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我弟弟要结婚了 天擦黑的时候,我们回来了。我没有先回酒店,让春明把车停在靠近酒店的一 条路口上,摸出手机给金高打了一个电话,金高没等我开口就哈哈笑了:“哥们儿, 我估计你回来了。”我吃了一惊:“你是怎么知道的?”金高嘿嘿了两声:“我是 干什么的?你太谨慎了,五子一死,你紧张了,不敢在外面呆了。”我笑了笑: “算你聪明,情况怎么样了?”金高说:“屁事儿没有,刚才祥哥打来电话,被咱 们绑架的那两口子已经回家了……”我冷冷地打断他:“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不要 大意。祥哥那边我暂时不跟他联系了,你多跟他通通电话,别告诉别人我已经回来 了,我和春明在外面住一宿,没事儿的话,明天上午我就回去……店里有什么情况? ” 金高想了想:“别的没有,就是送海货的张哥来结账,我把这半年的给他结了…… 就这些。”我嘱咐他把钱藏好了,不要随便出去,挂了电话。 春明问我:“咱们不回店里了?晚上去哪里住?” 我没有回答,抬手拨了胡四饭店的电话。 停了一会儿,话筒里传来胡四的声音:“兄弟,你在哪里?”听得出来,这家 伙在紧着嗓子,似乎是害怕我听出来他喝醉了,我说:“先别问我在哪里,咱们那 桩买卖的事儿……”胡四压低声音说:“没事儿,我的人很好使,一点儿动静都没 有。你是不是已经回来了?”我皱了一下眉头:“回来了。我一会儿就过去找你, 也许晚上住你那儿。”胡四顿了顿:“你来吧,咱们俩找个房间单独谈。”我想了 想,开口说:“好,我直接去你的办公室。”胡四哼唧道:“随你的便,快来吧。” “咱们今晚住在胡四那里?”春明好像不太高兴。 “对,住他那里,这里面有我的想法,以后你会明白的。” “我真不明白你跟胡四到底是一种什么关系……好吧,听你的。” “我跟胡四是一种什么关系,这无关紧要,关键是办任何事情都不能散,一散 就出毛病。” 春明歪着脑袋看了我一阵,突然一拍大腿:“好嘛,我知道了!远哥真有你的, 佩服,佩服啊……”我抬手把他的脸推到了一边:“你哥我没那么多脑子。”春明 把脑袋搁到方向盘上,嘿嘿地笑:“我记得以前小杰对我说,在劳改队里混很费脑 子,有时候敌人也算朋友,朋友也算敌人,敌中有我,我中有敌,哪一步计算不好 就容易被扣分、蹲小号、砸严管,甚至加刑……远哥,你算是把这套给研究透了。” 胡四饭店的门口停满了车,看来生意不错。大红灯笼个个都亮着,灯光暧昧, 让人联想到古代的那些妓院。 我抬脚刚要下车,春明捏了我的胳膊一把:“远哥,忘了个事儿,老李那边你 还没打电话呢。” 老李?哪个老李?我瞥了春明一眼:“什么老李?” 春明做了个开车的动作,我猛然惊醒,抓起手机找出老李给我的那个电话号码, 迅速打了过去。电话响了好长时间,那边才接了电话,典型的济南口音:“找哪个? ” 我也撇着跟五子他们学来的济南口音说:“我找一个姓李的,他下午带着一个受伤 的人去的你那里。”那边哦了一声:“走了,刚走的。”我问:“受伤的那个人没 事儿吧?”那边说:“伤得很厉害,一直迷糊着,危险是没什么危险,可是他的腿 我治不了,老李把他弄走了。你是哪位?”我说,我是跟老李一起跑出租的,一下 午也没见着他,找他,别人告诉我他在你那里给一个人治伤,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那边说:“他拉着那个姓张的回家了,说是要去他家里养伤……唉,那个姓张的可 真是命大,差点儿淌血淌死,有一条腿基本保不住了……”这个大夫是个善良人, 也没什么城府,我放心了,打断他道:“那我去他家里看看,你忙吧。” 刚放下电话,我就接了老七的一个电话,老七气喘吁吁地告诉我他打听明白了, 李俊海的嫡系恭松明天晚上跟一个新疆人在一家宾馆交易白粉,消息绝对可靠。我 叮嘱一声注意保守机密,挂了电话。 下车静静地站了一会儿,我对春明说了恭松即将跟新疆人交易白粉的事情,春 明问:“你是怎么打算的?” 我用力捏了他的胳膊一下:“跟他玩黑的,一个字戳。” 春明微微一笑:“应该这样,这就开始戳?” 我点了点头:“你马上去找一个公用电话,打市局缉毒科的电话,告诉他们, 一个叫恭松的人,明天晚上七点在通远宾馆,就是靠近火车站的那家宾馆,跟一个 新疆来的人交易K 粉,说完了直接挂电话。”春明问:“他们要是问我恭松带着多 少人去呢?”我笑了:“管他带多少呢,警察会处理这事儿,抓到现行,李俊海也 就差不多好浮出水面了,去吧。别让接电话的人知道你是谁。”春明走了两步又折 了回来:“缉毒科的电话号码是多少?”我推了他一把:“打114 问一下,你这个 膘子。” 在胡四酒店里睡了一宿,天蒙蒙亮我就起床了,脸没洗牙没刷,拉着春明就走, 我想赶紧回自己的酒店看看情况。 车开了没有几步,我的手机就响了,抓起来一看,心莫名地刺痛了一下,是芳 子的。 脑子突然一阵恍惚,感觉这些天自己做的事情就像在做梦一样,手竟然有些哆 嗦。 唉,我大概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空着脑子,我机械地按了接听键,一时竟 然说不出话来。 芳子在那头大声喊:“说话呀,哑巴了?” “别催,我正倒车呢……”我胡乱应付着,感觉自己的脸烧得厉害,芳子好像 生气了:“倒车?你不是没开车吗?倒什么车?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不敢说话了?” 我装做不耐烦的样子,大声说:“你在说什么哪,我做什么亏心事?一天到晚忙得 要死,你还说这种风凉话……快说,有什么事儿?”芳子骂我一声膘子,气哼哼地 说:“杨远,别以为你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在胡四饭店里?赶紧 给我滚回来,二子又在家骂你了,说你不是东西,他都快要结婚了,你还在外面喝。” 是啊,我这哥哥当得可真不怎么样,二子是我的心啊……我忍住酸楚,吐口气, 笑道:“他骂不着我,我不是他哥哥,金高是。” 芳子也跟着笑了:“老金哥可真可怜,刚才被二子骂得跟个三孙子似的,一个 劲地点头,他当了你的替罪羊。” “好了,别啰嗦了,我马上回去,你没去上班?” “上班?老娘我三天没去了,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老杨家这点屁事儿?” “这怎么能叫屁事儿呢?大喜事儿啊老婆。” “我快要不是你老婆了,你再这样下去,我立马跟你这个混蛋拉倒。” “拉倒好啊,拉倒我找年轻的去,你都老成什么样了。” “我老?”芳子不笑了,“你这个没良心的,你给我算算,我比你小了多少? 再找,你去幼儿园找去。” 我还真的在心里算了起来,我第一次从监狱里出来的时候她十八岁,那一年我 二十一岁,整整比她大了三岁。那还叫大?陈广胜比孙明还大了九岁呢。忽然就是 一阵心酸,我老了,过了年我就三十一岁了。这样一算,我跟芳子认识已经快要十 个年头了,这十年发生了多少故事啊……芳子在那头吃吃地笑:“膘子,算出来了? 你比我大了几岁?”我摸了一把头皮:“算出来了,你比我大了十岁。”芳子啊了 一声:“去,你个老不带彩的,想年轻的想疯了?你娘才比你大了十岁呢……好了, 不跟你磨牙了,赶紧回来啊,我管不了二子。” 挂了电话,我傻愣了半天,感觉自己的心逐渐破碎。 茫然地看着窗外急速后退的景物,眼前全是芳子的身影,我的心一扎一扎地难 受。 回到酒店,我没见着芳子和我弟弟,问笑眯眯站在大堂里的金高,金高说,芳 子可真是个性急的人,等不及了,带二子和他对象租婚纱去了。我笑着摇了摇头, 二子有这么个好嫂子也算是他的福气,心里又是一阵恍惚。我让春明帮天顺他们外 出上货,拉着金高进了办公室,告诉他李俊海的人今天晚上跟新疆人接头,十拿九 稳地是在交易毒品,我已经让春明把这事儿“戳”给了警察。金高想了一会儿,嘟 囔道,是不是早了点儿?万一人家不是在交易毒品呢?我说,这个你放心,老七有 个伙计是恭松的人,他的消息绝对准确。金高说,老七那张臭嘴我还真不太相信他 呢。 我笑了笑:“你想多了,老七跟别人嘴臭,跟我他不敢,我有得是办法牵制他, 放心。” 金高问我是怎么牵制老七的,我简单跟他说了一下,金高笑了:“哈,一条哈 巴狗嘛。” 金高抽了一阵烟,忽然站了起来:“李俊海这个人很狡猾,他不会让恭松取消 了这次接头吧?” “你不懂,我打听过了,这帮贩白粉的很守信用,这事儿他们肯定策划了很长 时间,这次应该是最后的一步了,如果再改变……我也说不清楚,反正老七告诉我, 新疆人已经在火车上了,人和货是分开走的。我分析,现在警察已经开始行动了, 他们一定是跟上了恭松,即便是今天晚上抓不到他们的现行,警察也有办法抓到他 们的证据。一到了公安局就由不得他们了,再大的毒枭也会张口说话的,到时候各 人都想保命,搞不好李俊海很快就完蛋了。” “是在通远宾馆?”金高乜了我一眼,“咱们是不是应该派个底细去观察着? 万一……” “万一什么?”我笑道,“万一他们不在那里交易?你管那么多干什么?警察 既然知道了就有办法抓他们。” “你让春明告诉警察恭松是哪里人,他是跟哪里人交易了?” “全说了,警察知道恭松这个人,也知道他要跟一个叫克里木的新疆人接头。” “我想多了……”金高摸了一把脸,“得,不管他了,咱们就在家里等着好消 息吧。” 我让金高下去帮我拿点儿饭上来,抱着脑袋躺到了沙发上。想到弟弟要结婚, 联想到自己跟芳子的婚事,我的神情又开始恍惚起来。芳子,你为什么要去吴胖子 那里呢?即便是我爹找过你,你还至于这样吗?我爹那是为了我好,他以为自己的 儿子是个健康向上的青年,不应该找一个没有职业,历史还不清白的对象……想到 我爹,一下子就看见了他那只浑浊的眼睛。我记得就在芳子失踪的那几天,我爹喝 多了,那天晚上很闷热,我爹搬了个马扎坐在院子里拉二胡,拉着拉着就哭了,起 初我以为那是二胡的声音,后来我听见了我弟弟的声音,我弟弟说,爸爸你怎么哭 了?我爹不说话,依旧哭,哭声逐渐放大,跟前面的不一样,好像不是在哭了,是 在笑。那时候胡同里有一辆车驶过,喀啦喀啦的声音淹没了我爹和我弟弟的哭声… …我走出去,看见我爹在月光下抱着我弟弟,用脑袋蹭我弟弟的脸,我听见他喃喃 地说,我的儿子是最优秀的,我们家里的任何人都是最优秀的。现在想起来,我理 解了他,他真的以为我是最优秀的儿子,最优秀的儿子是不可以找一个不优秀的儿 媳妇的。芳子不优秀吗?我很茫然。 金高端着饭进来了,边往茶几上摆边笑:“神经病,一个人躺在那里嘟囔什么 呢?” 我慢慢坐了起来:“大金,你来帮我分析一下,芳子这个女人适合跟我结婚吗?” 金高把筷子递给我,微微一笑:“不适合,跟我倒是挺适合的。别胡思乱想了, 知足吧你。” 我喝了一口稀饭,摇摇脑袋说:“二子要结婚了,这几天我总是考虑我跟芳子 的事儿,不知道自己能不能跟她也成个家。”金高坐到我的对面,仔细地打量我: “小子,你是不是也开始花心了?芳子是多好的一个女人?你竟然说出这种话来? 你好好想想,当初你进了监狱,是谁每个月都去看你?是谁整天在外面惦记着你? 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我苦笑了一声:“大金,你不了解我的痛苦……一想起 她在吴胖子那里的事情我这心里就不是个滋味。我从骨子里想知道她曾经在那里都 干过些什么,可是有时候我又不想知道……很矛盾。我怕我跟她结婚了以后会经常 把这事儿提起来,那样她不好受,我也不好受。这样过一辈子多别扭?可是我又不 想跟她提出来分手。” “你呀,”金高蹬了我一脚,“你这些毛病是跟谁学的?你也想玩儿那些小青 年才玩儿的把戏?” “道理我知道,可是我有时候真忍不住,”我不想吃饭了,把筷子一丢,“我 听你的,你说我该怎么办?” “结婚啊怎么办,”金高仰了仰下巴,“这样的好女人都想丢,你疯了?我要 瞧不起你了啊。好好对待芳子。” 闷了一阵,我问金高在哪里举行婚礼合适?金高说,咱们这个酒店的规模足够 了,就在咱们酒店举行。我说,不够档次吧?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我想给他把婚 礼办得隆重一些。金高说,无所谓,你“谱料”得那么大没什么意思,咱这个弟弟 这种情况大家又不是不知道,搞得太铺张了不好。本来我想去香格里拉,听他这么 一说,我觉得也有道理,如果铺张大了,难免有些不合适的传言,我点了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让胡四当主婚人,你和林武当主管,春明他们当跑堂的,那天咱 们不对外营业……你算算整个酒店能盛多少桌?”金高想了一会儿,开口说:“把 大厅摆满了,二百桌没有问题。”我点了点头:“那就照二百桌来,把所有的朋友 都叫来,你现在就把这事儿吩咐给天顺他们,让他们去发请帖,再吩咐厨房,这几 天就把该准备的东西准备上。”金高问:“车呢?最少也应该有个二十辆的车队吧?” 我站起来给胡四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准备二十辆车,胡四哈哈大笑:“没问题,全 是豪华车,我弟弟结婚要盖了全港,放心,这事儿交给我了。”挂了电话,我跟金 高又商量了一阵婚礼的细节,金高就吩咐去了。 金高刚出门,芳子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累死我了……你怎么才回来?”我 连忙挂了电话,冲她尴尬地一笑:“我早回来了,刚跟金高商量完婚礼的事情呢。” 芳子丢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抓起桌子上的一杯凉水就喝:“你这个弟弟可真难伺候, 我给他租了白色的婚纱,他不同意,非要那套红色的不行,说什么你爸爸喜欢红色, 你们老家娶媳妇都穿红色的。整个一个庄户孙……杨远,把眼睛看着我,刚才我进 门的时候你的眼神不对,看着我,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情?”我确实不 敢看她,躲闪开她的目光,讪笑一声:“别闹了,这么忙还闹。” 芳子点了一根烟,靠到桌子边恨恨地盯了我一会儿:“告诉你杨远,别跟我耍 鬼心眼儿,我张芳的眼睛带钩儿,你的小尾巴往哪儿一撅我就知道你要干什么。算 了,咱弟弟要结婚了,我不跟你唠叨别的了,哪天我有时间找四哥问去。”把头转 向门口,“二子呢?他可真能磨蹭,二子,二子!”春明进来了,邪邪地笑:“二 子不上来,搂着他媳妇回家了。嘿嘿,咱家二子可真有派头,现在就扮上新郎官了 ……远哥,你出来一下。”我跟着春明来到了门口,春明靠近我,小声说:“刚才 我接了刘三的一个电话,让我出去陪他喝酒,我有点儿怀疑,是不是走漏了风声? 李俊海这个混蛋的脑子很不一般……”我打断他道:“不可能,我不相信他连缉毒 大队都有嫡系,他让你去你就去,看看这个小子想要干什么,顺便打听一下李俊海 现在在什么地方,今天晚上我就想看他的笑话。”春明点了点头:“那我就过去。 也许是我想多了,刘三现在跟我是酒友,人家怕是真的想请我喝酒呢。” 回屋的时候,芳子正在吃我的早饭,饭凉,吃得她直倒气。一股巨大的内疚涌 上心头,我踱过去,一把抱住了她,把她的脑袋紧紧贴在我的胸口上,仰脸看着天 花板,大口地喘气。芳子不吃了,用双手绕着我,屏声静气。 “芳子,这几天我太忙了,没时间跟你在一起,请你原谅我。” “别说话,让我好好抱抱你……” “芳子,以后咱们俩别斗嘴了,容易伤感情,相信我,我的心里只有你。” “我相信……”芳子喃喃地说,“谁也别想把你从我的身边抢走……”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