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张星打架的事情终于有了结果,他被处以一年的劳动教养,被送到一百多里地 以外的虎楼教养院劳动改造。他和一起押送过来的高松都被分到了第二中队。 在来时的车上,高松就曾以他两年的牢狱经历告诫过张星,到了里面,千万别 招惹别人,不该看的不看,不该说的不说,免得人家找茬揍你。 刚进来时,队里一个叫小毛的人好像对张星产生了兴趣,有事没事总爱往他跟 前凑。 小毛原本是城里的一个孤儿,爹妈死了以后没地方吃饭就跑出来和街头的那些 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了一起,没几年就混成了混混,每日里靠小偷小摸过活,结果混 到十八岁就被送到这里来了。小毛长得瘦小,又没多少力气,细皮嫩肉的,像个女 人,所以经常受人欺负,遭人耍笑。今天这个打两拳,明天那个踢一脚,后天说不 定又被谁掏一把,这几乎成了他的家常便饭,家常到连他自己都不在意了,这倒不 是他心理变态,而是他实在没有能力反抗。 在队里,有一个人物是张星不能轻看的,也是要处处提防的。 他就是大组长孙长甲。同他们一样,孙长甲也是一个被教养人员,但与他们不 同的是孙长甲是大队长亲自任命的大组长,直接归大队长管理,权力大得很。中队 四十几号人出工、劳动、物品的分配以及吃喝拉撒住统统由他管理。在这种地方, 能管得服四十几号人的人,都得相当有一套,不但对下面要心黑手狠,让这里的人 服你怕你,还要对上面的人阿谀奉承,让领导觉得你怕他服他敬他。孙长甲就是这 样的人,在数次与其他劳教人员的斗殴中渐渐显露出他不同凡响的心狠手辣,虽然 他也因此被关过禁闭,但也因此让大队长刮目相看。于是大队长顶住各方压力坚决 地任命孙长甲为管理二中队的大组长。他对反对他这项任命的民警说:你们懂啥, 我任命孙长甲当大组长正是利用他的心黑手狠,不心黑手狠能管住这帮人吗,这都 是些什么人,都是刺儿头,是滚刀肉,没这样的人治治还不反天。正是大队长的重 用,才让孙长甲享受到了别人享受不到的权力。 尽管高松一再地提醒,尽管张星自己也一直小心谨慎,但他还是没有逃出孙长 甲的手心。 那天收工之后,四十几号人在水房里洗漱,张星当时正在洗脸,就听见背后小 毛哎呀一声,回头看时,小毛已经被人掀翻在地。孙长甲举着一根二尺多长的电木 板正往小毛的身上抽,嘴里骂着:“叫你犯贱! 我叫你犯贱! ” 张星看见小毛的胳膊上已经鼓起了一道一道的血棱子,可孙长甲却还没有要停 手的意思。 张星真的忍不住了,他把手里的毛巾往水池里一摔,就想过去。 被高松一把拽住, “别去,他就是想找茬儿”。尽管高松的声音很小,但还 是被孙长甲听到了。 “谁说话了,啊……刚才谁说话了,不知道这里的规矩呀! 老子干活的时候你 们不但不帮忙,还敢说话,真是反了你们了。”孙长甲边说边挥舞着电木板。 高松和张星谁也没有接话儿,但孙长甲还是盯上了他们,他用手中的电木板一 指张星, “刚才是你说话不? ”张星摇头,说我没说话。“没说? 我听就是你说 的,你过来,你过来听见没有? ” 张星知道孙长甲已经盯上自己了,说不定今天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如果真是这 样,自己无论如何也躲不过这一劫。想到这,张星索性豁出去了,把心一横,迎着 孙长甲走过去,一边走一边说,哪有你这么打人的,这不把人打坏了吗? “呀呵! 还敢教训起我来了,咋地! 不服是咋地……”水房外的一个管教似乎听到了里面异 样的声响,从外面把头探进来喊,吵什么! 吵什么! 孙长甲反应挺快,一把拽起地 上的小毛,堆着笑脸对管教说:“地太滑了。他刚才不小心摔了一下。”说着又把 脸转向小毛,装做很痛惜的样子说: “你怎么不加小心呢,这要是摔坏了怎么办 ?”那样子,好像他真的很关心小毛。 孙长甲这招很灵,连管教都被他蒙过去了。那管教看看也没什么事儿。就又把 头缩回去了。 张星以为管教这一干预,孙长甲不敢再把自己怎么样了,可就在他转身取毛巾 的时候,后脑勺啪地挨了一板子。他一回头,孙长甲正盯着他阴森森地笑,同时板 子第二次落下来,紧接着,六七个人一拥而上,用拳头猛击他的肚子,用脚使劲踹 他的腰和腿…… 张星本以为以自己的力气可以对付他们两三个,可这六七个人又怎么是他一个 可以对付得了的。仅仅几十秒钟,张星就被这些人打倒在地,以前张星也挨过不少 次的打,但那些打他的人似乎都有所顾忌,只打他的身体,打他的脸,而很少打他 的头,而这些人则不管脑袋屁股,没有不敢下手的地方,他们踢他的头,踹他的裆, 用膝盖撞他的后腰……张星已经没有能力再反抗了,他只能被动地承受身体的痛, 这痛已经渗人了身体,渗入了骨髓,渗人了思想。 接下来,高松也和张星一样挨了孙长甲的打。 在以后的许多天里,张星一直便血,尿血,身体所有的地方都火辣辣地疼,但 更疼的地方还不在身上,而是在心里。 张星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恶气。 一个多月以后,借着一次外出干活的机会,张星将孙长甲引到了两名管教的视 线之外。那是一条壕沟,壕沟的边上就是地头,几百米长垄的另一端站着两个年轻 的管教。四十几个劳教干活已经干到了地中间。孙长甲因为是组长,可以不干活, 而只监督别人。张星干了一段之后看见孙长甲走到了自己身后,于是马上站起来, “报告:我想上厕所。”然后也不等孙长甲允许就已经向地头跑去,跑到地头噌地 跳进两米多深的壕沟。孙长甲看见张星没等他允许就往回跑,也骂骂咧咧地跟了过 来。他以为张星已经被他打服了。 孙长甲站在壕沟边上骂张星是懒驴上套,边骂边把沟边的土往张星的脸上踢。 张星蹲在那儿,脸上似笑非笑,孙长甲往前凑了凑,想给张星点颜色看看,谁知他 刚往前迈了一点,张星就猛地站起来,伸手抓住了孙长甲的脚脖子,使劲一抖就将 孙长甲二百来斤的身躯拽到沟里。“干什么,反了天。”孙长甲吼着,几乎要吃人 一样。张星也不言语,另一只手运足了力气直向孙长甲隐蔽的裆部劈过去。 张星下手很重,这一掌几乎积累了他全部的仇恨。只这一掌,孙长甲就不再叫 了,也没有力气叫了,他觉得他的物件已经从根儿上断了,那种无法忍受的疼痛正 向他的全身放射,他疼得大汗淋漓,疼得只想叩头求饶。但张星却没有要罢手的意 思,他笑着又一掌劈过去,孙长甲低沉地吭了一声,脸闷得通红,继而发紫,然后 惨白。 过了好一会儿,孙长甲才吃力地睁开眼睛,仰望着站在他面前的张星说: “爷,你够狠,我服了。”“服了就好,知道以后怎么做吗? ” “知道,一切听张爷爷的,张爷叫东,不敢向西,张爷叫……” “好了,好了,是那个意思就行了。”张星一摆手,接着说:“你记着,小毛 和高松都是我朋友,以后你不许再碰他们一根毫毛,你要是真惹急了我,我就把你 给劁了,让你一辈子当太监。” 孙长甲在床上趴了好几天都不能动,他谢绝了管教民警要送他去治疗的好意, 他说他这是受风了,在家时犯过这毛病,躺几天就好了。 张星本以为孙长甲被自己镇住了,可没有,孙长甲好了以后.又纠集一些人把 张星好一顿揍,连高松和小毛都跟着挨了打。不过张星也不是省油的灯,身体刚一 恢复就又报复了孙长甲。在以后的日子里,张星和孙长甲像拉锯一样你来我往地较 量,谁也没有把谁真正镇住。 张云是在张星进教养院的第二个星期来看他的。为了让张星安心改造,张云特 别注意了自己的情绪,以及说话的分寸。他说,你不用惦记咱爸,他在那里挺好, 我去看了,比在家时胖了,医生说再坚持几个疗程准能见效。姑姑和姑父的身体也 都挺好的,总之家里的一切都不用你操心,你在这里安心就行。还有,这里啥人都 有,你可要把持住自己,千万别跟他们学坏了。张星说:“哥,这你放心,我也不 小了,是好是坏还分不清,我就是觉得赔了这么多钱太窝火,对不起你和咱爸,本 来你就不同意我兑酒店,可我不听,结果把钱都赔进去了,还让你们替我担心受怕。” 提到钱的事,哥俩心里都不好受,毕竞那钱是以亲人们的不幸为代价的。停了 好一会儿,张云才说,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就别想那么多了,再说钱多也未必是什 么好事,你在里面好好改造,把你爱冲动的脾气改一改,争取出来的时候有点收获。 在整个见面过程中,张云始终面带微笑,他是想让弟弟知道他的心情并没有受 到影响。但张星还是从哥哥明显消瘦的脸上看出了哥哥承受的压力,哥哥是警察, 而自己却进了教养所,这让哥哥在外面如何能抬起头。 两个月后,还是在与哥哥见面的那间屋子,张星见到了从市里风尘仆仆赶来的 二哥。二哥是专门来看张星的,并给张星带来了不少东西,装了好几大包,交款的 单子也在里面,张星看了一下,知道二哥给他花了三百多元。 对于二哥的到来,张星很吃惊,以至刚见到二哥时,竞有些不知所措。二哥说, 上个月就想来看你,可一直没抽出时间,这几天正好没什么事儿,所以就来了。二 哥还说,酒店动迁的事儿他确实。 事先没听到风声,否则就是烂到手里也不能兑给张星,何况那时酒店的生意还 红火,想出兑很容易,不一定非要兑给熟悉的人,当时就是看你这小伙子不错,才 低价兑给你的,谁知好事变成了坏事,让你赔了那么多钱,我和弟弟都觉得对不起 你……二哥一通诚恳的表白,倒让张星觉得自己是个小人了,也许自己真的错怪了 二哥。 张云利用休息时间又和何之水见了几次面,每次都不过三四个小时,虽然时间 不长,但两个人的关系却日渐亲密。张云大概地向何之水讲了自己的一些经历,讲 了父母的一些遭遇,他尽量避免提到许大雷,他还不想对何之水说得太详细,他怕 他讲了实话以后,何之水会认为他接近她另有图谋。更多的时候,张云是像个学者 一样在何之水面前侃侃而谈,谈理想,谈人生,谈每个人都会遇到的挫折和不幸, 谈每个人都必须面对的压力和烦恼,谈每个人都必须承担的责任和义务。每次何之 水都静静地听,一副很钦佩的样子。 在何之水眼里,文质彬彬的张云和她熟悉的粗线条的运动员截然不同,正是这 一点深深地吸引着她。每次教练开恩放半天假,她都想方设法把这一消息传递给张 云,张云也就借机约她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