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鼙鼓动地来(1) 第八章 鼙鼓动地来 我在黑赫度过了将近三年的时光。 几年来,母亲千方百计地打听着君羽的每一点儿消息,每次听说一点儿半点 儿,都泪意迷蒙,经久不悦。 从南方偶尔来的商人和南朝官员口中得来的消息,君羽依旧跟在宇文氏身边, 随他渡了沧江,在明州、越州激战了半年之久,终于击退了贾、白的平民军队, 将他们迫至紧靠安夏的燕州边境一带,再次成功地站稳脚跟,对外宣称改都越州, 依旧是一套文臣武将的班底,建起大燕在江南的小朝廷。这几年来,浏王、安氏、 宇文氏、贾氏等,连同我的外祖肃州萧氏都在各自培养势力,屡次交锋,加上连 年灾荒,中原更是饿殍遍野,民不聊生。而安夏见中原大乱,遂毁弃当年与大燕 所签的和约,趁机出兵抢占了幽州十二城。安氏、贾氏所辖区域均与幽州或安夏 边境接壤,数次出兵弹压,也仅能保得一时无虞,欲收回被占城池,却也有心无 力。 而这样的乱世之中,我们想救出君羽,也是力不能及。 母亲曾多次写信给外公靖远侯萧融、舅舅萧况,请他们设法前去营救。萧融、 萧况都回信来,表示正在设法营救。萧采绎哥哥更是再三地说,要亲自来接我们 前去肃州安顿,字里行间,对我们极是不放心。 母亲和钦利可汗、雅情等商议了,肃州虽然重兵在握,到底也在战乱纷飞中, 不如黑赫天高地远,凭他中原哪家势力坐大,一时也无法撼动黑赫分毫。我们母 女寄居在此,也算是找到乱世之中的桃花源了。何况黑赫与肃州,一南一北,其 中必然要经过好几处势力辖区,一路艰险,故而一动不如一静,回信请外公他们 暂时不要有所动作。 但无数个日子的思子之痛,已让母亲睫毛间的雾色越来越深浓,于是对唯一 还留在自己身边的女儿更是寄予厚望。我不想让母亲再因我而失望流泪,所以我 悄悄地收敛着任性和烦恼,用心地学着,只愿得到母亲满足而幸福的一笑。 近三年中,我如当日在宫中一般,跟着随行来的先生继续学我的琴棋书画、 诗文歌舞,甚至向颜远风学了几式简单的防身功夫。当然,身处黑赫大草原,我 也学会了骑高大的骏马,喝很烈的奶酒,吃烤得半生不熟的牛羊肉。 但即便我做得再好,母亲还是不幸福。 自从母亲重病时我听到了颜远风悲恸真挚地唤她的闺名,我就再也没有主动 去亲近颜远风,我企盼着他终能与母亲在一起。尤其后来与白衣的相处,呼之欲 出的朦胧爱恋已将童年时迷蒙的梦想彻底打破。 我已明白,颜远风将永远只是我的颜叔叔,一个待我温和亲切的长辈而已。 在我看来,母亲寡居,又没了宇文氏的擎肘,在这礼教开化的塞外,与颜远 风在一起,将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情。 可惜二人的帐篷虽然相邻,却从不曾相通过。 颜远风的身体恢复后,又恢复了原来的温文恬淡,看母亲和我的眼神尊敬而 疏离,仿佛他从不曾那般亲密地唤过母亲的名字,更不曾为她悲痛缱绻,几欲痴 狂。 我曾经设法将二人一起约到很远的坡上去游玩,然后悄悄地离去,但他们回 来时,必然是一前一后,相距至少在三尺开外。 我不懂,明明是相依相拢的两颗心,为什么表之于外的,就能如此隔膜和生 疏? 我也曾旁敲侧击地提醒母亲,颜叔叔是何等何等地待她好,但母亲只是淡然, 就如颜远风一般的淡然。 离开了一路的暴雨骤风,他们都已恢复了原先的自尊自持,眉目相对之际, 一派主慈臣恭,叫我看着着急,却是无可奈何。 到底,我总不能明着叫我曾经身为大燕太后的母亲赶快嫁人吧? 而最叫我郁闷的,是某个白痴居然想让我嫁人了。 那是到黑赫的第二年,昊则十二岁生日,而我刚刚行了及笄之礼,将长长的 黑发挽了如云的髻,和母亲一起去参加他的生辰宴会。 笑盈盈的钦利可汗怜爱地问着爱子:" 这次生日,你想要什么?名刀还是宝 马?" 昊则拿大碗盛了奶酒,也不喝,只是迟疑着,还不时用鬼鬼祟祟的眼神偷瞄 着我。 我来到草原后大多时间在母亲身边待着,不大和黑赫人相处,未免寂寞了些。 这小孩却有事没事来找我,常会弄些稀奇古怪的鸟啊花啊和漂亮的石头给我玩。 时日久了,我渐渐将白衣的事淡忘了些,便也不再怪他,反而撺掇着让他弄来更 多奇怪的物事来玩耍。比如从西域过来的香水,可以动手动脚的木制小人,还有 来自遥远国家的洋酒,装在琉璃瓶里,据说是用水果酿成的,很莹润的红色,甘 醇微涩,别有一番风味。 因两人走得亲近,我也不避讳,笑道:" 咦,你瞧我做什么?你爱要什么便 要什么,还怕大汗不给你?" 雅情也道:" 是啊,昊则,你说,你要什么?" 昊则顿时脸红了,将手中的碗端起来,咕咚咕咚一口喝尽了,才鼓起勇气般 涨红着脸道:" 父汗,我想请您将栖情公主许配给我!" 钦利啊了一声,显然大出意外,目瞪口呆地望向我。 我正端了奶茶喝着,打算边喝边听这小子提出啥怪异要求来,突然听到他这 般说,顿时猛地呛了一口,袭玉忙过来给我顺着气,苦笑不语。 我没等缓过来,已将手边的奶茶连茶带碗掷了过去,昊则伸手一挡,击开了 碗,却被乳白的茶水淋了一头一脸。 我还不依不饶,叫道:" 昊则王子,你没事拿我开什么玩笑?是觉得我们母 女千里迢迢依傍于黑赫,就应该嫁给黑赫人了吗?" 母亲急叫道:" 栖情,住口!" 她转而折过身去,笑道:" 大汗,栖情年幼任性,不懂规矩,您不要与她计 较。" 钦利可汗笑了笑,看了我一眼,又盯住昊则。 昊则抹着头上的奶茶,哭丧着脸道:" 我……我不要娶栖情了。" 一旁已有人笑着打圆场," 可见都是小孩子,瞧这别扭闹的。" 雅情一厢叫人扶了昊则去换衣裳,一厢冲钦利可汗笑道:" 可不是吗,都是 小孩子心性……等都大些了再说吧!" 还等大些再说?难不成连姐姐都打算把我扔给那个小屁孩? 我推了碗,站起来,当即借口身子不适离开宴席,把大燕公主骄傲不羁的背 影冷冷留下,再不管他人是何眼色。 第二日天未明,昊则就站在帐篷外面等着了,说自己喝醉了,连声赔着不是, 我把他的耳朵足足拉成了平时的双倍长,才算解了气,将此事揭过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