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县委招待所一住就是三天,因为父亲先是去县委报到,报到以后就是开会。 听母亲讲,父亲被派往栗村公社担任党委第一书记。第三天下午,父亲从县委匆匆 赶到县委招待所告诉母亲,说栗村公社的高山上起了荒火,县政府组织县直一些机 关干部去扑火,他自然要随大家一起去。母亲说那我们咋办?就先在这里住着?父 亲说已与公社联系过了,明天就会有人来接你们。 父亲说的荒火,我们其实来西照的第二天就看到了,在县城北面的高山上,白 天是一团一团的烟雾,晚上可见很红很红的火焰,极像电影上看到的古代的烽火, 蜿蜒连绵几十里长。 我们就是要去那么远那么高的山上去住吗?我望着烽火问。母亲说不是,她说 父亲对她说栗村公社机关所在地距县城只有十来里,着火的地方只不过也属公社管 辖罢了。我心里暗喜,因为我答应过我的同学,要至少给他们弄到一只猴子,既然 父亲就管着那些深山老林,进山捉到猴子一定是不作难的。 第四天上午,有个农民模样的中年人来到招待所找到我们,说是接我们去公社。 他赶来了一辆牛车,将我们带的几个包袱和父亲的柳条箱子装到车上,我们都爬上 去坐在包袱上,就吱吱扭扭离开了县城。 牛车走得很慢,到公社时公社的食堂已开完饭,据说食堂的炊事员也去山上为 扑火的人送饭去了。赶车人是公社附近一个生产队的干部,他只好把我们带到他们 队的食堂去吃饭。当他把一盆子热气腾腾的大米干饭端到我们面前时,我的两个弟 弟妹妹高兴得又叫又跳,因为我们都太喜欢吃大米干饭了。在招待所时,母亲就向 人打听过,我们即将落户的地方,主要产什么粮食,知情的人说是稻谷,母亲就很 喜欢,我们老家是没有稻谷的,也就是说是没有大米吃的。在平阳市时,每人每月 也只供给几斤大米,喝稀饭也喝不几顿,来这里果然能经常吃喷香、雪白的大米干 饭,我们实在为父亲的选择而高兴。 吃罢饭,接我们来的那个村干部征求母亲的意见,说公社的人都上山打荒火或 下乡去了,一时不好安排,先住村里怎样?母亲说可以。那人又说,村里条件很差, 只能找一间空房子,连张床也找不到,只能用稻草铺铺先凑合着住几晚,好则( “好在”之意)你们自己带的有行李被窝。母亲说行啊,睡地下还省得小孩子掉床 呢!那人又说,在哪里吃饭呢?公社伙上生活要好一点,不过离住的地方远,村里 的食堂伙食是太差劲了。母亲说就先在村里吃吧,这里也蛮好的。夏蹦着说,就在 这里吃,这里有大米干饭!母亲瞪了他两眼,那人也被弟弟的样子逗笑了,说:就 这样吧,等书记回来再搬过去。 晚上开饭了,有人用木桶给我们送来了半桶饭。我和夏慌忙趴在桶边往里看, 还没看清里面是什么东西,先就扑面闻到一股很浓的六六六农药味儿。母亲用木勺 在桶里搅了搅,盛出一勺倒进碗里,原来是清水煮萝卜叶子,那六六六粉味儿就是 这萝卜叶子上发出的。说是清水煮萝卜叶子并不确切,因为那些萝卜叶子上还粘有 一些白星星,是碎米粒。母亲给我们每个人盛了一碗,我只喝一口就不愿喝了,那 水咸咸的,苦苦的,农药味很浓,实在难以下咽。母亲端着碗坐院子里的一块大石 头上喝,我看到她碗里晃动着一个破碎的月亮。我抱怨母亲为啥不问问刚才送饭的 人,是不是还有大米干饭?这些是否仅是用来下饭的汤?母亲说要是有就送来了, 没有送来就是没有。我和夏不甘心,跑到食堂门口去看,只见很多人拎着饭桶从食 堂出来,我问一个老奶奶,晚上就这稀汤?有没有干饭?她上下打量我几眼说,你 是谁家的?我咋看着眼生?我说我们是刚从外地来的,中午就是在这儿吃的干饭。 她冷笑道:汉黑儿(晚上)还想吃干饭?想得美!白天也吃不来呢!俺队一个月才 吃这么一顿,叫你碰上了,算你有口福,平日里这样的稀汤能叫喝饱就不错了。 第二天早上,是稀米糁煮白萝卜片,这是我们无论在老家或是在平阳市都没有 吃过的饭。米糁就是头天晚上我看到的萝卜叶子上粘的那些白星星,母亲分析说, 一定是为了恋锅(使锅里的饭尽量变稠),故意将囫囵大米碾磨成碎小的米粒的。 这碎米糁稀饭还可以将就着喝,但不放盐的白萝卜片,我们实在是吃不下去。由于 头天晚上大家都不喝那充满六六六粉味的汤,今早上就格外饿,很快就把稀饭喝了 个精光,桶里剩下了一大碗白萝卜片儿。往食堂送饭桶的时候,两个妇女发现了桶 里的东西,就争着用手去抢,不一会就用手抓着抢吃完了。中午饭是蒸红薯,不论 大人小孩,每人二斤,这顿饭吃得还算如意,因为那又软又甜的蒸红薯,实在是我 们都极爱吃的。每人二斤,小萍和小秋就吃不完,母亲不再干傻事,没有把我们吃 不完的红薯退回食堂,而是用手巾包了留给我们晚上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