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铮铮好歹也是白苗族内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再说望律严苛非笞即杖,事关礼 法更得夹棍伺候,怎好让这嫩生生俏怜怜的美娇娘受此折磨。 “有何不可?”移步孅袅,铮铮向前,逼着望天阔脸红心跳倒退一步。“望 家律则,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铮铮好歹也算半个望家人,这礼法怎能让我仗着 另外一半的外族身分就淌混过去呢?”虔心认罪的模样我见犹怜。 “我……师、师父……”被逼没法,望天阔哀号,转向望江关求救。 “嗯,铮铮所言不无道理,”望江关道:“按说这阻碍仪礼是个大罪,从重 必夹棍致残,从轻至少也得鞭笞一百。”心知无论铮铮或镂妈都无须负责,只这 会儿,正好让钝徒弟体会权通之法,他身上所负重担,迟早都要交人移转的呐! “师父!”望天阔大惊。原以为望江关会看在与铮铮奸情……喔不……私… …也不……总之看在铮铮多年来为望家寨尽心尽力的份上从宽处理。 望江关继续说:“不过铮铮可算自首,又是代人受过,依律可减一半再半, 剩下二十五鞭,按其女子身分减去五鞭,外族身分减去五鞭,最后十五鞭……” “主子……”望天阔急急打断,总算理会公私界划,不称师父了。“望家律 法有云,”受者以德,减刑三一“,现在我不计较了,再给铮姑姑减五鞭吧?” “对啊对啊……”人群附和:“本来就不干铮铮姑娘鸟事,这罚不公。” “众议成城,依律亦减五鞭。”环顾大局,望江关微笑数算,像是理应如此: “所以,白苗铮铮犯这”立马“之罪,按律当鞭笞五……” “主子明察,”望天阔再喊,行了折躬大礼。“这最后五鞭,便让天阔代铮 姑姑受了吧!” “喔?!”他眼眉一挑,装作不懂。 “仔细想来,关于这事发展,天阔确有莽撞之处……”望天阔昂然,对着天 缺和迟末末等人方向注目一眼,菂菂一直躲在暗处,不见表情。“再说,铮姑姑 大义凛然明快行事的作风教人好生钦佩,天阔因此自请替罚,请主子成全。” 半晌。 望江关忽笑:“也好,这五鞭,就让铮铮执法吧!” “欸?!”望天阔困惑,众人也丈二金刚不着头绪。 铮铮倒是知晓其意,解了腰间长鞭,迤逦委地。 “请!”几乎身随音动,长鞭如螣似蛇,虚晃卷来。 “啊!”望天阔按着本能格挡,手间一紧,竟是天缺直扔过来的扫帚。 “以帚代棍,兼施刀法。”望江关提点:“你不是一直很想会会”苗家鞭法 “吗?挡不过五鞭就别再喊我师父了!” 好耶!一场恶斗落着以美人鞭舞收束,众人赞叹,热哄喝采,看着望天阔从 左支右绌渐谙窍门…… 原来,扫帚也不是只女人家才用得顺手的东西啊! “太好了!菂菂!”迟末末抹着自己刚才因害怕和疼痛而迸出来的眼泪,开 心拉着她的衣袖哭:“没事了,太好了……” 她没回答,从方才便只呆呆对着望江关看。 怆怆然悲酸想哭,不明白望江关为何回来却换了衣裳。 和铮铮同色,男女对款。 丰儿刚满十五,望家寨依俗安排他与镜鎏圆房。 “恭贺主子大婚、早生贵子、金玉满堂……”酒盏连杯,饶是他刻意锻炼过 的酒力也自有不胜。 苦笑着,心底清楚太叔公让他早早生子的原因。娘亲这两年公开与居明叔叔 走近,他的身世,顿时又成头人们猜忌顾虑的话题。 所以……他漫想……所以这场结亲不过是让镜鎏取种……所以,脚步迟疑… …所以他和镜鎏都是教人利用…… 婴孩出世,他这名义上的嫡脉便可易人,长老们有个打从娘胎便在手上掌握 的少主,一切便无须如此虚假了吧?! “快去,春宵一刻值千金,”几位头人师父催他:“早早添了白胖男娃,让 老主子天上安心。” 嘎吱── 新房里,镜鎏覆帕端坐。 丰儿踟蹰,对这长上五岁的姑系表姊,他打小便敬畏居多,遑称柔情。 “请主子亲揭喜帕……喝交杯酒……”喜娘主礼,他一一照做,臆间乱针如 麻,倒盼望这烦琐小节无穷边尽,持续着地老天荒。 可,终究只剩他俩。 以及菂菂?! “小心!”他眼尖,发现一身锦服的新娘竟暗藏短剑。 “别碰我!”镜鎏凄嚷:“否则我跟你同归于尽。”拚了命的砍法,丰儿得 抱着菂菂翻地数圈。 “为何?”桌底,他问的是菂菂。老这么突然出现,不顾危险…… “我不让你娶她!”菂菂在哭,搂着他颈子不放。“你说要做我家人的,我 不要你变,我们一辈子做家人好不好?” “危险!”镜鎏杀势又来,他以肉掌相搏,鲜血淋漓,菂菂莫名其妙的眼泪 却让他更痛…… “不要喜欢别人好不?”她还是说。 镜鎏不见,喜房也不见…… 黑暗间,他只听见菂菂一遍又一遍问。 你是不是喜欢铮铮? 唉,“馈神”期间人忙事繁…… 连睡梦也一团糟糕! 撑头坐起,望江关瞥见几上服饰,窄衣宽裤、白布缠巾,照例由菂菂一手打 点,井然有序。唉,他再叹,听那房外静悄,肯定又教她抢溜出门了! 自从“立马”那日,她老躲他。 “关哥哥,关……”摔不及防,铮铮兴冲冲推帘而入,却见他晏起不整。 那披发敞襟的姿容教她俏颜顿晕,情郎跟前,恁她多高身分都得当然放下, 芳心激越,不像自己。 “菂菂不在,你自个儿招呼可好,”微笑以对,望江关一贯斯文:“我换上 这西岛仪服就来,时辰将届,一会儿得烦你边走边说……” 今日“馈神”轮南村海祭,村民以西岛为主,他为人共主亦从善如流。 “喔,那我在屋外等你……”铮铮边退边说,本想伺候更衣的想法,终是靦 腆压下。 唉,一早三叹。 菂菂到底上哪儿了啊?这西岛包头怎系怎歪…… ※ ※ ※ 唉,“馈神”期间人忙事繁…… 连想事情都不得安宁! “菂菂,你在那儿啊?望大哥要急疯了!”过午,屋下迟末末四处寻人。 “怪了,先前不是还见她在院里削芋吗?”告大娘手持菜铲,一干主妇亦帮 忙出声:“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 “该不是往南村寻主子去了吧?”有人问。 “望大哥刚去过,又往别处寻了……”迟末末答道,眼光落向天缺快马行处。 天缺大笨蛋!她忍不住,菜刀拿起便在芋薯上轻刻“缺”字…… 和早先划好的“坏爹爹”一道,轻悄悄小心摆好,人却呆了。 呜……她干嘛啊,连对着两颗芋薯都呵护翼翼! 烦!烦死了! 屋瓦上一干芋薯惹她心烦! 叫“父王”和“皇储”的那两颗放烂了待会便丢;叫“木兰”和“昭君”的 干净净在一旁摆好;怀里兜了一条“妲己”遗世独立;刻著「哑仆“二字的早削 好在篮里等着…… 眼前,就那颗划上“铮铮”的瘦长芋薯最是碍眼。 忍不住将它拿离“坏爹爹”更远,再远…… “天下多大?!为何你执意在这儿?为何你偏生喜欢他?”一个人嘟哝对着 芋语自语,言辞恳切:“其他人不行吗?你明知他是敬你居多,却还费心尽力… …” “菂菂……你在就快出来吧!”迟末末不放弃喊道:“告大娘要那芋薯熬粥, 望大哥……望大哥只差山上没找了……” “烦死了!”不理屋下叫唤,她索性爬得更高。 有日帮着望江关检修房顶发现屋脊好玩,自此无事便爱爬上坐坐。天高海阔, 阳光晃晃;浮云苍狗,风好舒服。 她睡着。 梦里全是铮铮。 妩媚娇妍的铮铮,风情万种的铮铮,成熟优雅的铮铮,众星拱月的铮铮;男 人女人老老少少都喜欢的铮铮,可她偏不,就不喜欢! “你到底怎么了啦……”昏沉间,她被轻拥入怀,熟悉低叹,是望江关。 “老这么漫不经心地睡,不栽落也晒伤一半……” “唔,你回……”她原想佯装平常,可话到嘴边,眼泪直掉。 怎么啦?她也想问自己究竟怎么啦?! 如果她知道就不用来烤太阳了,龇牙咧嘴,不经提醒还真没感觉,原便略显 浮肿的脸一定更丑了。 “不要看!”她盖住自己。 忽然懂了,那是妒忌…… 因为铮铮有她没有,而她更气自己原本该有,可教药术控制,一时难解。 “不看怎么帮你上药?”望江关皱眉,端察她竟连手背、颈肩都晒伤了。 “那我自己来,”她欲抢,更想他走。“你去忙你的吧,不用管我!” “别使性子……”他坚持,凉膏点上她脸,“这世界除我,大概连你菡姊儿 都已管不动你,”弹指殢泪,指腹轻推,匀抹她伤处点点。“你啊你,空学一身 细心顾人的本事,怎么就独独亏待自己?” 呜……为何他不干脆是个坏爹爹便好? 坏爹爹就给铮铮了。坏爹爹就不会让她变得这般奇怪。 坏爹爹就不会让她哭了。坏爹爹……呜……疼呐…… 坏爹爹的药都是制来专整她的啦! 暮色低郁,两人并坐,归鸟迂回,勾月渐明。 好难得,望江关没逼她下去,凉药抹完也便杵着,彷若他就专程来找她乘凉, 看夕看云,看港看天。 “欸,今日”馈神“闭幕,我记得,下村晚间有场烟花盛会……”港湾那头, 愈渐扰攘的人潮提醒了她。 这会儿,望江关该是人家主子,教她多占,踰矩了。 “嗯。”他淡应,不以为意。 烟花会重要,菂菂也重要,自然是一件处理过一件,他坚持。 “去啊,别让人说我碍着你,”她打趣,语气装小,就像大伙眼见为凭的菂 菂,四年来不高不长丑不隆咚只偶尔怪得可爱不全惹人嫌弃的菂菂。“不然一会 儿教铮铮寻来,你那套与她对款的苗衣可还在后院晾着,没法儿讨她欢喜喔!” “你……”望江关转头,看她半晌,欲言又止。 “我什么?”谈笑站起,忘了自己枯坐已久…… “你果然在意铮铮。”好大刺激。 “哇!”她脚一软麻,扎实实跌进望江关怀里。 “别走,”他捉她,牢扣不放:“把话讲清楚再说。” “讲什么……啦……”她挣扎,回望却登时怔惘。 “你在气我对吧?”立马“那事?”望江关脸上懊恼,那表情怕是连他自己 都陌生。“我没认真让天阔和铮铮对你道歉,教你受委屈了是不?”连日苦思, 这是他唯一能找出的答案了,只盼能寻出补偿方法,让她重拾开心最好。 她摇头,又点头,臻首垂落,好半晌不见表情。 “那日情形如此,换我是你,也会这般了结……”许久抬头,她目光飘远。 “本来”立马“便是仪式大过实质,铮铮自愿领罪,大伙念她美丽多娇又是外族, 加上你师父兼主子护航,望天阔火气再大也都得消,这样睁只眼闭只眼解决最好。” “可你……”望江关不懂。 相处多年,菂菂从不在乎自己容貌恶丑,遭人讥嘲也不大留心?他更不懂, 这么久都不计较了,怎地突然介怀? “可我本来就是真凶啊!”她嗤笑,别转头去。 “呃……”望江关一呆。这答案不无可能,但他真没想过。 “除了我还能有谁?那日”玥池“祭仪,最后连天缺和末末都让我差去送点 心了,整个上村大概不剩五口人,午睡有之,干活有之,真要查起,还怕我变法 术抵赖吗?”她叹。“但,望天阔从头到尾没给我一个理由……” “哪怕他只说因为主屋最近也好,”她哭了,惹得他心间一抽,长臂不自觉 环拢。“可他没有,就一口认定;就像大伙后来莫名其妙原谅铮铮一样,没人想 过镂妈随铮铮整日与你形影不离,压根不可能做这事,就因铮铮她美、她人缘好, 事情便算了结,雨过天青……” “凭什么?铮铮凭什么?”面对望江关,几日来努力克制的怨怼情绪便崩溃 了。“凭什么代人受过?凭什么故作大方?凭什么义正词严?凭什么……呜…… 凭什么样样都做好兜好……呜……”作啥这样挂意铮铮,她不要,这般不像自己。 “菂菂我……”望江关恍然大悟,责己更甚。 原来是他急于安抚把事想浅了,结果反倒重挫菂菂一击,平白惹她苦闷。 “不干你事!”她推他,不要他安慰。“反正本来,我拉不回天缺那凶马时 也在苦恼,不知该如何布局才算妥当……”理智析陈,尽管心口在痛,“如此处 理正好,若让我这易犯众怒的丑菂菂认罪,铁教你公私两难,届时事态严重,可 不是三言两语巧笑倩兮便可打发的。” 她躲,仓皇想逃…… “不对!”望江关紧抓不放。“你还有事瞒我……” ※ ※ ※ 入夜了。 月淡星稀,天空干净,正是大好天气。 “冷吗?”忽见她抱膝环坐,望江关开口。 “嗯……”摇头,将脸埋进。 远远,下村港市亮晃晃着,连晚风都淡染兴奋味道。 望江关没法,这样的菂菂教他撒手不开。 一个时辰有了吧?!她便静静坐着,高踞屋脊,不让靠近。 “还是饿了?”试着移近,这回她没再躲。 “欸,你说,”害怕着一张期待的脸:“在你心中我今年多大岁数啦?” 唔…… 他盯她眼,霍地懂了,白白担心许久,意外笑开。 “真是傻菂菂……”拍拍她头,大方在她身畔坐稳。“绕着老远,原来你是 怕我和旁人一样把你当小娃啊?” “不是吗?”她认真。老这样轻拍她头、偷捏她脸,就没见他对铮铮做过。 “嗯,真切年龄我的确不知,不过,应该比你外表长上许多,”望江关轻松 以对:“哪有黄毛丫头像你这般钻牛角尖?老早我便用画糖儿将你逗笑了。” “你……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她吞下毁容丹的秘密,应该只有当年地窖里 的近亲悉知,除非…… “你呀你,当我医道学假的吗?有人不长个子也就算了,还颇没道理地越生 奇丑,直往怪异发展?”忍不住皱捏她鼻,之前没跟她提是不想她害怕,毕竟这 病他没把握,只求不是绝症便好。 “欸?啊?唔?喔……”她恍然大悟,笑着哭了。 笨爹爹…… 毁容丹是特炼术药,于体质无损,主要在改人形貌,随着年岁增长,合该出 落得越美的寄主便将丑化地愈发彻底……可他……可他…… “你放心,我一定找到法子来治你!”以为她哭是为自己担忧,望江关哄她。 却也是心下赌咒,再难也要与之耗上。 呜……心好暖,她哽咽摇头,断续将当年没招全的实情说了。 “可有解法?”他听罢皱眉,微微愠怒,这东霖皇族的思虑还真令人费解, 若说怕是菂菂太过媚丽招人觊觎,难道她这些年变丑了活着便好过许多吗? “或许木兰皇姊或菡姊儿知道吧,直待重逢那日……”她说谎,看着他好生 感激,这样便够,容貌于她,从来不是重要东西。 “这……”望江关沉吟,兀自寻思。 近年情势丕变,东霖木兰因故失踪,至于妲己…… “不,不要想!”捧住他脸,真怕望江关会为她将皇亲寻来。“这样便好, 我、我还不能变回去。” 恢复就不能待在他身边了!这些年……若非这副弱弱小小人畜无害的怪模样, 望家寨上上下下哪能容她? “为什么?”望江关讶然。哪家女儿不爱娇?更何况她并非天生丑怪。 “除、除非你嫌我!”她一急,实话泄漏一半。 “菂菂?!”扯到哪儿去啦!! 他是怜她老受奚落;世人多见皮相,真能看进心坎的,毕竟小众。 “倘若你不嫌我,就别打主意想找解方,”她说着,隐忍不哭。“我不在意, 真的,倒是你可得仔细想清万一我容貌恢复身分泄漏的后果!别说望天阔第一个 就不服你,那些世代视东霖为天仇的望族本家又会怎样说话?” “菂菂……”望江关无言,忍不住轻抚她原该干净平常的脸颊。 他们是怎么啦?好端端聪明两人竟一同失常,他为她想,她为他想,都惦着 对方多些,都忘了自己。 “别让我变,好不?”她求他保证。 恢复东霖无艳的容貌就不能再过菂菂的日子了,她不要,不要离开。 “行行行,不变不变,”他答应,感动却也更惑:“可你也得好好告诉我这 些天在别扭什么?”既非“立马”受屈,也不是在意容貌,那他近来平白无端备 受冷落的苦闷岂不白搭?十九岁大姑娘的心思果真难懂,望江关叹息认栽。 “我……”怔怔傻了,换她语塞。 是啊……别扭什么?自己究竟别扭什么? 作啥介怀铮铮行止?为何在意他对待心情?几日来焦躁不安的情绪怎么霍地 停了?息了,静了,平了,缓了…… 几乎便可析数他沉沉心跳,一呼一吸,只在身边。 咻──咻咻── 碰!! “放烟花了……”望江关淡说,只在陈述实情。 她看他脸,登然明白。 方才浸溶在夜色里的一切一切豁然清晰。 “菂菂?”她忽来扑抱,压跌他平躺屋脊。 “别扭就别扭嘛,哪来什么理由……”咕哝着,她笑中有泪。“对不住,让 你担心了。”烟花会是多大事情,而他竟执着与她穷耗? “真没事?”望江关回搂抱她,来不及细察心底一抹异样情绪,像是失而复 得,又宛似拨云见日、终归偿愿。 “嗯。”声音发自他胸口,笑容愈多,环着更紧。“就一会儿好么?再让我 占、占一会儿便让你回去看烟花……”是了是了,他是惦她的,悄悄便在生命里 摆放一个重要位置,神鬼不知。 够了够了,日后连本带利,她怕无力偿还。 “你又想到哪儿去啦,菂菂……海边屋顶,不都一样看烟花吗?”望江关摇 头,宠溺揉揉她发,不过见她娇赖如常,心宽了也无暇深想。 咻──咻── “唔,不对,也或许这里更好……”他朗笑,扶起她手指前方。“瞧,人家 那头是人挤人抢看烟花,我和你这般惬意,漫看人挤人抢看烟花。” “呵……”她也笑开,枕向他手臂静静靠着。 兴致是──这瞬间不依,下一刻便盼不来的东西。 碰!! 咻咻──咻── “欸,你该走了吧?”良久,她提醒他。彷若梦境归来。 好歹也该赶在烟花结束前让港边众人看上一眼,他是旁人眼中有守有为的主 子,别老让她任性菂菂带坏。 “要走一块儿走。”话尾未竟,她早让他紧箍着稳稳落地。“天缺还在港边 等你呢,可别教我失信于他。”不见她即刻应允,竟还强横不放,威胁呵痒。 她失笑,这等顽童也似的望家主子,怕是只有她有幸瞧见。 “走吧……”以指代梳,他为她轻整仪容,收了诙谐的眼光夜色间炯炯探来, 煞是专注。“跟我走,嗯?” “唔。”她没法,对这男人她就是没法儿,顺搂他颈,攀着望江关半屈弯躬 的肩背伏好。 这么赶,千里神驹也没他轻功好用。 “抓稳喔,驾──”他还真当自己是马,惹得她泪花直落,只小心不让他察 觉。知他费了心想逗她解郁舒怀,她吸鼻欢笑。 “嘻……” “怎么啦?”亏他真气不泄边跑边说。 “没事……”只突然想起那头不久前寿终正寝的怪老马。 那是他捡回她的第一年,然后恍恍过了第二年、匆匆渡去第三年…… “没事就别逗我说话。”自加一句,“嗳,夜晚露重,方才忘了让你添衣。” “不,不冷的。”更抱紧,她心满意足。 黑暗间悄悄转出铮铮倩影,瞅望许久,怕是比两人贪看烟花的时间还多。 ※ ※ ※ “馈神祭”后两日,白苗一行由铮铮领头回返。 不似来程有溜索接驳蓬船代步,望家寨是有名的“进得容易出得难”的深湾 谷地,循势北往,层峦翠障,于人于马都是极大考验,行旅辛苦。 “唉,怪不得白苗移居望家寨的人口越来越多,”铮铮叹道:“每回北上便 得这么翻山越岭乱折腾,若我,也想就此陪娘常住不回去了。” “听这不像样的傻话……”铮铮的母亲钿钿微笑啐道:“在苗地,你可是人 人尊崇的上神之女”嫘婺“,怎么一到望家寨就全泄底啦?” “现下又没外人……”她挽着母亲臂膀,难得撒娇。 打她六岁便被送回净苗寨依亲,说是长舅如父,实情却因钿钿当年乃叛逃有 罪之身,无法继承苗教正统。 “没外人?”轻拧女儿手臂,钿钿斜睇随行护送的望江关一眼,嘴上含笑。 “娘!!”铮铮娇嗔,倏地臊红耳根。 “好了好了,不闹你,”钿钿抽捻绣帕,状似拭汗匀面。“倒是说正格地, 近来那太公私下提问的喜事,你自个儿怎想?” “我……”轻咬下唇,铮铮苦笑:“女儿的心思,许是只有那呆鹅不解……” “会吗?我倒觉主子这些日子对你挺好,百依百顺的,”钿钿劝慰:“毕竟 在众人跟前,男人脸皮较薄,只两个人相处时就不一样了。” “是么?”幽幽唏嘘,她能吗? 她能要到比百依百顺更真切的东西吗? 不觉水雾蒙眼,想着想着痴了。 “关哥哥,多送铮铮一程可好?” 隘村关口,铮铮打发随队先行,与母亲泣泪道别后,转头对望江关说。 “唔……”他正与隘村头人对话,蓦然看见铮铮神色,明白泰半。 人群迅速让钿钿支走,很快,玥池畔只剩他俩。 “乘马还是步行?”望江关问。 “只要与你,不走也行。”铮铮深情凝望;既已豁出,绝不靦腆。 “你……”他吸气,复而叹息。主动牵了两马在左,右手挽她,知她白苗畏 水,远远离了湖水漫走,深入树林。 “冤家,原来你真想我走!”铮铮满足依偎,故意探他。 “冤家……”学她苗语,望江关说:“若你不走,如何能留?” “欸?!”她瞪大。“难不成你都知道了?” 知她这回南来,除了参加馈神,实则隐着一桩重大密谋。 -------------- 转自爱情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