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里的扫黄工作组又来了(1)
2001年10月。下午。
通常情况下,这个时候的安南不光是在床上,而且肯定是在梦中。
但是今天却非常奇怪,因为这天中午之后的安南就一直没有睡着。
睡不着觉的安南突然就想找个人说说话。
有那么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安南在大脑里把他所认识的朋友仔细地过滤了一遍,
过滤的结果居然是:没有一个合适的谈话对象。
后来安南就坐到了平时吃饭用的那张小桌旁,他决定写一封信,给十多年以前
在新兵连带过他的那个老班长。
这时候窗外没有一点儿的阳光,有的只是一片灰暗而又略显肮脏的天空。这就
是城市,安南在心里想,季节与风景永远都互不相干,没有山清水秀也没有秋高气
爽。而在自己的家乡,现在应该是秋收扫尾的时候了,日渐空旷的田地里必定有着
这样或者那样的心情在无目的地自由飘荡,那心情只有以土地为生的农民们才能够
读懂,尽管他们从来就不习惯诉说。真的是离开村庄很久了,十四年以前,也是这
样的一个季节,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他记得那一天下了一场提前到来的雪,因为
那雪,他才会在以后的每一年里不断地回忆起自己离家时的那一行足迹,并且从此
在他的心底里深深地铭刻。所有的一切都仿佛发生在昨天,清晰却又带有一些模糊。
后来他就到了部队,非常幸运,他的班长也是从农村来的,这就使他比那些从城市
来的新兵们多了一些优越的感觉。他喜欢班长,尤其喜欢班长在训练时骂人的那些
粗话。某个新兵的姿势不对了,班长就会说:看你那个狗操猪的架势,重来!又有
某个新兵走齐步的动作不标准了,班长立马就大声喊:手臂擦衣。带出声音来要像
大姑娘撒尿那样“刷刷”的。想到这里安南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一时之间心中溢
满了甜蜜的感觉。
往事如烟,班长,你也会在这样的下午回忆起以往吗?
安南写道:
班长你现在过得还好吗?我想你了班长,不光想你,我还想念与你在一起度过
的部队时光。班长你结婚了吗?嫂子她是干啥的?我现在过得不太好班长,我记得
你曾经说过,你说我将来一定是会成气候的。可是班长你说错了,我现在的光景实
在是不怎么样。
……
我讨厌夜晚,也讨厌灯光下的自己。因为我得去做那些我自己并不想做的事情,
我的夜晚是属于别人的;而白天,我又只能是在梦中。
你知道路遥的那篇文章吗?就是《早晨从中午开始》的那篇?我也想写一篇,
就叫做《早晨从夜晚开始》,不过我就是怕没有人会去看,这原因不说也罢。老话
说得好,活人就怕人比人,路遥是谁?我又是谁?就算是早晨从半夜开始也还是改
变不了我的本质。
每个夜晚开始的时候就是我必须得出发的时候,我害怕出发,因为我早已经知
道我将要到达的目的地会有些什么在等待着我。老婆跟我说过一句话,她说“你会
因为工作出发然后再悄无声息地归来,我会因为期盼你的归来而不舍你的出发“。
老婆说的这句话很是让我产生了几分感慨,不过她要是把“工作”二字换成“生存”
二字就更好了,那样的话就能更准确地表达出我为什么必须得出发的缘由了。
在夜晚开始出发的人有很多,有的人是在劳动,比如作家;有的人是为了享受,
比如那些有闲钱可以晚睡迟起的款爷或者富婆;有的人是利用夜晚来赚钱,比如各
种欢场里的职业小姐还有午夜牛郎。但我不属于这三种里面的任何一种,我属于第
四种人。我在一个星级酒店的娱乐部门工作,我的任务就是要让那些贪图享受的人
得到充分的满足,让依靠出卖色相赚钱的小姐得到客人的完全认可。当然,我的付
出也是有所回报的,那结果就是我可以在月底的时候领到几两碎银,然后再用这些
碎银去安顿我一家三口的日常生活。这份工作不太好干,辛苦倒是次要的,关键是
名声不好听。比如原先的好些战友,他们就根本没有把我当成一个职业经理人来看,
常常不分场合地把我叫做“鸡头”,让我想反驳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所以后
来我就跟他们越来越疏远了,我害怕自己的名声影响了他们的身份。其实呢,我根
本就不像他们想像的那样,只有我自己才知道我有多么的纯洁,出污泥而不染,而
且时刻保持着头脑的清醒。这是真的,你应该相信我的话。如果你要是摇头否认或
者是不以为然,我不仅要伤心,而且还会绝望。
……
夜晚总是说来就来。
尤其是在北方的初冬。
安南写写停停,停停写写,等到他搁下笔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5 点30分,再
看看窗外,天色早已完全黑下来了。
窗外的夜色一下子就让安南回到了现实当中。
安南决定给酒店打一个电话。
电话就在手边,他却照例到枕头底下去取他的手机。这是他的习惯。因为这样
做他就可以随意编造一些忙碌的理由,而不必让随便哪一个人尤其是酒店里的人知
道他的具体位置。
妻子玲最讨厌他的这种做法,她说家里又没有外人,你装给谁看啊?家里又不
是没有电话,偏要用手机打,你图个啥?用手机也行,但是你别超支啊,月月都往
这里头贴钱,你就不想想我和儿子在家里是怎么省吃俭用的?安南的手机是酒店配
发的,酒店每月给他报销二百元的话费,超支的部分由他自己支付。安南明白玲的
想法但是不同意她的说法,他说你我都是将近十年的患难夫妻了你还不了解我?话
费超支我比你还心疼,可是我坚持这么做是有我的用意的。到底有什么用意,安南
没有再说,玲也没有追问。其实玲就是真的问了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今天是怎么了?安南看着手机在心里想。设置了无声的手机上没有未接来电的
显示,这种情况很少见,莫非酒店里今天就真的平安无事?这么想着,他就拨通了
酒店办公室的电话,秘书小强说何总来巡视过一次,两个主管都在位,一切平安。
接着又照例汇报了一下部门的综合收入,然后请示说我可以下班了吗?安南说你走
吧,通知两个主管,除了轮换就餐外,不得擅自离岗一分钟,我6 点10分准时到岗。
安南在卫生间忙乎了整整一刻钟,直到对镜子里自己的精神状态十分满意才出
来。这时候妻子玲领着儿子回来了,一身的寒气。玲总是在下午早早就出门,拔掉
家里的电话线,就为他能睡个安稳觉。看了显得异常兴奋的安南,玲说是不是又赶
酒席?不到点呢!然后就蹲下身子给他擦鞋。儿子快满三周岁了,小脸儿冻得通红,
安南搂住儿子,对玲说今晚有检查,我得好好表现一下。又说,明天我安排自己休
息,你等我。玲知道“你等我”的意思,苦笑了一下,说,你看着办吧,我天天都
等你呢!
安南原本是准备骑自行车走的,然而刚一下楼,扑面而来的寒风就使他改变了
主意。他知道玲肯定在窗口看着他,但他还是很有派头地拦了一辆出租车,一边上
车一边想着玲说的“我买一块豆腐分三顿吃“的话,心里就有些自责,心说我他妈
的是不是太拿自己当回事了?!
通阳市的宾馆饭店十分的兴旺,还有洗浴行业,也是异常的繁荣,不仅在全
省,就是在全国,也是出了名的。据说这其中的原因一是因为前些年有大部分的驻
地军矿所造就的虚假繁荣在短时间之内挥之不去;再就是当地人太好吃,把下饭店
吃饭当成了一种体现身份的象征。通阳市是全国有名的煤都,按理说那些外来开矿
倒煤的人都发了大财,本地区的经济实力就更应该雄厚才对,然而事实恰好相反,
通阳市一直以来就只担了个名声,那些深埋在地下的乌金不知道究竟流到了何处。
市民们都有怨气,而且有些激进分子还曾经到省里控诉过市委市政府的无能,主要
证据呢?不说别的,只要看看通阳市的城市基本建设就足够了。不要说与南方的同
等城市相比,就是放眼本省,也只是在倒数一二的位置上徘徊。本届市长在上任之
初曾信誓旦旦地对市民许诺,一定要在三年之内让通阳市的城市建设彻底变个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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