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他乡还好吗(3)
因为是上午,安南一时无事可做,就决定坐下来写些东西,给汪洋。刚打开电
脑,老张就进来了。中午喝酒去?老张说。安南看看表,说,太早了吧?等我一会
儿,行不?我想写一点儿东西。老张坐下,说,领导有吩咐,我能不等?又说,我
坐这儿不妨碍你吧?安南不答,只白他一眼。老张就一笑,不再吭气,摸出一支烟
递到安南的手边。
安南点了叼在嘴上,然后双手抚键,开写。
你有许多说不出口的苦痛/你总是在想/难道就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我的心情
/你还想/若是有爹娘在身边该有多好/那样你就可以酣畅淋漓地大哭一场/这是
一个太容易使人迷失自己的年代/城市变得越来越像村庄/而村庄又一直充满了对
城市的向往/你从村庄里来/你的根在千里之外的故土蔓延/很久很久以前/你真
的觉得那已经是很遥远的记忆了/你在那个有着寒风的冬日的早晨告别村庄/那以
后的许多年/你一直在想为什么没有回头呢/是否害怕与老娘牵挂的目光碰撞/总
是在午夜以后/在午夜后寂静的城市/你在黑暗中怀想那些一去不复返的过往/浅
黄色的路途充满了苦涩的忧伤/你在想这就是一生吗/你在想为什么一生的感觉短
暂而又漫长/你在城市的街巷里漂泊/你的身心在任何季节里都游移不定/即使在
梦中/你的身躯也躺成一个长长的叹息/无法选择无法预测/你的心永远都在寻找
安全的着陆……
安南还想继续写但是写不下去了。他突然觉得这是些纯属倾吐个人心声的话,
好像是专门为了博取他人同情似的,没有丝毫的实际意义。
写得真好。老张在背后说。
这声音把安南吓了一跳。他已经忘了办公室里还有老张。
你就瞎捧我吧。安南说,好不好我自己不知道?
老张一脸的认真,说,我也有同感呢,真的,有几句话跟我心里想的一样。
你讲讲。安南说。
老张说去年回老家过年的时候我是坐飞机回去的,那是我第一次坐,我让老婆
跟我一起走,她不肯,怕花钱。(老张的老婆也在龙腾干活,是足疗技师)后来老
婆回到村里的时候,关于我乘坐飞机的事已经在村里传遍了,她就狠狠地把我骂了
一顿。我不服,我说我出门搓澡快十年了,啥时候这样享受过?再说了,不就是一
千多元钱的事嘛,也值得你大惊小怪?没想到我这最后一句话却让她更恼了。她说
一千元还不叫事?你一年能挣几个一千元?一千元你得搓多少个胳膊和大腿?老婆
说着说着就哭了,我的心里也难受得很,她的话勾起了我最不愿意回想的事情,我
的脑子里一下子就充满了形形色色的男人裸体,那场面就像是一个屠宰场,我满眼
都是高低胖瘦的各种肉条,包括活动着的我、挥汗如雨的我,我不知道,是不是只
有在我临死的时候,我才可以彻底地摆脱这些白花花的回忆。大年三十的那天晚上,
村支书和几个村干部都到我家里来喝酒了,我给他们喝的是通阳市的本地酒,酒的
名字叫“极品北方烧”,四十元一瓶。烟也是好烟,硬盒“中华”,都是客人们平
时零给的,一年下来也攒了差不多一条。喝着抽着,抽着喝着,慢慢地大家就都醉
了。
村支书说老张你行啊,这几年村里就你还可以算得上是个能人,不光是挣了钱,
大世面也见得多了,跟你坐在一起喝酒我们都觉得有些配不上你了。村支书还说,
你看看你,“中华”烟都是整条整条地买,咱这村里谁能跟你比?绝对没有。还有
这酒,光看这包装就知道挺贵,你给我们说说看,这酒得多少钱?我早已经喝得差
不多了,按我以往的酒量本不至于如此,但是那天晚上奇怪得很,我似乎是一沾酒
就醉了。我在村支书的问话中摇晃着身体,我看着他,眼前出现的却依旧是那一片
白花花的场景。我说支书啊,这酒其实并不贵,才四十元一瓶。这话一说完我就哭
了,我觉得我必须得哭一场,在老家,在父老兄弟们的面前。不然的话,等到过了
年,开了春,我就又得开拔,那时候我还能再到哪里去哭?我还能跟谁去哭?
安南盯住老张看,似乎是在研究他。
老张就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不讲这些了,咱们喝酒去。
安南突然问,老张,我在今天以前没有得罪过你吧?
老张说领导对我好着呢,说实话,我挺感激你的,在你的手底下干,我们这帮
人都感到特别的踏实。
安南说啥领导不领导的,咱们是兄弟,今天喝酒我请你,咱俩都放开量喝,争
取喝他个一醉方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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