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李盛君与余小凡一样,都是25岁就结了婚,脱离单身生活的标准年龄。丈夫是 相亲认识的,并不是她的初恋,介绍人是她当时的领导。 李盛君在银行工作,那个地方中年妇女多,年轻女孩一进去就被大家注意到了。 李盛君出身教师家庭,眉目清秀身材匀称,多少大姐都想好了要把她介绍给身边的 谁谁谁,但无一例外地被她拒绝,李盛君那时候刚和初恋对象分手,半点谈恋爱的 心思都没有,只求清净,没想到最后连她所在的分行副行长都替她找了一个相亲对 象,副行长是她的领导,她也不好推辞拒绝,最后只好不情愿地去见了那个男人。 副行长介绍的人叫做林念平,比李盛君大了六岁,条件确实不错,父母都在政 府工作,本人也是公务员,三十出头已经在区委秘书处工作了,据说前途一片大好。 林念平与李盛君就这样认识了,两个人都不是非常热烈的性格,淡淡交往了一 段时间,林念平对李盛君还是在意的,接来送去自是不提,但李盛君对他的感觉并 不强烈,也就没有太过上心。 对两个人的关系起决定性作用的是李盛君的父亲,她父母都是教师,父亲还是 一所中学的校长,当时也快退休了,没想学校里有人举报他私设小金库,证据一直 递到市教育局里,一场轩然□突如其来。 关于小金库的事情,其实各个学校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暗帐,单看如何操作,怎 么操作的问题,但被这样翻到台面上一举报,问题就严重了。 李盛君的父亲眼看还有一年就退休了,这件事对他是打击极大,要说晚节不保 也不为过,更何况还有随之而来的停职调查与处分,哪一样不让他胆战心惊。 夫妻父女都是连着心的,这件事情成了李盛君全家的噩梦,李盛君的父母在很 短的时间内迅速地衰老下去,李盛君心急如焚却有心无力。后来林念平得知此事, 也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一场大祸居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李盛君的父亲最后只 从这个学校被调到了另一个学校,职位还是党支部书记,体面地做到退休的最后一 天。 就因为这件事,林念平成了李盛君父母眼中的最佳女婿人选,相对应的,林念 平的父母对李盛君也很满意。李盛君那时候也25了,正是结婚年龄,而林念平三十 都过了,关于她父亲的事情平息之后很快就向她提出了结婚的要求,李盛君一开始 还有点犹豫,但在双方父母的推波助澜之下,也就点头嫁了。 就这样一眨眼,三年都过去了。 李盛君在林念平身上,最大地体会到了“男人婚前与婚后完全是两个人”这句 话。很多人说男人婚前到婚后是从奴隶到将军的过程,林念平倒没有在李盛君面前 变得颐指气使,但让李盛君感到不可思议的是,林念平竟然有两张截然不同的脸。 林念平在区委做秘书,平时是极忙的,经常陪着领导到处跑,李盛君不止一次 在电视上看到过丈夫的脸,立在人群中,永远带着微笑,和风细雨一样的亲切。可 林念平一回到家里就完全变了一个人那样,几乎是面无表情的,也极少说话,平常 夫妻说说笑笑的场面在他们两人之间几乎是不存在的。 李盛君对父母谈到过此事,语气难免有些悔意,但她的父母当场指责了女儿, 并且问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诚然,李盛君嫁到林家之后,所过的日子在旁人眼里都是值得羡慕的,这样的 生活还要抱怨,那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林念平是家里的独子,家里早就买好了房子,同一小区两栋楼,老夫妻两个对 媳妇很客气,真正的相敬如宾,从未与她红过脸,家务事都是阿姨在做,媳妇去吃 饭连擦个桌子都用不着。至于林念平,作为一个丈夫,也不能说不合格。 林念平与李盛君结婚之后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张工资卡是结婚后就交到她手里 的,说好了家用全包,不够再贴,他在政府里工作,福利极好,对李盛君娘家那边 也很大方,这几年她父母去超市基本没有花过自己的钱,用的全是女婿送过来的购 物卡。 结婚后林念平仕途平顺,连带着李盛君与她的父母也沾光,李盛君父亲体面顺 利地退休就不用说了,就连李盛君在银行里也或明或暗地受到照顾,结婚不久就从 柜面转到了信贷部,后来又升了主任,新进来的实习生虽然研究生毕业,比她小不 了几岁,但看到她还是得叫一声老师。 可是结婚这件事情,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旁人光看到李盛君的表面风光,谁 知道她风光背后的痛苦。 有一件事,是李盛君从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的,也不知从何提起。她的丈夫林念 平,所有人眼中的好男人,除了在家冷漠寡言之外,在夫妻生活方面,竟然是不能 的。 李盛君和自己的初恋男友有过性生活,当时年纪小,两个人都没经验,并不算 太成功,但她对什么是正常的男女之事还是清楚的。她与林念平谈恋爱的时候,两 个人都不太热情,约会也仅止于吃饭看电影,是以结婚之后才有了第一次真正意义 上的身体接触。没想到林念平进是进去了,但不到一分钟就泻了,后来又试了几次, 结果都是如此。李盛君虽然在这方面经验不算太丰富,但也知道这并不正常,也试 过小心翼翼地提醒林念平去检查一下这方面的问题,没想到他竟勃然大怒,对她大 发雷霆,并从此以后不碰她了。 李盛君对房事倒并不是太贪求的,一个女人没有过□,就像是没有开过窍,尤 其是在二十多岁的时候,对房事不但不会需索渴求,反而会觉得勉强,是以林念平 不再对她有要求,她竟隐隐有些松口气的感觉,但一对夫妻没有性生活总是不正常 的,尤其是林念平在此之后表现出的越来越明显的冷漠,让她对这场婚姻从失望到 后悔,再后来竟是倍感煎熬。 但这煎熬又能向谁去说呢?离婚是不可能的,林念平早就说过了,他的工作绝 对不能受到家庭的影响,而这段婚姻,在谁的眼中都是天作之合,李盛君的父母在 她每次回娘家的时候都耳提面令,要她好好做林家媳妇,不要忘记林念平当初帮了 她家多大的忙,也不要忘记是谁让她有今天这样的好日子的。 李盛君渐渐有了认命的感觉,想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虽然丈夫在家里冷淡了 一些,虽然两个人几乎没有性生活,但这世上不是有许多女人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林念平虽然冷淡,但比起那些家暴出轨,对妻子百般苛待的男人,总是要好一些。 她与他平时各忙各的,回到家也是分两个房间睡觉,不像夫妻,倒像一对搭伙分租 的陌生男女。无论是什么样的日子,习惯了也就好了,离婚不离婚的,对她来说根 本没区别。 但是李盛君的这种习惯与认命,却在三年之后在自己最亲密的朋友的离婚决定 面前受到了严峻的挑战,她看着掩面流泪的余小凡,心里一腔苦水翻腾不休,余小 凡的痛苦与挣扎,还有她如同烈士断腕那样的离婚决定就像一柄重锤砸在她身上, 她一时压抑不住,冲动之间几乎想把自己的困扰与挣扎也一并说出来,与余小凡一 起哭个痛快。 回上海的路上,李盛君一直都没说话,把头靠在玻璃上,闭着眼睛想心事。 夏远见她恹恹的,以为她睡了,关了音乐,又把空调的风调小了一些,过了一 会儿大概还是怕她睡得不舒服,索性连座位靠背都替她调低了一些,李盛君就把眼 睛睁开了,“我没睡呢,不用麻烦。” 夏远道,“还是睡一会儿吧,到上海早呢,玻璃太硬,衣服给你垫着。”说着 把自己的外套从后座抓过来给她。 年轻男孩的衣服上散发出晒过阳光的干净的味道,李盛君却有些受之有愧的感 觉,想自己不过是个挂名师父,被徒弟这么照顾,当下伸手推却了他的好意。夏远 也不坚持,把外套放回后座上,继续开车。 高速通畅,车子又好,虽然速度很快,但坐在车厢里全无颠簸的感觉,李盛君 虽然心乱,但车厢安静,冬日的阳光透窗而入,洒在她的脸上和身上,让她睁不开 眼,不知不觉间真的睡了过去。 再等她睁开眼,车子已经进了上海,都快下匝道进市区了。 李盛君一醒,就看到夏远注视前方的侧脸,她嘴里说着不睡,却在高速上睡了 一路,顿时羞愧,脸都微红了。 夏远倒没一点要笑她的意思,还与她聊起天来,像是很高兴她终于在到家之前 醒了,要抓紧时间与她多说几句话。 但李盛君此时此刻却没有谈笑的兴致,夏远看她睡了一觉心情仍是那么低落, 最后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她,“你朋友没事吧?” 余小凡痛苦的样子还在眼前,李盛君叹息地,“一个女人要离婚,怎么会没事。” “依我看,两个人分开各自生活,总比在一起互相折磨要好。” 李盛君看了一眼身边这张年轻的脸,一种莫名的愤怒感升起来,“你知道什么? 小凡和孟建是有感情的,只是有些事对她的伤害太大了。婚姻有时候不止是两个人 之间的事情,还包括双方的父母家庭,还包括来自于两个人周围千丝万缕的社会关 系。你这个年纪,懂什么婚姻。” 夏远眉毛一动,再说话的时候眼睛就瞪大了一点,“我怎么不懂婚姻了?我身 边好些同学都结婚有孩子了,还有的结了离离了结,两个来回都打过了。” 李盛君微晒,“看到过就是懂了?婚姻就是游泳,你没跳下去之前谁都不知道 那是什么滋味,你以为光看人家换几个泳姿就能明白了?” 夏远也急了,“很多事情是掩盖不了的,一个人生活得是否幸福不是用说的, 只要别人用心看,什么都能看出来。不用说别人了,你就过得不幸福。” 李盛君发出一声轻微的吸气声,并且猛地转头看他,年轻男人仍旧在开车,高 速前进中还转过脸来与她对视了一眼,双目炯炯,打断了李盛君正要开口的反驳, “没错,你就是过得不好不幸福,我看得出来。” 李盛君原本的质问被他的这句话堵在嘴边,还想说些什么,但整个人却像被刺 破的皮球那样,突然泄气,声音软弱下来,她原本的疾言厉色就成了色厉内荏, “你别胡说……” 车头偏斜,车子发出尖锐的刹车声,李盛君惊吓中只说出半句话来,两只手紧 张地抓着安全带,完全失了主张,短短一秒成了慢镜头,车子终于停在道路右侧的 紧急停车带内,然后李盛君的肩膀被人抓住,眼前一黑,是驾驶座上的夏远倾身过 来,在千分之一秒的时间里与已经失去反应的她对视了一眼,瞳仁乌黑发亮,闪着 几乎是震慑人心的光,然后他低下头,用力地吻了她。 这个吻持续了将近一分钟,夏远抬头的瞬间,车厢里响起清脆的“啪”的一声 响,是李盛君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