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女人给我安全感 车开到后院,我没有让林武熄火,低声对他说:“我和春明先下去,你把天顺 和刘三拉到天顺家,然后你就回家,这里没你什么事儿了。”林武点了点头:“我 知道了,后面发生的事情我不在的啊……操,前面的我也不在。”我没理他,拉开 车门下来,走到后门冲天顺勾了勾指头,天顺下来了,我对他说:“你把刘三暂时 拉到你家里,一会儿金高就过去了,不管金高怎么处置他,你别管。”天顺说: “可千万别在我家里杀人啊,不吉利。”我说:“不可能,我会嘱咐金高的,你就 不用担心了。”说完,我冲林武挥了挥手,拉着春明进了酒店。酒店里熙熙攘攘。 我和春明从侧门上了楼,金高站在楼梯口不住地往下面张望,我高叫一声: “天王盖地虎!” 金高猛地转回头来:“哈哈,看样子不错……宝塔镇河妖,蘑菇溜哪路,什么 价?” 春明接上了:“正晌午说话,谁也没有家!哈哈,金哥,想我吗?” 金高扑过来,抱起春明打了一个转:“想,想啊,我还以为你成你表哥了呢, 我会再也见不着你了。” 我一手一个搂着他们进了办公室,屋里烟雾缭绕,看样子金高在这里抽了不少 烟。我打开窗户,一股寒风扑面而来,让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真冷啊……金高 带上门,急匆匆地问春明:“你去了哪里?刚才我还担心你呢。”春明仰起脸微微 一笑:“我给你报仇去了,跟杨子荣差不多,我也玩了个深入匪窟……哈,让远哥 告诉你吧。”我简单把情况对金高说了一下,金高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刘三呢?” 我摸着他的手,让他坐下,来回打量他的脸:“来,让我看看你消酒了没有?还行, 看不大出来。”金高打开我的手,脸都变形了:“别闹了,我是上酒快消酒也快, 快告诉我,刘三这个混蛋在哪里?”我故意不回答,把脸转向了窗外,外面漆黑一 团,隐约可见风舞动树枝,犹如鬼魂飘荡。“金哥,你干什么?你要去哪里?”春 明在喊金高,我连忙回头,春明横着身子挡在门口,金高指着他的鼻子,大声嚷: “你给我闪开,再挡我别怪我对你不客气!”我跳过来,一把推了金高一个趔趄: “你就不能稳当一点儿?好好好,你坐下,我慢慢跟你说。”金高不坐,取一个斗 牛士的动作,来回扭动:“快说,快说。” “你先答应我一个条件,我就说。” “我答应你,你说。” “见到刘三以后,你怎么折腾他我不管,千万别出人命。” “我答应你。还有吗?” 我笑了:“没有了。他在天顺家,现在应该到了,你去吧。”金高此时反倒沉 稳下来,整整衣服,抓起桌子上的烟盒,慢慢掂出一根,用嘴巴叼出来,很沉稳地 点上,一甩头走到门口,回头冲我一笑:“你放心,我没你想得那么野蛮。”我笑 了笑:“那就好,顺便问问他李俊海的动向……今晚你就不用回来了,办完了你的 事儿好好睡一觉。后天你去趟威海,把咱们的银子存上,顺便带刘梅回来,她小叔 子结婚,让她也高兴一下。”春明上前抱了抱他:“金哥,千万控制一下情绪,咱 们的目标不是他,是李俊海。”金高冷笑一声,歪了一下脖子,侧身出门。 外面的风不停地吹进来,带着刺骨的寒意,我让春明关了窗户,问他:“饿了 吧?” 春明似乎方才想起他已经将近两天没吃饭了,一下子咽开了口水。 我指了指门口:“下去吃吧,吃点儿好的,我一个人在这儿清净一会儿。” 春明一走,我歪到沙发上就睡了过去。 迷糊中,感觉有人在推我,我睁开了眼睛,是芳子。我问她,这么晚了你来干 什么?芳子嗔怪地哼了一声:“你有十几天没回家睡觉了吧?”我坐起来,揉着眼 皮想了想,是啊,打从我买了新房子就没正经在家睡过,歉意地笑了笑:“嘿嘿, 差不多……我那不是怕你晚上折磨我嘛。二子在家吗?”芳子说,前几天二子跟他 媳妇在老房子里住,这几天忙,芳子没法过去照顾他,就让他们在我家睡觉,她出 门的时候,小两口刚睡下呢。我起身穿好衣服,给春明打了一个电话,告诉他我要 回家,让他上来替我守一阵电话,拉着芳子下了楼。 车拐上大路,我看见几个醉汉在打架,满地乱爬,呻吟声和叫骂声交织在一起, 好像几条狗在咆哮。一个女人在尖声喊叫,好像她的男人被打了,她在保护她的男 人,尖叫声像闪电一样划过夜空。我第一次知道,原来冬天也可以下雨,雨线硬硬 的,被车灯一照,仿佛千万只飞蚊往地下砸。我开了雨刷,雨线碰到雨刷,发出咔 咔的声响。芳子依偎在我的肩膀上,头发一颠一颠地往我的脸上拂。没来由地,我 的心一阵迷乱……芳子的胳膊又缠上了我的腰,越搂越紧,让我不得不挺起了胸脯, 我觉得她就像生长在一棵树上的藤蔓,起初是很小的一根苗,一点一点地长大,最 后跟这棵树融为一体了,我就是那棵树。 停车、下车、上楼、开门,芳子一直采取这种姿势缠绕着我,直到我关上门在 门后抱紧她,她才换了一个姿势,把两条胳膊勾住了我的脖子。我吻她散发着清香 的头发,吻她带着甜味的脖子和脸,吻她温湿的嘴唇,最后轻轻抱起她进了卧室。 我们俩像两条蛇一样纠缠在一起,彼此都不出声,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战斗…… 我开始撕扯她的衣服,她突然推开了我:“慢着,你这个老流氓……”我以为她又 要问那天我在胡四饭店里的事情,心蓦然一紧,随之有些沮丧:“又怎么了?”芳 子伸出指头戳了我的额头一下:“先别着急,我去洗个澡,你也应该跟二子说会儿 话了,弟兄俩是不是得有半个月没见面了?”我笑了笑:“好老婆,想得真周到。 好吧,你去洗,我跟二子说会儿话。” 芳子在一边换衣服,我站到二子的房门口敲了两下门,里面没有动静,我继续 敲:“二子,我是大远,出来我跟你聊聊。”莲花睡眼惺忪地打开了门:“是大哥 呀,二子睡得死死的,推都推不起来。”我苦笑道:“我这当大哥的真拉倒,弟弟 这是不理我了呢。”我弟弟粗重的嗓音从屋里传了出来:“我知道你是大远,姐姐 都跟我说了,可是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我在跟爸爸说话,爸爸刚才对我说了,你 不是我们老杨家的孩子。”我扒拉开莲花,一步闯了进去:“哈哈,你真的知道我 是大远了?”一把掀开了他的被子,“给我起来,让我好好教育你一顿,连我这个 亲哥哥都当了外人。”我弟弟光着屁股蜷成一团,还跟小时候睡觉一样,他可真胖, 身子白花花的像一块大蛋糕。 我弟弟不看我,使劲拽他的被子:“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你别来烦我了。” 我给他盖好被子,讪讪地坐在他的床头上点了一根烟:“呵,二子真有性格, 这样一来,我倒成了弟弟。” 莲花隔着被子拧了他一把:“你这人怎么了,真不懂事儿。” 我挥了挥手:“你别管他,他这是对我有意见呢。二子,元旦快到了,咱们元 旦娶媳妇,哥哥都给你安排好了。”我弟弟翻身坐了起来,依旧不看我:“我知道, 我都跟爸爸说了,爸爸说,好啊好啊,二子长大了……爸爸是在海边跟我说的,他 坐在一条大船上,船上的人真多啊,全都是解放军,扛着枪,还有大炮……爸爸的 眼镜没有了,他的那只眼也睁开了,”突然抱住了我,“哥哥,我想爸爸了……原 来咱爸爸那么漂亮啊,他比你还高,他没有胡子,头发也比你的多……爸爸说,二 子,等你结婚那天,带着你媳妇来海上看我,你不认识道儿就让大远带你来……” 我的眼睛模糊了,抱着我弟弟就像抱着一个柔弱的婴儿。我看见我爹真的站在 一条船上,不过船上没有那么多人,只有我爹自己一个人。海上的雾很大,海和天 连在一起,全是白茫茫的一片。海鸥不多,三三两两地在我爹的身后飞,它们的翅 膀不扇动,一根直线似的飘……我爹冲我招手,儿子,你干得不错,是我们老杨家 的汉子。海风吹过来,把我爹的中山服口袋都鼓起来了。我爹迎风站着,那条船沾 了我爹的光,周身通亮,大雾一下子就消散了…… “二子,一定一定,那天我一定带你去海上看咱爸爸……”我说不下去了。 “哥哥,”我弟弟终于抬起头来,他满眼都是泪水,“我想起你来了,你就是 大远,你叫蝴蝶。” “对,对对……”我搂紧他,让他的下巴搁到我的肩膀上,感受二十多年我拥 他入怀的那种彻骨的暖意。 是啊,二十多年了……我抱着自己的弟弟,蹒跚在路上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弟 弟刚出生时的影象在我的心目中是模糊的,我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我爹从我的怀 里抢我弟弟,我不给,我说,这是我的。我爹说,我没说这不是你的,可是你也得 让我抱抱不是?我爹说,你弟弟刚下生的时候,你就像个傻子似的看他,眼睛一眨 不眨,趁大人不在的时候,你去亲他的脸,把他亲哭了,你妈打你的头,你妈说, 这是你弟弟,喜欢亲你就亲一辈子,他在睡觉的时候不许亲他。我不听,我妈一闭 眼,我的嘴巴就又上去了,专亲我弟弟胖乎乎的脸……后来我弟弟傻了,我对我爹 说,爸爸,是我把弟弟弄傻了的,我要养活他一辈子。我爹说,傻不傻那是老天爷 已经定下的,不关你的事儿,等将来科技发达了,就有办法治了,说不定他将来比 你还聪明呢。二十多年过去了,科技还是没有发达,我弟弟还是像原来那样。有一 次李俊海摸着我弟弟的脑袋说,杨远,我看二子就这么着了,将来连个媳妇都说不 上。我痛骂了他一顿,我说,你才说不上媳妇呢,你全家都说不上媳妇,我弟弟不 但要说上媳妇,还要说个又漂亮又贤惠的,气死你。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瞄了莲花一眼,不赖,我弟媳妇很漂亮也很贤惠,她 很懂得照顾我弟弟,我弟弟的身上没有了以前的那股油腻味,很香,像一个正在吃 奶的婴儿。莲花见我在看她,羞涩地扭了一下身子:“大哥,看见你我就像看见我 爸爸一样,你是咱们家的主心骨呢。”这孩子真会说话,我笑了:“呵,你也是, 你是二子的主心骨。” “哥哥,大金哥哥在哪里?”我弟弟挣脱开我的拥抱,瞪着清澈的眼睛问我。 “找他干什么?他不是你哥哥,我是。” “我要跟他说,让他以后别装大远了,我知道谁是真大远了。” “不用找他了,明天我告诉他就是了,二子,结婚的感觉好不好?” 我弟弟含着一根指头想了想,腼腆地笑了:“还没结呢……结了就知道了。” 我开他的玩笑:“你都跟莲花睡觉了,还说没结?” 我弟弟的笑依旧那么纯洁:“跟莲花睡觉的感觉真好,我跟你学会了,你跟姐 姐也是这么睡的。” “说什么呐,小流氓,”芳子擦着头发进来了,“我跟你哥哥那是在做游戏, 你跟莲花来真的。”我弟弟一捂脸,嗖地钻进了被窝:“不跟你们说了,我要睡觉,” 停了一会儿,调皮地把脑袋伸出来,“都睡去吧,我要跟我爸爸再说会儿话,我爸 爸还没走呢,他还在船上等着我。”我摇摇头,对莲花说声“睡吧”,拉着芳子走 了出来。 在家里睡觉可真舒坦,这一觉又是一个对时。第二天醒来,看着静静地躺在身 边的芳子,我的心里突然感到一阵塌实,仿佛一个行脚僧人在经过无数天的长途跋 涉以后找到一座寺庙一般。莫名地,我竟然感到一种巨大的安全感,这种安全感里 夹杂着一丝淡淡的悲哀,我搞不清楚自己最近这是怎么了,竟然会让一个女人给我 这种感觉。 二子和莲花在客厅里安静地看电视,我站在一旁盯着二子看了一会儿,问他: “我是谁?” 我弟弟不耐烦地冲我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你是我哥哥,大远。赶紧吃 饭去,在锅里。” 这小子还是原来那个脾气,我一下子就想起了我跟我爹和弟弟住在老屋时的情 景,心里一阵温馨。 简单吃了点儿饭,我回卧室跟芳子打了一声招呼,开车回了酒店。 春明在我的办公室里接一个电话,似乎很不耐烦:“好了,远哥回来了,你跟 他说。” 我过去拿过了话筒,问春明:“谁的?” 春明撇了一下嘴巴:“还有谁?咱家小广哥呗。” 我不禁皱了一下眉头,这个混蛋又怎么了?有心不接这个电话,想了想还是接 了起来:“广哥,又想我了?”小广在那边忿忿地说:“你闲着没事儿关的哪门子 机?找你都找不着……”我边开机边打趣道:“我那不是怕你骚扰我嘛,说,什么 事儿又把你气成这样了?”小广哼了一声:“你说常青这个混蛋到底还有没有点儿 人性?跟我玩脑子呢,明明是他安排老七带人朝我家开的枪,硬赖到老七身上,把 老七的腿给打瘸了,还给我赔礼道歉,说他给我报了仇,你说这个混蛋还拿我当人 待吗?这还不算,你知道他都干了什么?他想绑架我对象孙明呢……刚才我让一个 伙计回我家看看,你猜怎么了?他的人正架着孙明往外走。幸亏我这个伙计身手好, 把孙明给我抢回来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他能把孙明怎么样呢……蝴蝶,我可把话给 你撂这儿,你要是不管这事儿,我可赖着胡四了,让胡四帮我出气。” “广哥,我不是说了嘛,你们之间的事情我实在是没法管,”我有些不耐烦, 口气硬硬的,“如果你想找胡四你就去找,我管不着。最后我再嘱咐你一句,你别 老是把自己往关凯那边靠,自己学着长点儿脑子,我怀疑这一切都是关凯给你下的 套儿,这话你爱信不信。以后你也少给我打电话了,我弟弟要结婚了,最近我很忙。 ” “蝴蝶,我知道你这是为我好,可是我也不是个膘子,谁给我下套我清楚。” “瞧你这意思是我……” “蝴蝶,怪我说话不好,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现在我跟关凯在一起,他是 不会给我下套的。” “好了,你这些破事儿我听着都糊涂,先这样吧,我调查一下,一会儿给你电 话。” 挂了电话,我问春明,金高回来了吗?春明说,回来了,跟天顺一起回来的。 我问,他没说把刘三是怎么处置的?春明说,我问过他了,他说,他把他好好收拾 了一顿,就放他走了。我笑了笑,那就好,看他的脸色很过瘾是吧?春明说,很过 瘾,满面春风的,在下面招呼大家置办结婚用的横幅、彩旗、喜帖什么的呢。我让 春明下去喊金高上来,直接拨了常青的电话,常青很快接了:“远哥找我?”我问 他,你是不是又派人去小广家了?常青没皮没脸地回答,没有啊,我的腿还没好, 出不去门,也许是我的兄弟去过吧?我明白了,这个混蛋现在开始不听话了,怒道 :“常青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不许再找小广的麻烦,听见没有?”常青换了一种 懊悔的口气说:“远哥,前面都是我错了,我这事儿办得太仓促了,不过你也别老 是听小广的啊,我真的不是故意跟他过不去的。”我说声“你自己酌量着来”,啪 地挂了电话。妈的,看来我得马上让他离我远点儿了……明年一开春就让他走,去 济南,开辟新战场去。 闷头抽了一根烟,金高笑嘻嘻地进来了:“你怎么才来,回家搂着芳子睡觉来 着?” 我点点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是啊,累得我腰疼……刘三走了?” 金高轻描淡写地说:“走了,估计这几年你是见不着他了。” 听这意思打得挺厉害,我问:“一报还一报,你把他的腿也打断了?” 金高突然把脸一抹:“比那个厉害。” 比那个厉害?这不是又要出麻烦嘛,我一怔:“厉害到了什么程度?” 金高的目光开始躲闪:“别问那么多了,知道的多了对你没好处。” 难道他把人给杀了?我紧张起来:“什么意思?刘三消失了?” 金高闭了一会儿眼,猛然睁开:“消失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