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可奈何一声叹(3)
何总的一番话让安南有了一种被人解剖的感觉,他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稍作
停顿,突然问,调查冯军的事是不是你安排的?人都走了还这么做,真没意思。
何总瞥他一眼,说,你怎么问起这事来了?咱们今天不谈工作上的事。又说,
你还记得你做宣传主管时给我说过的话不?你说广告宣传有三个说服,首先是说服
顾客,其次是说服自己,第三是说服老板。可是这三条在酒店里都行不通,必须倒
过来才行,否则的话,你就有丢掉饭碗的可能。我也一样,只不过没有像你那样固
执己见,作为酒店的总经理,就一定要明白自己的意见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
必须得学会融合、平衡各个方面的意见,掌握重点,忽略次要。要是做不到这一点,
我哪能够待到今天?!
安南叹气,说,我明白了,喝一杯,为了你我的共同经历。
桌上的酒喝得差不多了,小店的老板走过来说,还喝吗?从现在开始往后,所
有的酒水都算我的,我请你,你放心喝,喝到多晚我都陪着。
安南就看何总。
何总说谢谢你了,那就先上六瓶啤酒,难得今天的心情不错,喝好了好回去睡
觉。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街灯也陆续亮了起来,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马路的对
面有一个修自行车的老头儿正在收摊,把一大堆零散的物件一样样地捆绑在一辆三
轮车上。这时候有一个箍着头巾的老女人过来了,跟老头儿说了一句什么,然后就
退到车后,低了头,使劲地推车。老头儿的屁股离座,身体前倾,利用整个身体的
重压慢慢地把脚蹬踏了下去。踏一下,又踏一下,渐渐地,车越来越快,摇晃着拐
出了安南与何总的视线。
喝吧。何总说。
喝。安南说,举了举手中的杯。
真的是有些喝多了。
送走了何总,安南才想起牛燕的电话,再看看表,已经是夜间11点多了。站在
马路上,凉风一吹,酒意上涌,安南的心里就产生了一些平时没有过的想法:一个
老公不在家的女人夜间约我,含意实在是最明显不过了,如果我真的赴约的话,是
会得到些什么呢还是会失去些什么?这个问题有些不正常,莫非,我不敢期望得到
正是因为害怕失去?
牛燕一直在等,却等来了一身酒气的安南。
牛燕早就准备好了精致的果盘,倒好了香槟,等安南来点缀这个男人不在家的
夜晚。
安南的表现让牛燕感到十分地失望,她拿了一个一次性的水杯,接一杯自来水,
说,到楼下去吐吧,收拾干净了再上来,我等你。
安南就到楼下去吐,很冷的夜,还有天上的冷月,还有楼上窗户的灯光。安南
在楼底下的一个墙脚边吐了很久,翻江倒海的,差点儿连肠子都要吐出来了。
后来安南没有再上楼,而是直接回到了家里。
玲也在等。炉子上煨着小米粥。玲一看到安南红着的眼睛就急了,说,快进来,
又跟谁去喝酒了?没见过你这么傻的人,酒量不大吧还偏喜欢在场面上逞能,真搞
不懂你到底图个啥。
玲说着就去兑了一杯温水给安南,又拿了热毛巾去暖他的脸,然后放了一个脸
盆在他的脚边,捶他的背,说,难受的话就吐吧,吐过了就会好受些。安南“哇哇”
了半天,没吐出来,反倒是拉着玲的手“呜呜”地哭了。
次日清早起床的时候安南的头还有些疼,玲和儿子又下楼了,安南摸出枕头底
下的手机看了看,有三条短信,都是牛燕发的。第一条是:我很后悔自己今晚的举
动,但我不敢请求你的原谅,因为我自己都无法原谅我自己。第二条是:我相信你
现在正在回家的路上,回家吧,那里才是你应该回去的地方。可是,既然要走,你
为什么又要来呢?所以,我不怨恨你的离去,我只怨恨你的到来。第三条是:我不
知道你现在是不是已经睡了,我也想睡但是睡不着,因为你曾经对我说过的那一句
话,你说过“得到就意味着失去”,你说对了,尽管事实上我们连一个完整的过程
都没有。但是我真的不想失去,明天,等到太阳升起的时候,你能和我相约一起忘
记这个已经过去了的夜晚吗?就当作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现在是真的愿意,
你成为我永久的朋友,一辈子的。
安南把三条短信都删了。
一切都过去了,安南在心里想,生活都可以一页一页地翻过,其他的事情又有
什么可以担心的呢?是的,有些往事,我曾经试着用生命去体验,而且我还准备着
用生命去纪念,但是现在我明白了,不是所有的故事都可以成为传奇,不是所有刻
骨铭心的经历都可以天长地久,不是所有的过程之后都是一个完满的结局。
因为这么想着,安南就给牛燕打了一个电话。
早上好。安南说,我看到窗外的太阳了,你看到了吗?
看到了。牛燕说。
这就好,安南说,太阳也在看着我们呢,我这就面对着太阳跟你说一句话,你
记住了,无论过去发生过什么或者将来会发生什么,在你的面前,我永远都是昨天
晚上以前的那个安南。
牛燕在电话里哭了。
“红太阳歌城”的经理苏强也买了一辆车。一辆黑色的“帕萨特”。
苏强开着他的新车去找安南,怎么样?苏强说,以后用车的时候就给哥们儿打
电话,保证随叫随到。
安南好像是被什么东西刺痛了,心里的感觉很复杂,酸酸的,说不清是羡慕还
是嫉妒。又害怕在脸上表露出来,就淡淡地说:恭喜你。恭喜你成为了有车族。
有车的感觉就是好,苏强说,我带你兜一圈吧?晚上我请你喝酒,庆贺一下本
人的生活从此迈上了一个新的台阶。
安南不习惯苏强这种说话的口气。三年前,苏强从河南到通阳来打工,因为没
有什么文化,又没有任何的社会关系,白白奔忙了半个多月,什么工作都没有找到,
不得已之下只得到一家中档的桑拿洗浴中心去做了一名“推钟人”(专门在洗浴的
客人中间为小姐们做推销,事成之后根据小姐的收入提取一定的介绍费,每成功一
次可提取三元或五元不等,受雇于掌握有小姐队伍的“鸡头”或是“妈咪”)。安
南是在洗澡的时候认识他的,当时的苏强把安南当成了重点的推销对象,安南已经
对他说过“不”了,可他还是反复地动员安南找个小姐放松一下。他说做不做你先
别这么肯定,我叫两个来给你看看你再做决定也不迟,看一看又不要你的钱,你怕
啥?安南本来想说几句难听的话又有些不忍,就说,你身强体壮的干这个做啥?就
不想做点儿别的?苏强说太想了,就是没有门路。安南说我看你能说会道的,我推
荐你到“红太阳歌城”做个领班吧,那里的老板是我的朋友,只要你愿意去就行。
你去找纸和笔来,我这就给你写一张条子。后来苏强就凭着这张条子去做了领班,
而后由领班升为主管,由主管升为经理,一直到今天把“帕萨特”开到了安南的面
前。
上车!上车!苏强说着就去拉安南的胳膊,咱俩今天好好转转,你不知道,坐
在车里再看这个城市,感觉就是有点儿不一样,用你的话说就是由仰视上升为平视
了。
我不去。安南说,挣开了苏强的手。等下一回吧,等你由平视上升为俯视的时
候再来找我。
安南独自上楼去了,把苏强一个人扔在酒店门前的广场上。
马上就是月底了,该交的房钱安南还是没有凑齐。
这个秋天的下午,安南真正地犯了愁。
尤小刚昨天给安南打了电话,催问收集毛巾的事。安南说攒了将近三千条,但
是我不准备给你了,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觉得这样做不好,很对不起。
安南把收集起来的毛巾全部交给了客房部的经理。让服务员打扫卫生的时候用
吧,安南说,用完了再来找我要。
康乐部的生意最近又有所上涨,这是让安南感觉最踏实的一点,照这样再坚持
两个月,今年的预定任务就可以彻底完成了。这样的话,最迟到年底,他的工资怎
么说也该动一下了,成绩在那里摆着,酒店要是不主动考虑的话那就太不够意思了。
办报纸的事何总又在催了,每月一期,何总说第一期无论如何要在下个月出版,
不能再推迟了,这是酒店交给你的任务,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能够尽快看到你的杰
作。
给汪洋的电话是昨天打的,安南问汪作家,假如我真的写一万字的话,可以拿
多少钱的稿费?我急着等钱用。汪洋说我按最高的级别给你,每千字六十元,但稿
费最早也得等到12
月中旬才可以拿到。安南说那就算了,我等以后再写吧,谢谢你。
牛燕给安南打过一次电话,她说有两句诗你听过吗?我念给你听,看看咱俩是
否有同感,“当金黄的秋叶堆满心间,我已不再是少年“。怎么样,你有没有那种
似水流年的感觉?安南说没有,我只知道岁月催人老,无论是谁,活过一天就是离
死亡又近了一天。牛燕不满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你原先的那些诗意与情调都跑
到哪里去了?安南不语,只长叹一声,把电话挂了。
诗意与情调?安南在心里想,诗意与情调都在不远的地方等着我呢!挑水、生
火、点蜡,又有哪一样不是充满了浓浓的生活趣味?
我现在是站在生存的边缘上与生活下棋,安南又想,遭遇这种状况一定是由于
我在对决的方式或者是方法上出现了问题,不过不要紧,目前还只是“马踩车”,
离真正的“将军”还差一步,老家的土话说得好,“九十九还要扭一扭”,我就不
信这局面我扳不回来!长“将”
不死算和棋,赢不了你难道我还平不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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