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一九七八年的冬天,父亲又去郑州看病,因手中没钱困在了那里,往照东营业 所打电话让我们给他送钱去。本来若将钱寄去起码会节约来往一趟的火车费及住宿 费用,但考虑到既然母亲也同父亲一起去了,那病就不会很轻,而且父亲执拗,说 让送去就是有送的必要,邮寄去怕要误事和惹他生气,于是蓝峰我俩就请了假带上 女儿一同去了省城。 到郑州后发现,父亲的病其实并不是太重,母亲悄悄告诉我,父亲这次来,是 跑他的冤案平反。 父亲跑平反的事从此向我们公开,这就等于说,我们这个本来就“无隔夜之粮” 的家的经济,从此更加入不敷出。 原先,我们一直把家庭经济状况的改善寄托在萍妹和秋弟下学以后,谁料想真 到他们下了学,一是找不到合适的工作挣不到钱,二是好赖找到小工做自己能养活 着自己了,又出来个父亲跑他的冤案平反。 父亲跑平反全靠他的案子冤和他的秉气壮,并不需要请客送礼,但父亲却需要 不停地上下跑着找人。当年的当事人,有的上调到了省城(本省和外省),有的分 散在省内地市,有的在县里。有仍当领导的,有受了造反派冲击在家赋闲的,也有 犯了实质性错误也受了处分在农村当社员的,有的甚至已经死去,所以,父亲每月 605 元工资是很不耐他旅途花的。父亲没有明说,但我感到父亲对蓝峰我们抱的 希望很大,父亲的长子大春父亲是指望不上了,我是长女,为父母分忧代父管家的 责任对我来说是义不容辞的。一九七八年左右,我们两口子每月的工资合起来不足 八十元,在我们身负旧债近五百元的情况下,每个月都还要拿回去工资的一半补贴 家用。蓝峰我们两个,结婚以来几乎没有添置过衣服,蓝峰毕业时随身穿回来的一 件蓝涤卡上衣,下摆处的衣边已破得垂着丝丝缕缕,夏天穿的两个背心,有一天一 个同志不小心胳臂肘碰了一下,竟碰出了一尺多长的口子。我们的生活也是非常的 节俭,吃不起肉但为了补充营养和改善生活,蓝峰经常到集市上去买回一架羊骨头, 用锅炖后耐心地用手将骨头上粘贴的薄薄的一层肉揭下来,然后放上作料将这些碎 肉爆炒了放在钵子里,每天挖出了一勺做卤吃,炖出的骨头汤也能喝一星期。说到 这里我想起以后的几十年中,很多熟悉我和蓝峰脾气的同学、同志看到我们两个相 处得很好,很少像他们一样吵嘴或打架,就问,依你们两人的脾气,怎么能相处得 如此和谐就不见你们打架和吵嘴呢?许多原来不认识我们的邻居见我们经常如影随 形、相敬如宾时就好奇地通过熟人打听,说这两口子怎么相处得这么好呢?只有我 们自己才知道是为什么,是那些年苦难的日子使我们的心性得到了反复的磨合与淬 炼,共度危难时我们彼此对对方的品质和性格有了深切的了解,所以在以后的年月 里,当对方有了惹自己不如意的地方时,我们就能够以特有的胸怀对他(她)理解、 谅解和宽恕。想想看嘛,一个在单位里有人说骄傲得眼睛长到天上去的“女秀才” 和“干部苗子”,到丈夫家做新娘时,竟然睡的是一张光席!恋爱的三四年中,丈 夫和丈夫家没有给过一针一线一分一毛钱的支援和帮助,反过来自己还要从牙缝里 挤出些钱来补贴丈夫,这证明一个女孩子对其爱得何等的深沉和具备何等宽阔的心 胸?我们成家以后情况反了过来,蓝峰他家虽在农村父母兄妹全是农民,但对初成 家的他却没有过多的奢望,基本可以说,没有张口向我们要过钱和拖累过我们,而 我们家,则可以说是债务丛集,如牛负重。尤其使我过意不去的是我们刚结婚不久, 父亲在蓝峰面前说起他面临的经济困难,蓝峰明白父亲说这些的用意,便说他也很 想帮父亲解燃眉之急,怎耐心有余而力不足,他说伯你看,我们手中要说值钱的东 西,就算这块表了,可是卖给谁呢?就是我舍得卖也找不到买主呀。蓝峰这样说是 为了表示他的孝顺和慷慨,其实他是很舍不得卖他的手表的。七十年代,年轻人对 手表的钟爱简直可以与现在对 “大哥大”移动手机的钟爱相比,何况蓝峰带回来 的那块上海牌手表,是他的两个带工资上学的要好同学合伙送他的纪念品,因为那 两个同学入学时,是初中也没毕业的文化程度,经常向他这个六六届的老高中底子 的学兄请教,他三年来对他们的真诚帮助使他们在毕业分手时,送给他这个不带工 资、家境贫寒的学兄一块价值一百二十元而且市场上很紧俏的上海牌手表,以作友 谊的纪念。蓝峰没有想到,得着他这句话,不出三天,就有一个父亲单位的干部找 到蓝峰,说他愿意出原价买蓝峰这块已戴了几个月的手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