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我的硅胶下巴(2) 我的爷爷被指了亲之后,在结婚的前一天去田里看我的奶奶。 两个人默默相持面对没几许,爷爷冒失地上前捣了奶奶一拳,顷刻惊呼:哎 呦为!肉呆呆地捏! 这门" 肉呆呆" 的亲就此称了爷爷的心。 他和她都老了,苏北的渔船在上海滩靠了岸了,戏班子解散了。种种一切之 后,每每他还是会想起来:那一拳心里怎样欢喜得么得命。 她虽脾气一直怪虐,听到他说这个,眉毛眼睛还是瞒不过人地舒展盛开,装 聋着,问他,说的什么啊?再说把我听听哇。 是还想听一遍。再听一遍。不够。不够。 我记得在圣若兰女校时,正学到鲁迅有篇文章里有个" 满脸横肉" 的人物。 老师叫人分焦色朗读的时候,我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我不知怎的有隐隐预感,我觉得教室里的每个人在读到这段时都首浮先想着 我的脸。所以我那样怕叫到我来读课文,更怕正好让我读那个" 满脸横肉" 的人。 我几乎闭起眼睛来想求救。我的指甲插进自己的皮肤里,血迹已经殷出来。 几秒钟后,李桃桃的名字在血腥气的空气里无情地响起来。 我的脑袋被扫帚星扫了一巴掌。 所有的恐惧都不幸言中。 班级里一阵酝酿已久的笑声顿时爆发,女孩子们互相传递着古怪的眼神,前 俯后仰地晃动着笑到痉挛的脸,应该可以比喻成风中摇曳的向日葵般的,但我呆 滞地站起来,俯瞰整个教室时,只觉得面前放着一盆油炸蜜蜂,有的蜜蜂被连屎 一块儿炸了出来,十分触目惊心的一幕。 所以我至今都不记得那个有满脸横肉的人叫什么名字,那部又是鲁迅先生的 哪部作品。 我坚决要把脸上的肉削了,把骨头磨了,抽筋扒皮也不再让人看出来我是苏 北窝子里出来的。 遇见韩国医生之前,我在上海试过一种瘦脸的疗程。 当然在这些之前,林心如做广告的瘦脸洗面奶和另一个牌子的脸部燃脂霜叶 全都试过了,没有效果不能怪人家欺骗消费者,人家说清楚了是燃烧脂肪的,不 是肌肉。咀嚼肌发达你得自认倒霉。 我稍后走进徐家汇巾帼园的一间瘦身中心,被一个胖头胖脑的东北大妞把我 的脸粗暴捏了一刻钟,又被沾了某种成分可疑的药膏的贴片占据了脸部的要害。 贴片个个通了电,从我的下巴开始有电钻猛烈地钻进来似的,牵连了所有的牙齿 根部,以某种频率开始颤抖,合力开始让面部的每根神经都在酸痛,两颊跟着被 电流推动的贴片挤压着,一下又一下,渐渐眼泪就被挤了出来,没有感情的液体, 像是裸奔在足球场上的人们,有种得逞后胜利的表情,在我的眼窝里久久盘旋不 肯落下。 即便如此的苦难,三个疗程后,我的脸也只是轻微瘪了一点点,没有人惊呼 我怎么变美女了。 我照着镜子,对自己说。我还要美,我决不死心。 其实情人A 才不觉得我的鼓绷脸难看,他是在复旦的韩国留学生,这种脸盘 子看得多了。光他们的留学生楼里出入的韩国女生,我看到脸比我大得就不下三 个。 那段日子,16岁那一年,我上女校高二。 电光,烟寒,石锅拌饭。 留学生宿舍的18楼里再躁动迷离,总比在苏北弄堂里住着好。对门的津巴布 韦黑小子成天放着暴烈的重金属,隔壁的法国妞每天深夜伴随着不同花型的香水 味出去混,高跟鞋的声音一响起来,小联合国里的男生就忍不住腰探出头去,看 走廊里她迷你裙包着的翘屁股。 A 也时而要看一眼,他没义务对我忠诚,我也只是要找个干净的住着外籍人 士的地方赖着。12平方米的小房间,一张床占了最大的空间,架子时沿着墙做的, 卫生间小虽小但设备齐全。能随时洗澡是我最基本的欲望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