任何帮助。 她已经在我对面坐下。动作很轻,没有要惊扰我的意思。我再不动声色就要陷 入僵局了。我连忙抬眸,她正好也在看我,我和她回避目光都已来不及。四目相交 的刹那,无数的语言和叹息都在顷刻纠缠交接。她一身嫩绿到几乎鹅黄的纱裙,衬 得项上脸颊更是灵动曼妙,光彩流溢,整个人就那么展现在我眼前,那样的青春亮 丽,充满活力、清新与希望。希望,我的心一动,可是我是否也有希望呢? 她大方地笑了,依然是当年的清纯如水,却又有了一种年少时没有的优雅与高 贵。她,好象更消瘦,如小说里的主人公般过得不开心吗?一丝怒气从脚底开始升 腾,这个方子良,他是做什么吃的?为什么没有给她幸福?我想开口询问,可是未 语先停了,我问什么?我以什么身份问?当年我是连方子良那样简单的承诺都不敢 给啊! 筱雨,多善解人意的女子啊!她并不怪我当年的懦弱退缩。她反倒安慰我。她 说我们之间不存在谁先放弃谁的问题。当她选择母亲,当我选择日本,就已经彼此 选择了放弃。可是筱雨,你真的已经放弃了吗?如果已经放弃,你的小说里,为何 还有那么多的追述与怅惘?我真的也已经放弃了吗?如果真的已经放弃,我为何还 有那么多不能碰触的线索?可是不放弃,筱雨,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当你已经是 别人的妻子,是别人的母亲! 筱雨,我恍惚起来,我们相爱过吗?如果相爱过,当时怎能那样轻易地别离, 看着你嫁作人妇?此刻又怎能如此风轻云淡、若无其事地谈笑风生?如果没有相爱 过,心中又怎会有如此惨烈的绝望无助,还要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去刻意掩饰, 只为不增加彼此的阴影?那样牵肠挂肚的思念此时都化为空气弥漫在宇宙中,时刻 存在却无从捕捉了。 看着她眼底掩盖的忧郁与细心遮藏的无奈,我忽然有些懊恼自己见面的决定。 也许有些相见是远不如不见的啊!筱雨,如果可以,如果我的心听从我的指挥, 我争取不再来打扰你。可是只要想到不见这几个字,我的心就痛得颤抖,茶座里打 着空调,我的手心在这样并不炎热的空间里,居然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暗暗纂紧 了拳头。龙儿,再见。是否我的世界里,还会出现另一个单元的另一个龙儿呢? 我心底掠过细密的慨叹,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龙儿,对不起, 我终究没能成为你向往的过儿!看她起身即将离去,我遏制住了想要挽留她的疯狂 念头。就这样吧,我听见心碎落地的声音,却捡拾不起那满地狼籍的碎片。过儿, 龙儿,你们应该出现在另一个时空!那样的幸福却不是我所能承载和消受。再见.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