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黑的黑社会(1)
那把支撑自己安全的伞在最初是这样编织起来的。
一个地市级的城市有四千多家歌厅,如果每家歌厅有五个小姐的话,那么整
个城市仅歌厅就有两万多名小姐。这是真的,这就是通阳市在1997年时的史实。
最初的通阳市人不把小姐叫小姐,叫“黄米”。这叫法安南是首次听说,他不
知道全国是否还有哪个地方也这么叫,他只知道南方人把做这一行的女性一概称之
为“鸡”。分布在四千多家歌厅的两万多名小姐来自祖国的四面八方,给这个封闭
的北方城市带来了不少的鲜亮也带来了不少的春色。
这春色常常是在夜间出现,汇聚,交融。“金都酒家”的夜宵城就是她们交融
汇聚的地方,当然,不光是她们,与她们相携而来的还有另外的一些人,比如地痞
流氓,酒鬼烟鬼色鬼;比如倒煤贩、杀人犯、抢劫犯、黑道老大、帮派小卒;比如
高官的公子和作恶的警察,特别生猛异常饥渴的贵妇。更当然,这当中少不了安南。
那时的安南月薪八百元,玲总是说要是能够挣到一千元就更好了,一个月一千,
一年就是一万二呢!为着这话,安南就去找老板雪子,要求上完白班后接着上夜班,
只要能增加两百块钱就行。
老板同意了,但安南后悔了。他尤其后悔的是老板让他在夜间对整个酒楼负全
责。这也就是说,从晚上9 点30分以后,三层的酒楼和一百五十名员工就全部要靠
他来管理了。他有权指手画脚,但是更有责任保证酒楼与每一名员工的安全。
能够在通阳市特别是在1997年的通阳市安全平稳地活着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
天天闹事。夜夜打架。员工们总结说是一天一小打,三天一大打。小打就是敲
掉几颗门牙,剁掉一只指头,头上缝个十针八针;大打就是挑断了脚筋,挖出了眼
睛,肚皮上流出了肠子。
生意却好极了。仅一楼两个厅四十张小台每夜就能接待一百六十拨客人,收入
两万元钱,超过一个中型餐厅一天的正餐营业额。生意好的原因也很简单,食客本
身就是好打人的人,看别人打架或者是自己动手打架在他们来说都是十分开心的事
情。
别人打架或者是自己动手打架在他们来说都是十分开心的事情。
安南却无法开心,上夜班对他对所有的员工来说简直就是精神上的摧残与肉体
上的折磨。但是没办法,吃的就是这碗饭,承受摧残与折磨都是必须的。
刚开始的那几个夜晚,安南就像是个不会思想的傻瓜,横空飞过的酒瓶,当堂
撒尿的壮汉,演唱台上尖叫的小姐,拒不买单的混混儿,所有的这一切让他感觉到
每一秒钟都过得十分的漫长。
打架的原因也很简单。我带来的小姐你昨天才带过,这没错,可是今天你却叫
她到你的台上去喝酒,很好,爷就让你躺下喝。于是握着酒瓶就过去了,照头就打。
那头也硬极,瓶子碎了头却丝毫无事,就反过来开打。坐满了厅台的客人并不躲避,
边喝边看,还喊:打。往死里打!不用员工报告,听见瓶响,安南的头就大了,却
躲着不近。就有员工跑来了,说,连长,开干了,怎么办?就只好去看看,不远不
近地站着,几分钟之后胜负分出来。胜的一方就很开通,大声说:买单。连杯碟儿
也算上,多少钱?败了的却不干:买单?买个球!浑身血淋淋的,安南不放话,也
没人敢拦,于是就眼睁睁的让其去了。
凌晨统账的时候,收银员就拿余单让安南处理。安南左思右想,最后在单子的
最下边写上:流氓打斗,此单为败者一方,我无力阻拦讨要,请照全价从我的工资
中扣除。
贴钱是小事,人也遭损。安南为一女客捡拾掉在地上的手袋,那女子却偏说他
摸了她的腿,让他干一大杯酒赔罪。与那女子同来的几个后生就大叫着倒了满满的
一杯,逼着让他喝。安南想拒绝又怕了那伙人的眼光,就硬着头皮喝,刚喝进去又
“哇”地一下吐了出来。女子就不悦,说,你败了我们的情绪,酒钱你自付,其余
消费打五折。安南只好点头,来不及在账单上签字,就赶紧跑到洗手间去擦洗衣服
上的污物。
“在狼群中生活,你也得是一条狼才行”。安南想不起是谁这样对他说过。
“勇敢者都是被逼的,伪装出来的英雄也是英雄”。安南在书上看到过这样的
话。
这一年有一个与安南同年的战友林华转业到了市公安局的巡警大队,安南想法
联系上了,坚持要请他喝酒。不光请他,还请他全队的弟兄们。他说你们晚上来吧,
我上夜班,喝到天亮都可以。于是林华在队里值班的那天晚上就带人来了,好家伙,
一行十几个人,像是在部队时的一个加强班。安南就异常热情地招呼,上酒上菜,
很踏实地坐了给他们敬酒。
林华是新人,其他人却都是老公安了,一行人从一进门就夺了所有客人的目光,
安南很敏感地注意到他们一进门时大厅内的嘈杂声明显地低了许多。不大一会儿,
就有人过来讨好,都是往日里的那些恶徒,此刻却都十分的乖巧,挨序的敬烟、斟
酒,说些很受听的话,然后一仰脖干一大杯酒,再谦笑着退走。
更有几个开歌厅的老板争着要买单,安南拦住了,说,我请来的战友我负责,
要请你们改日请。酒喝了很多,却没醉,奇怪的是整个晚上也没出一件让安南烦心
的事。临走时林华再三道谢,安南说用不着,花的是招待费,不用上心,以后常来,
我每月的三千元钱招待费就全靠你们来消灭了。
果然就真的常来,隔三差五的,有一回在他们来的时候安南又约了在市政府警
卫中队当指导员的战友,战友正带兵搞夜训,见约,把整个排的人都带来了。安南
大喜,在小厅的正中间合并了几张台,张扬着高声指派服务员上酒上菜,又授意音
响师开足音量插放了一首军歌,一大桌人不喝酒却跟着音乐高唱起来,引得整个厅
内的客人都停止了吃喝,扭了头朝着他们呆看。安顺的日子就从此开始的,这以后
客人们似乎一下子注意到了安南的存在,再进门时总要朝他点点头,或是拍一下他
的肩膀。安南也会做,每每借着巡台的机会去添酒,客人就致谢,倒酒让他喝。安
南就喝了,说些客气的话,很无意地流露出自己当过五年武警兵的历史和遍布通阳
市公检法的许多战友。
客人们在结账时会听到服务生很大声地说连长给打了八折,免了三首歌钱,某
某菜是连长特意赠送的。客人的满意写在脸上,四处寻找安南,好不容易等来了,
大老远就喊谢谢,明天我还来,喝不醉我不走人。那一年的夏天安南每个月只能领
到极少的几个钱,有一个月甚至连一分钱都未领到。
雪子就找他了,说,你养家糊口又如此大手大脚,再这样我就通知收银台停止
你的签单权了。安南忍不住要哭,他说雪子姐不是我想这么海花,我是借了人来撑
场的,这么大一个摊子,我一个人罩不住啊!雪子笑了:你早说呀,看把你委屈的。
不过你的那些战友都是可交的,这几个月夜宵这么安稳还真是凭了他们,你应该与
他们保持好联系。我这就通知财务部,从本月起你的工资增加到两千元,外加一千
五的招待费,由你自主支配,但是你要保密,不要让其他的管理人员得知,不然我
不好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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