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这段时间值得描述的事情不多,要说需要向读者介绍的是,父亲处世原则的转 变。大家已经知道了,我的父亲是一个穷苦农民家的孩子,爷爷辈三门头守着他一 个男孩,(我二叔比他小十多岁)应该说他少年时是集全家的宠爱于一身。家庭出 身虽苦但由于家里劳力多,他从小就很少参加体力劳动且有幸读了三年私塾。父亲 是一个比较有心计有大志的人,在别的孩子把从私塾老师那里学到的字又还给他们 老师自己基本还是文盲时,我父亲的毛笔小楷已写得很好,爷爷把他送到县城给人 家鞋铺当学徒时他已会记账。父亲干什么都认真,用现在的话说干什么都很敬业。 但他不善交际,大概也因家穷,他和村里那些有钱人家的阔佬阔少们很少来往且走 头碰时,人家不和他答腔他也绝不先和人家说话,村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汪大架 子”。自小就清高就自尊就大架子的他,当参加了八路军的土改工作队,从此跟着 共产党干起了革命即后来说的参加了工作以后,他革命的坚定性工作的原则性更是 无与伦比。凡是党不让干的违背原则的事,任谁央他也央不动,用他的一句口头语 说“共产党员的心比钢铁都硬,在原则面前六亲不认!”在他这样的精神理念支配 下,他后来虽然职务一升再升,很有一些年,先后在好几个单位主持过工作,有好 多可以擅作决断的机会,但他的在老家务农的弟弟、妹妹,表兄妹及族人中的青年 甚至一直跟着他在平阳市上学的大儿子,让他帮忙找份工作都不是不可能但都遭到 他无情的拒绝。理由很简单,给他们安排工作都不符合正规渠道或不太符合单位招 工条件,若安排了就等于以权谋私,等于私拉乱雇。这是父亲在任上得意时候的事。 现在,他垮台了,没有职没有权,已没有可以帮谁办此类大事的能力。我已向读者 介绍清楚,七十年代初我的父亲他实际只是单位里一个可有可无甚至说是单位里没 人拿他当回事的神经兮兮的一个病老头儿,是一个谁都可以拿他打趣的孔乙己式的 玩偶。然而不成想在这样的时候,父亲却突然一改他半生所遵循的准则,成了个到 处显能、随口许愿的“办事人”。就在我的三个弟妹先后患黄疸型肝炎,我们家由 县城北郊搬往城边,五口人拥挤在一间小房子里,一个月有将近十天无粮吃的时候, 有一天从我们老家突然来了两个十七八和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后生。母亲认识,说他 们一个是我三爷的儿子我叫叔叔的,一个是我的不出“五服”的近门大伯的儿子该 叫我姐姐的。父亲把他俩领进家门后对他们说,往后这就是你们的家了,在家里吃 饭,在我那里住,没事时看看书,不要着急。他又把母亲喊出去对她说,别怪我事 前没跟你商量,我前天因事回老家了一趟,他们一定要跟了来叫给他们安排工作, 我只好把他们带来了。穷了穷过,富了富过,他们也不是外人,咱家孩子吃啥他们 也吃啥,你也不必对他们外气。 母亲听了此话,惊愕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我的天!她在心里喊。惊愕过后她的 脸因愤怒而涨得通红,你!……你!你……你逞什么能,你为啥不回绝他们?你有 本事给人家找工作吗?你有东西叫他们吃有地方让他们住吗?你!……母亲气得声 音打颤,“你只管打肿脸充胖子,你只管往我怀里塞刀头……这日子你叫我咋过… … 这日子我还咋能过嘛!……父亲见母亲犹如河东狮吼且马上就要大放悲声,转 身便走,边走边恨恨地说反正他们已经来了,你看着办吧! 此时已到了一九七三年,我已与蓝峰建立了恋爱关系。蓝峰是高我两届的一中 校友,“文革”开始时是六六届高中毕业生,在学校搞三年文化大革命后和我们这 些六八届的高中生一起毕业回到了农村,就是后来称谓的“老三届”们。 当时城镇的非农业学生们是集体到知青点,我们这些农村户口的就都回了自己 的家。蓝峰是个农民的孩子,他的家在距县城四五十里的乡下。蓝峰我俩刚谈恋爱 时他在他们家所在公社的银行营业所当营业员,我是在下去替班时与他相熟的。七 二年第一批工农兵大学生招生,他被单位推荐去北京金融大学去上了学。在他没去 上学之前我们的关系没有公开,公开时蓝峰已是一个手持国家高等金融院校录取通 知书的前途无量的青年,所以我的对男朋友的选择没有受到对子女的择偶标准要求 很严格的父亲的谴责。父亲是一个器重人才不太看重家庭经济条件的人,他在暗访 了蓝峰家一贫如洗的情况后仍很支持我与蓝峰的交往,为此蓝峰这个祖祖辈辈都没 走出过农村的农民后生对父亲这个国家干部的人品很是尊重。之所以向读者交代这 么一段前情,是想让大家明白我们家虽然贫困,但父亲毕竟是国家干部,在一般农 民眼中,父亲毕竟是个有地位有身份的人,他们的孩子一般情况下是不可能和我们 家的子女结亲的,我父亲当然也是这样认为的。父亲还居高临下地认为,他选择女 婿注重的是男孩子的自身条件,对他的其他方面诸如家庭的不如意他可以容忍。以 他的观念,同意我和蓝峰交往只是由于他们这个家有蓝峰这么一个孩子,这个孩子 已从这个家中脱胎出来,是一个大学生,一个国家工作人员,仅此而已,这个孩子 的父母兄长与他有没有什么关系,甚至认识不认识都无所谓。但是,在蓝峰上学走 之前,他还是不得不认识了蓝峰的哥哥蓝天,因为按农村的风俗,儿女婚姻只要 “定下”,亲家是要彼此“坐一坐”的,他们的家人都认为蓝峰的父亲老实木讷上 不得台面与父亲这样的“干部”说不上话,就公推蓝天做代表与父亲见了一次面。 父亲曾说过对蓝天的印象,说他不像蓝峰,是个土光棍,说话“喷” (即言过其 实,吹牛),印象不怎么好。好则是好吧坏吧都无所谓,父亲并不多么看重他哥, 甚至也不准备和他打什么交道,所以当时说说也就扔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