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节:春宫图(3) 马特的面相,如果对相术稍有研究,拿这鼻子就说明他不可能真对什么人温 存体贴的,简便表象如此,也仅仅是表象而已。且脸长且细成一条的,内心狭隘, 甚至阴险残忍也不无可能。 我对乾坤八卦,风水皇历之类一向计较,即便马特待我十二分的好也无法改 变我对他的界限。 和他的关系属于再忙也会每个月抽空一起吃顿晚饭的那种。地方都是他挑的, 因为他对上海比我熟。 哪里开了新馆子,哪儿淘便宜货,哪儿的马杀鸡最正宗,不会按到一半问你 要不要hand work 或BLOW JOB的他都知道。那种熟门熟路来自一个洋人已经超越 了滑稽的程度,有时候让人有点怕。 他不止说得一口流利中文那么简单,且中文是滴溜溜的京片子,张口闭口" 你丫……" 的。你要是没见过他的人而只是接了一个他的电话,那你肯定打死也 不相信电话那边是个地道鬼佬。 不止这些,服务生来倒茶他照例要把食指中指点在桌面上弯一下表示够了, 别提多老举,末了还要问你:知道这弯指头怎么回事吗? 当然,我不知道。 他则得意洋洋地啧啧着嘴巴:话说乾隆年间呐……。 你听着吧,自己老祖宗的故事,倒让这么个狐臊多毛的西方人给摸透了,这 么个平时没人注意的小动作,他倒要刨根问底到古时见了皇帝要下跪这一茬上, 而你才明白这弯弯手指就是在说" 平身" 。 真他妈的没面子。 最最没治的是他每每拿得到政府的大采购项目,深谙和国内政界打交道的窍 门,所以,他是极少数喝得了二锅头和茅台的老外之一,并且,他会用河南话划 拳,有时候地道的河南人都赢不了他呢。 他不无得意地向我展示了他的卧室,叉着手站在一张古董大木床前,床上的 枕头是古代的石枕,包着蓝印花布,怎么看都是生硬冰冷的,在这样床上睡下去, 怕是人也要变得铁石心肠了。他的灰眼睛在看着我的时候,忽然闪过一道荧荧蓝 光,和他的大光头一起前后呼应递亮了一下,仿佛在房间里点燃了一簇隐秘的火 苗。我顿时心头有种隐隐不祥。 我的预感从不是空穴来风的,就像16岁那年从圣若兰女校匆匆出来,没有任 何征兆,我一反常态一下课就冲出教室。只是某种用低于仪器测得出的范围但却 一定存在的声音。让我,快点,快。 然后等在校门口的出版社编辑关就逮住了我。她骨瘦如柴,却目光锐利,眼 睛像老鹰一样矍铄地上下载我身上一扫,单刀直入:我是H 出版社的编辑,正在 物色一个女校的学生出书,你也知道现在《花季·雨季》卖得很火。你喜不喜欢 写作? 第一,我是圣若兰女校文学社社长,张爱玲是我校友。第二,我知道出名要 趁早是绝对真理。但我压住了话头故作冷淡地说:有钱赚么。 嘿!算你狠。郁秀现在赚得钱够去美国念书了。你要是两个月里能写出十三 万字来,随便写成什么样我都帮你出。钱不是问题。 于是命运就是罗纳尔多在球门前的一个急停,再一转,射门,球进了。 在北方城市的中央书城签名售书,和我排上下场的是中央电视台的名主持敬 一丹,捧我场的中学生和家长甚至比她的中年受众多得多。 关说,等等,再等等才下去出场。做明星就要学会迟到和耍大牌,这社会就 是这样,人善要被人欺的。 16岁,你忽然看见了苏北弄堂以外的东西。 看见为你焦急等待的人群,在你出现的一刻骤然沸腾;你在无聊的政治课上 练了又练的签名终于有了用武之地,在两小时内你不停地为李桃桃的桃粉们签名、 合影,你的报道和照片出现在报纸上;有了一笔数目对于一个中学生来说不小的 稿费,可以每天中午在女校后门的法式咖啡馆吃饭而不是去有一百多年历史的老 食堂和蟑螂为伍,可以打的去影城看电影去电台做直播嘉宾;开始成为闸北区考 进女校的里的唯一有小特权的女学生,以前只有直升班里高官厚禄家的千金小姐 有这样的特权,而闸北区考进女校的学生一直被某种大家心知肚明的" 工人阶级 " 与" 苏北裔无产者" 的阴影笼罩着,而你,从此可以违反校规穿吊带的裙子和 高跟鞋,与全校最英俊的数学男老师暧昧调情,甚至迟到不交作业也没有老师批 评。你的小明星光环让一切都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