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一节 九点钟,“切诺基”准时驶进造纸厂接武存志。可女检察长还不能脱身,工人 们对她的承诺、保证并不放心,还围着她刨根问底: “造纸厂是远东包装总公司的下属企业,市经委都管不了,你检察院管得着吗?” “这次强制执行是省高级法院院长批的,你的官是不是还小了点儿?” “造纸厂的事是你的职权范围吗?” “你用什么办法弄回美废和电机?”面对这些没完没了的提问,通达干练的武 存志,又一次显示了她善于应付混乱局面,解决棘手问题的能力。她避开工人们的 提问,果断地说:“大家的心情我理解,但现在不是探讨这些问题的时候。现在, 我想到三件紧迫的事需要大家配合。第一,被执行的现场要严加保护,等着检察干 警勘察拍照,避免再遭破坏。” “第二,抓紧写份申诉材料,报市人大常委会法律工作委员会,请他们对中级 法院这次执行情况依法进行个案监督。” 武存志习惯地甩了下头发:“第三,美废、电机去向不明,我们必须发动群众 打听清楚。清莲阿姨、申家嫂子,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好吗?” 武存志又给薄利多、靳朝辉打了电话,告诉他们带人勘察现场,然后扶米恒义 上车,把他送回了医院。 到1816号病房,两人小心翼翼扶他侧卧在床上。米恒义注视着武存志,看她稳 稳地坐着,知道她心里有事:“芝芝,米叔文化不高,但经过的事还是不少的,造 纸厂的事很难办,对吗?” 是啊,让武存志感到棘手的事太多,突如其来的批示、出尔反尔的裁定、混淆 视听的照片……她拣了件最简单的问题探询:“从前天到今天,除了丰山风,造纸 厂还没有一个领导班子成员露面,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他们个个都那么冷漠无情? 对本单位的命运无动于衷?” 米恒义苦笑着说:“这有什么新奇,他们本来就是聋子的耳朵,样子货!这届 领导班子是‘八二六’大案撤销后组建的,人基本都是丰山风选定的。丰山风本人 厂长、书记一肩挑;副书记陈季平是达华的小舅子,造纸厂一停产就调到拆船公司 当书记去了;主管生产、设备的副厂长贾宝海,是贾宝宝的堂兄,他会站在工人一 边吗?主管经营的副厂长孔繁华是远包总公司派来的,停产后无事可做,回上海养 病去了;纪检书记、工会主席是一个人,名叫李礼花,是丰山风的前妻。” “李礼花?这名字好熟呦!”李玉兰脱口而出。 “当然熟!百花港市的名人嘛。她原来是‘雪浪花’评剧团的名主角,文革前 演过《天河配》里的织女,《西厢记》里的莺莺。”米恒义说。 “那,她长得一定是出奇的漂亮吧?”武存志问。 “那当然,若是长得相貌平平,丰山风怎么会费尽心机把她弄到手!”米恒义 扼要地讲了丰山风骗耍李礼花的经过。 文化大革命中,“雪浪花”评剧团排练了革命样板戏《海港》,作为向党的第 九次代表大会的献礼剧目,女主角方海珍的扮演者就是李礼花。彩排结束献礼之前, 首先得向市领导班子革命委员会汇报演出。那时,丰山风已经是百花港市红卫兵总 司令、革委会副主任。 汇报演出在市人民文化宫举行。 大幕拉开,李礼花扮演的方海珍在锣鼓声中迈碎步出场了。她身着一身合体的 工装,大方舒展、丰姿绰约、光彩照人。 丰山风坐在领导席的中间位置,看得两眼发直灵魂出窍,天下竟有这么漂亮的 女人! 丰山风眨眨眼睛,一个霸占李礼花的阴谋形成了:“她演过才子佳人,这是个 封、资、修的吹鼓手嘛!典型的牛鬼蛇神!怎么能让她玷污工人阶级的光辉形象? 应当造反嘛!” 红卫兵总司令的一句话,立刻在人民文化宫掀起狂飙。 “打倒李礼花!”小喽罗蹿上台角振臂高呼,“揪出李礼花游街示众!” 刹那间,舞台上下拳头树林般举起;红卫兵冲上舞台,扭住李礼花挂上打着红 叉的游斗板,按脑袋扭胳膊架成喷气式,汇报演出转瞬间改成批斗会,剪鬼头画鬼 脸,不到一支烟的功夫,李礼花的光辉形象就变成了鬼怪形象。 让李礼花稍感欣慰的是她没像别的牛鬼蛇神那样吃皮肉之苦,她发现棒子队里 也有好人,一个男青年在“悄悄”保护她。一次,卡车拉着她到玻璃厂批斗,那是 她父亲的单位,她怎么也不想抬头露脸。两个棒子队员举起棒子向她打来,那个男 青年扬起胳膊架住两根棒子,粗壮的胳膊顿时被打出两块青紫,把她感动得热泪直 流。 后来,她被单独关在一间“牛棚”,那个男青年常常从破窗子给她送吃的。后 来,他帮助她逃离了“牛棚”,带她到电厂住宅的一间黑暗的小屋里秘密躲藏。 “救命之恩”无以回报,在他强有力的拥抱、亲吻之后,她以身相许了。 “秘密躲藏”了一个月后,她的好运来了,顷刻间她被摘掉坏分子的帽子登台 “亮相”,堂而皇之地成为《红灯记》李铁梅的扮演者。这时候她才知道那悄悄保 护她救她脱离苦海的男青年不是别人,而是大名鼎鼎的造反派司令丰山风! 天真无邪的李礼花极其幼稚地把丰山风看成是有出息、有本事的男人,不顾父 母、姐弟的劝阻,和这个救命恩人结了婚。 “就这样,一朵鲜花就插在了牛粪上!”米恒义眨着双眼回忆说:“八十年代 初,电视机在百花港市逐渐普及,‘雪浪花’剧团的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丰山风把 李礼花调到造纸厂做工会工作。后被选为工会主席,进了厂领导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