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李俊海上了电视 三个月以后小广判刑了,六年。公安局的人找过我,说来好笑,他们没问我关 于小广的事情,反复问我认不认识一个东北人,叫金成哲的。我哪儿认识这么个人? 我估计小广开枪打的就是这个人。公安问来问去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嘱咐我,如 果你知道他的后台是谁,就来局里报告,协助公安机关破案是每个公民应尽的义务。 我说,没问题,我也想知道他是什么来历呢,陈广胜为这事儿差点儿把我杀了, 我不关心这事儿谁关心。后来我知道,金成哲没死,只是截了几米肠子去,也判了, 敲诈勒索,四年。听说,这小子牙口很好,起先一口咬定是我指使他去找小广麻烦 的,警察不相信,让他拿出证据,他蔫了,改口说没人指使他,是他自己打听到我 跟小广有仇,想敲诈我,他又不敢,见小广想走正道,就去敲诈小广。我心想,别 闹了,哥们儿,你一个外地小混混,没人指使你,你哪来那么大的魄力?我找了胡 四,对他说,你想办法去接见接见小广,问问小广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想找出那个 人来。胡四答应了,说等小广下队了他就去。 小杰说不愿意跟着我干,架不住我反复劝说,他终于还是跟了我,同时把他最 好的三个兄弟带来了,就是他说起过的常青、天顺和广元。我让他带着自己的兄弟 跟金高一起管理冷藏厂,他很能干,整天跑威海,跑烟台,跑石岛,甚至还抽空去 了一趟浙江,进了一批蛤蜊苗,联系红岛那边的渔民从我们这里进蛤蜊苗,一下子 让我发了个大财。我又添置了两辆大货车,整天呜呜窜着进货送货。我给小杰买了 一辆崭新的摩托车,让他骑着上下班,他像得了一件宝贝,擦得瓦亮,如同一只喷 了亮光油的蝈蝈。我以为凤三能找小杰的麻烦,就把阎坤给我的那把枪送给了小杰, 让他随时带在身上,可是凤三一直也没来找他,我不得不佩服这帮老家伙的“抻” 头,很可能凤三是在淡化这件事情,等大家都把这事儿忘记了,他再出手。想提醒 提醒小杰,又忍下了,时刻防备着就行了,何苦拿他过日子。 腊月二十八日上午,我帮那五卖完了鱼,刚进铁皮房跟那五摆好了象棋,阎坤 就诈诈唬唬地闯进来了:“蝴蝶,大事不好了,你把兄弟进公安系统了,好家伙, 威风凛凛,气派得不得了啊,你得罪过他,他就要来抓你去坐牢啦!” “怎么回事儿?”我一愣,难道有了李俊海的下落? “哈哈,你把兄弟又进去啦!”阎坤一屁股坐在桌子上,随即把腿盘了上去。 “为什么?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一把胡噜了棋盘。 阎坤慢条斯理地点了一根烟,悠然喷了个烟圈:“你没看电视?早间新闻都播 啦。” 看来这小子“作”的事儿不小,我给他拿下烟,一把扔了出去:“别拿捏,快 说。” 阎坤幸灾乐祸地说:“今天早晨我正在家里吃饭,我妈指着电视说,大坤你看, 这不是你们市场上倒腾旧西服的那个小李吗?我抬头一看,可不是嘛!俊海哥们儿 戴着手铐站在镜头前面,俩眼死直,脸黄得像泡屎,跟死了没埋一样。记者说,犯 罪嫌疑人李某某在监狱的时候结识了一个叫什么军的犯人,那个人家里开着一家服 装店,李某某趁黑夜把人家的店门砸了。昨天下午醉醺醺地去找他家的人,说他是 什么军的牢友,什么军得罪了黑道上的人,对方知道他跟什么军有交情,就托他来 谈判,要一万块钱,不然就天天派人去砸他的店,他给压了压价,拿五千就可以了。 那家人也很有脑子,就让他回话说,必须把钱亲手交给那个黑道上的人。晚上约好 了在哪里交钱,结果咱们海哥去拿钱,直接就被警察' 捂' 在那里了……呵呵,好 玩儿,海哥这是来不及啦。” 把阎坤轰出去,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李俊海怎么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呢?当初 我稍微忍受一下他的脾气,哪怕给他点儿钱让他重新做好买卖也可以啊,管怎么说 他也是我磕头的把兄弟呀。这倒好,很快街面上的朋友就知道了,他们会怎么理解 我?他们肯定会笑话我,这个叫杨远的真不是个东西,自己发了大财,而他的把兄 弟却流落街头……严盾找过我几次,说起李俊海,严盾直夸我,你做得对,像这种 死不悔改的社会渣滓离他越远越好。我附和几句,心里却不以为然,你知道什么? 你们这路人考虑问题跟我不一样呢,我依靠什么立足于社会?我靠的是江湖义气! 回想起这一切,我的心空落落的。刚坐下点了一根烟,建云拿着一瓶茅台酒进来了 :“ 哈哈,兄弟,将一年没见着你了,想我吗?” “想,”我站起来给他让了个座,“云哥,听说你在外地发展?” “没办法啊,”建云用手在眼前拂了一下,“狼多肉少,不出去混怎么办?我 遇到麻烦了。” “找阎八爷呀,”我淡然一笑,“八爷神通广大,什么事儿他办不了?” “他?呵呵,”建云笑得很无奈,“他比黄胡子强不了多少,有那心没那力量。” “发生了什么?”我不开玩笑了,正色道,“白的,黑的?” “黑的,”建云从茶几上找了一只杯子,也不管干不干净,哗啦哗啦倒了一杯 酒,边用鼻子嗅着边说,“济南那边有个叫五子的,整天挤对我,去年我跟阎坤在 那里开店的时候,他就去骚扰过我们,当时我找了凤三,凤三认识他,好像跟他一 起在潍北农场劳改过。我们在一起喝了一场酒,他也挺给面子的,再也没找茬儿。 年初,他又开始了,他说我的店抢了他的生意,要么滚蛋,要么适当让点儿利润给 他。我再次去找凤三的时候,凤三不管了,他说,在外面闯荡要学会自己修行,我 不能总是罩着你吧?最后,我接受了五子的条件,按月给他上供,强龙不压地头蛇 嘛。安稳了几个月,这不又开始了?前几天他把我的店砸了,让我滚蛋。我也想好 了,滚就滚吧,可我回去收拾铺子的时候,他竟然把我的货全给搬走了,还不让我 报案,扬言报案的话不但货没有,人头还得落地……”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我一直 在打自己的算盘。这事儿我应该管,一是因为我在坐牢的时候建云去看过我无数次, 二是我想让大家知道,我杨远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大哥,甚至我还想,没准儿通过这 件事情我可以跟济南的那些猛人建立关系,将来有用得着的地方。 “这么猛?”我打个哈哈,笑道,“惹不起咱们躲得起,赶紧回来吧。” “蝴蝶,你也不用跟我绕弯子了,”建云把酒喝了,盯着我说,“你要多少钱?” “建云哥,不是我跟你计较钱的事儿,你知道的,这趟' 差' 不好出。” “还在绕,”建云啪地拍在桌子上五千块钱,“够不够?” 我拿起钱,刷刷地掰着:“我要是说不够,你又好说我犯小人了……按说,就 凭咱俩这关系我白帮你都可以,我杨远不是那种惟利是图的人,江湖义气在我的脑 子里永远占据着第一位,正因为这个,我得对我手下的兄弟负责不是?要知道,济 南不是在咱们的地盘,去了那里人生地不熟,你敢担保一点儿麻烦不出?万一伤了 人怎么办?住院,打官司,进监狱,甚至养活家口……处处都需要钱,当然,真干 的时候弟兄们会小心的,可万一呢?我强调的是万一啊……说实话,真不够。这样 吧云哥,你不是跟金高也熟悉吗?你拿这五千块钱去找他,让他安排……呵呵,不 高兴了,要不你还是去找凤三吧。” 建云的脸红一阵白一阵,扭曲得不成样子:“你到底想要多少?” 我歪着脑袋欣赏他戏剧效果很强的脸,慢条斯理地问:“你说呢?” 建云瞪了我一阵,脸慢慢恢复了正常,似乎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万。” 我把钱在桌子上整齐地码好了,轻轻给他装回口袋:“拿回去吧,这事儿我帮 你。” 建云的眼睛一下子瞪成了牛眼:“开玩笑?!” 我笑眯眯地摸着嘴巴:“不开玩笑,真的。” 送走建云,我给济南的一个朋友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帮我打听一下五子的情况。 放下电话,我稳稳神,拨通了冷藏厂的电话,让小杰过来一趟。刚放下电话,腰上 的 BB 机就发情了,叫得我心里直发痒。我放下电话,照那个号码拨了回去,心想, 这玩意儿还真方便呢,看来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也不含糊,科技发达得让我变成刘姥 姥了都。电话那头是林武的声音:“哥们儿,在市场吗?芳子在四哥这里献手艺, 让你来尝尝呢。”我的心骤然缩紧了,林武在那边喊了芳子一声,好像要让她来回 答,我说声“晚上过去”,连忙挂了电话。摸着胸口坐了一阵,心底蓦然就起了一 阵惆怅。 小杰披着一身雪花站在我的面前,一个劲地抱怨:“拿我当民工使唤啊你?” 我这才知道外面下了很大的雪,上去给他扑打着雪花,抱歉地笑了笑。拉他坐 下,简单对他说了建云托我的事情,末了沉声说:“本来这事儿我想让金高去,可 他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句话不对头直接上家伙招呼,这怎么能行?万一人家 不听嚷嚷,把他' 搁' 那里怎么办?年也不用过了都……所以我考虑来考虑去,你 是最合适的人选,我想好了,咱们一个人不带,就咱俩!我找了济南的一个朋友, 让他想办法把五子钓出来,然后咱俩拉他去烟台' 旅游' ,我那里有朋友……” “别说了,”小杰把双手搭在我的肩膀上,直直地盯着我看,“你不能去!万一这 事儿练砸了,咱们整个生意也就瘫了,大家还得靠你吃饭呢。你现在的状况是,一 点儿事情都不能出,这么一大帮子人眼巴巴地看着你,你要是出事了,让他们怎么 活?交给我吧,我有这方面的经验,五年前我干过这样的事情,我会' 照顾' 好那 个叫五子的,保证不出一点儿差错。” “小杰,既然你这样说,我听你的,”我拿下他的手,放在手里紧紧地握着, “再选几个人跟你一起去,只要是你看好了的,随便调,我相信你。你开着我的车 去,到了以后把车牌号抹点儿泥巴挡一挡。济南那边的朋友会帮你把人找到的…… 得手以后,拿着我的条子去烟台找我朋友,别告诉他内情,好好招待五子,让他觉 得咱们是受人之托,拿了人家的银子才绑他的,最终目的是不让他毛愣,让他成为 咱们的朋友为好,这个道理我相信你最清楚,你会处理好的……要紧的是察言观色, 随时跟我保持联系。记住,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别动手,咱们得罪不起人了,” 摘下BB机递给小杰,“这东西你用得着,如果有什么动向,我随时传呼你,钱也多 带点儿,好好' 养' 着五子,别让他跑了,我说的就这些。再坐一会儿,你陪我去 胡四那里吃饭,明天动身。” 跟小杰下了一盘象棋,天已经擦黑了,外面的风很大,吱吱响,像一个巨人在 嚼煤渣。没来由地就想到了芳子,她在干什么呢?我的眼前浮现出芳子玲珑有致的 身影,我看见她戴着一个洁白的厨师帽,大大的围裙把她包裹着,让她看上去很俏 皮,她站在灶前用双手颠一个很大的炒勺,炉火把她的脸映得通红,泛出彩霞一样 的光润……我蓦然感到一阵心慌,紧着胸口收起象棋,一把拽起了小杰:“看来这 里没有什么事儿了,走,吃饭去。” 胡四饭店的门口灯火辉煌,碾盘大的灯笼迎风晃动,煞是喜庆。林武手里捏着 一根竹棍一样的礼花,诈诈唬唬地冲站在灯笼下的一个姑娘嚷嚷,看好了看好了, 这次冒出来的是一根驴鸡巴,喜欢的话你就鼓鼓掌。那姑娘尖声喊叫,大流氓你, 冒不出来那东西就把你点了,喷天上去。我认出来了,那个姑娘是芳子,脑子又不 听使唤了,忽悠忽悠地往天上飞。小杰推了我一把:“站稳点儿,又晕了,没见过 女人是不?我发现,你只要一见着她就犯傻,她到底有什么好的?一个小太妹而已。” 芳子好像看见我了,一脚把林武踹了个趔趄:“二大爷,你爹来啦。” 林武一愣神,手一歪,礼花筒里的火线噗地钻进了头顶的一个灯笼里,灯笼灭 了。 胡四手里掐着一块抹布出来,心疼的不得了:“又他妈闹,完了完了,十块钱 又没了。” 我装做没看见芳子,挺胸收腹,直接迎着胡四伸出了手:“四哥,我来了。” 胡四冲我点点头,拉着小杰的手说:“小杰今天也有空?稀客呀,快请进。” 我用眼睛的余光发现,芳子垂着脑袋,眼角不停地瞄我。 胡四看看我再瞅瞅芳子,捂着嘴嘿嘿地笑。芳子好像知道胡四为什么笑,狠狠 地剜他一眼,把手里的手绢舞得像个唱二人转的。林武用一块抹布擦着手进来了: “蝴蝶,我服了,你说你哪来那么大的魅力?芳子说你要是不来,杀了她也不献手 艺呢。说,你小子是不是勾引我家妹妹来着?我' 抻勾' 了她好几个月,她也没对 我这样好呢,你倒好,来不来就当了西门庆。”我忍不住瞥了芳子一眼,脸刷地红 了:“你他妈才西门庆呢,我没那本事。” 芳子似乎没听见我们在说什么,扭着身子说:“远哥是个大忙人啊,风风火火 的。”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应答,用一面手掌挡着脸,冲胡四笑笑:“四哥,开始吧?” 胡四嘿嘿笑了:“我算是看出来了,我兄弟是个夜壶,尿都在肚子里憋着。” 胡四推着芳子和林武去厨房干活,用脚推关了门,双手托着腮帮子瞅我,眼珠 子一动不动,无声地笑。我被他瞅得很不自在,他在看什么?我的脸上哪里不对劲 吗?胡子没刮?还是牙没刷?难道流鼻涕了?我转回身,把脸凑到墙上的一面镜子 前,没什么不正常啊,胡子铁青,牙齿洁白,半拉子光头也让我显得很精神……唉, 还是不对,我的眼睛有点儿发绿,是阳光照在啤酒瓶子上的那种。 小杰坏笑着扳回了我的脑袋,瞅瞅门口,小声问胡四,芳子没有对象吧?胡四 的嗓子眼好像被鱼刺卡着了,咳咳地笑,有啦,有啦,人家正跟林武谈恋爱呢。小 杰撇了一下嘴巴,不能吧?我端详着,芳子好像对林武没那意思,林武是烟袋锅子 一头热。胡四笑够了,正色道:“芳子的心里装着谁,逃不过我胡四的眼睛。杨远, 等着吧,不定什么时候,你的床上就躺着她啦,哈哈。” 我把心一横:“四哥,你跟我说实话,芳子跟林武到底有没有' 景' ?” 胡四悠然点了一根烟:“有个屁景,林武自己也泄气了,就等着你来收拾她呢, 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听了这话,我的精神一振:“真的?那林武还老是' 刺挠' 我?” 胡四拿烟点着我的脑袋说:“膘了不是?他是个什么人物你还不知道?鸭子嘴。” 我有点儿偷了人家东西的感觉,心里很空,脸也烫得厉害,支吾了两句便开始 喝水,一壶滚烫的茶水不知不觉就被我喝干了,最后连茶根都倒了个满桌子。胡四 把嘴巴弄得啧啧响,啧啧啧啧,我兄弟这是“旱”着了哇,茶水喝完了要吃茶壶了 呢。小杰摸着我的肩膀,朗诵电影台词: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