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她的手腕上总是习惯性的系著一条黄色的纱巾,不管季节更替、天气晴雨都 没改变过。 曾有人问她怎会有这个习惯,她总是但笑不语,只不过眼底却藏不住一抹淡 淡的哀愁。 没有人看过她开怀大笑,至少她现在的同事、邻居、朋友就没人见过,她总 是温温文文的,没有欲望也没有野心,平静的过着每一天。 对所有人来说,她就像是个解不开的谜团,使人著迷甚至深陷其中,却永远 触不到真实的她。 如果要人描述她,总超离不了冷静、平静、安静这三个形容词,虽令人疑惑 不解,但她本人却不以为意,并且以为自已会这样度过一生,直到有一天,他突 如其来的出现在她眼前…… 第一章 窗外明亮的光线唤醒了床上熟睡的玉人儿,她睁开眼,习惯性的将手伸到床 头柜上将闹钟拿到眼前。 七点五十分…… 倪笋缇微微愣了一下,心想着怎么她之前完全没听到闹钟响的声音呢?大概 跟她在作梦有关吧,她忍不住的忖度着。 她又梦到小时候的事了,所以才会下意识的不愿醒来,拒绝去听那打断她美 梦的闹铃声,不过这么一来,她今天是肯定要迟到了。 起身下床,她不慌不忙的打理着自己,洗脸刷牙七分钟,脸部基础保养与化 妆十三分钟,换衣服要五分钟,简单弄个三明治带到公司当早餐再花个五分钟, 合计三十分钟後,她走出自家大门。 从家里坐公车大概二十分钟可到达公司,从公车站走上楼打卡大概需要五到 七分钟的时间,这样合计下来,她若早些出门的话,一定能够赶上八点半前到, 但是倪笋缇并不是那种人——不,正确来说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後,她就不再是那 个倪笋缇了,不再是自己。 不再是自己? 可她明明就是倪笋缇不是吗?既没遭遇什么灵魂交换、被鬼附身,或被外星 人掳去重新改造这类光怪陆离之事,她的灵魂、她的身体、她的脑袋始终如一, 怎么会说她不再是自己呢? 难不成她遭遇过什么恐怖威胁,她的一举一动都是被迫而不是出於自愿的? 其实在她的生活圈里,除了她自己知道她变得不一样了,周遭的所有人没有 一个会觉得她变了。 事实上,有些比较无聊的人还在打赌她会不会变、何时会变?而答案从—年、 两年、三年、十年,甚至於—辈子都有人赌,绝大多数人还都是将赌注押在一辈 子这个选项上。 她进入这家公司已经满五年了,不管是她不愠不火的脾气或者是拒人於千里 之外的态度都始终如—,就跟她习惯绑在手腕上的黄纱巾—样,从不换个颜色, 大夥自然会选—辈子这个答案。 走进公司大门已是八点五十五分,倪笋缇仍是不疾不徐的打卡。 「咦,倪笋缇你才刚来呀?」同事甲讶然问道, 「嗯。」她嘴唇轻扯的对他点了个头。 「怎么,路上塞车吗?」 「不,是我自己睡过头了。」 对方微愣了一下。「你的样子实在是一点也不像因为睡过头而迟到的人。」 她不解的看著他。 「没事。」他摇头说:「好了,你快把私人物品拿到办公桌上吧,剩下到三 分钟了,九点要开会,全部的人都必须到齐,听说有重要大事要宣布。」 倪笋缇闻言脸上表情仍是平平静静的,一点好奇都没有。她朝他点了点头, 走到自己位子上去,放好私人物品之後又转身走向会议室。 她一点也不好奇上头有什么重要大事要宣布,对她而言,不管大事是什么都 不会影响到她,即使公司突然宣告要裁员,而裁员名单上正好有她也一样,她顶 多再找一份可以养活自己,不会让马莎修女替她担心的工作就够了,至於其他, 她什么也不在意。 「倪笋缇,这里。」一见到好友出现在会议室入口处,王巧莲立刻从座位上 站起来,举高手朝她叫道。 她转头看见她,接着毫不犹豫的走向她。 「你今天怎么迟到了?」不等她坐进自己为她预留的位子上,王巧莲关心的 问道。 「睡过头了。」倪笋缇坐好之後,才平静的回答她的问题。 王巧莲先是缓慢地将她从头看到脚,再从脚回到头,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 「即使睡过头了,你起床後仍慢条斯理的花了三十分钟才出门对吗?」 她没有应声,脸上表情也没变,但是王巧莲就算用膝盖想也知道她猜得百分 之两百正确,因为同事五年,她从未见过倪笋缇曾为什么事或什么人而改变她不 愠不火、不疾不徐、不慌不忙的处事态度。 虽然大家都认为她是倪笋缇在公司里最要好的朋友,但是老实说她真的一点 都不了解她,不知道她的喜好、她的兴趣,她假日下上班时都在做些什么……说 真的,她这个好朋友做得还真是汗颜哩。 「倪笋缇,我真的很好奇这世上有什么事可以让你变脸的?」她叹息的说。 她仍然没有应声。 「倪笋缇,你哭过吗?」工巧莲看着她—会儿,终於忍不住的将一直积压在 她心里好久的问题问出来。 倪笋缇微愣了一下,眼神在一瞬间突然变得好遥远,但那也只有一瞬间的时 间而已, 「当然,这世上谁没哭过呢?」她平静的回答? 「我所谓的哭指的可不是你出生时呱呱坠地的那一刻喔。OK,我直接问好了, 你上回哭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怔怔的看著她,没有马上回答。 上回哭是什么时候?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到她自己都快记不起来了。噢,其实并不 是记不起来,而是她压根儿就不想去记,甚至还拼命的想将它忘记。可惜结果却 讽刺的印证了一句话——欲速则不达。 她努力的想在最短时间内忘记那一切,也拼命了七年,但至今她仍清楚的记 得当时哭泣的感觉,那种绝望、哀伤,想死却又死不去的感觉,她甚至於还觊觎 泪水能带走她全身的水份,让她乾涸而亡,虽然这想法既天真又愚蠢,但是却是 那时的她唯一的心愿。 「这个问题没那么难,要让你想这么久吧?」王巧莲等不及的开口道。 倪笋缇看了她一眼,终於回答,「七年多前。」 「什么?」她瞠目结舌的大叫,引来一些同事侧目。 不过这些好奇的目光并没有在她们俩身上停留多久,因为下一秒钟总经理已 踏入会议室门内,顿时,原本人声鼎沸的会议室内变得鸦雀无声,人人都翘首、 屏息的等待著所谓的重要大事宣布,只有一脸平静的倪笋缇例外。 从头都尾,她都维持著波澜不兴的表情听著。 原来下个星期将会空降一位副总到公司来,而总经理将在—个月后转调美国。 此预告一出,会议室内响起了—阵窃窃私语,大夥忍不住的与身旁的人讨论 起这件最新消息,只有倪笋缇始终维持着同样一个表情与姿势,平静得犹如老僧 入定般的,周遭发生任何事都影响不到她。 这就是众人眼中的她,像一潭平静无波的湖泊一样,表面平静幽美,内心却 深沉得让人完全见不到底。 「真好奇下星期空降下来的副总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会不会很难缠?」午 休时间,与倪笋缇结伴同行出外觅食的王巧莲有感而发的叹道。 自从早上的临时会议之後,办公室里里外外都弥漫著一股低气压,大家都担 心这新任主管会是个难缠的家伙,所以爱摸鱼的人变得胆战心惊,悠闲惯的人也 紧绷了起来,就连平时安份守己的人都免不了紧张的整理起自己的桌面,生怕一 个不小心会让新任主管看不顺眼,那就惨死了。 不过就像大家所预料的一样,倪笋缇始终都是那副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 模样,一点也不担心。 「倪笋缇,你难道一点都不好奇也不担心吗?」见她没说话,王巧莲转头问 道。 她摇了摇头。「他并不会因为我们的好奇或担心而改变成我们所希望的模样, 既然如此,又何必要担心呢?而且,他下星期就会出现,到时候他是怎么样的一 个人自然就知道了。」 她头头是道的一番话,差点没气死王巧莲。 「算了,我早该想到你会这样回答我了,我真是吃饱太闲,才会明知故问。」 「我们还没吃饭。」倪笋缇提醒她说。 王巧莲忍不住瞪向地,对她翻了个大白眼。 「有时候我真的很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把你给掐死。」 倪笋缇微微的轻扯了下唇办,「你之前说的那间好吃到不行的简餐店,到底 到了没?我怕再住下走,待会儿会赶不回去上班。」 「嘿,原来你还有害怕的事哪!」王巧莲揶揄她道。 倪笋缇仍是那副轻扯唇办的表情,温温文文的,一点也不在意她的揶揄。 「我们还要走多久才会到?」她问。 「不用再走了,就是眼前这间店。」王巧莲无力的说,她真是败给她的冷静 了。 两人一起走进去,店内几乎客满了。小本经营的简餐店内并无带位的服务生, 她们只好自己寻找座位。 举目在店内梭巡著,王巧莲眼尖的看见在走廊最後头、接近厨房的地方有张 空桌子,她兴奋的伸手去拉倪笋缇。 「那里有位子。」她叫道,同时迅速的拉著倪笋缇要住那个方向冲去,怎知 她却一动也不动的,好像双脚在地板上生了根一样。 「怎么了?」她愕然的转头问道,却在乍见她的表情时被吓傻了眼。 这是倪笋缇吗?那个总是泰山崩於前也面不改色,始终温温文文、好像一点 脾气、一点感觉神经都没有的倪笋缇吗? 瞧瞧现在的她,双目圆瞠,一脸满是惊恐、惊愕又掺杂了惊喜,最夸张的是, 她的眼眶竟溢满了泪水,只要轻轻地一眨,那眼泪绝对会双管齐下。 瞧她此刻含著泪目不转晴的凝视著固定的一方,她在看什么?或者该说她在 看谁?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让她变成这副模样? 王巧莲忍不住好奇的随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可惜座无虚席的店内让她无从确 定她目光的焦点在哪里。 「倪笋缇,怎么了?发生什么事?」她关心的问。 倪笋缇没有回答她,事实上她根本就没听见她说的话,也忘了她的存在,现 在她不管是眼里、心里、脑子里,全都塞满了那个人的身影,那个正站在柜台前 结帐的男人的身影。 他—— 「阿杰!」她倏然大叫,激动的飞奔向他,没注意到一旁王巧莲瞠目结舌, 下巴差点没掉到地上去的样子。 停在他面前,倪笋缇不敢伸手碰触他,生伯眼前的他只是个幻影而已,禁不 起她的碰触,她只是无法控制自己的一遍又一遍低喊著他的名字。 「阿杰、阿杰、阿杰……」 「小姐,我不是阿杰,你认错人了。」对方以陌生的态度与口吻对她说。 幻影是不会说话的,但是眼前的他却开口了,而且……天啊,他的声音,她 有多久没听到他的声音了? 「阿杰。」她伸手紧抓著他的衣袖,激动得落下泪来,他是真的,不是幻影、 不是幻影—— 「小姐,我并不认识你,我也不叫阿杰,你认错人了。」他将她的手推开, 发现店里的客人都在注意他们。 认错人了?为什么他一直说她认错人了,他明明就是阿杰不是吗? 他的眼睛是他的,鼻子是他的,嘴巴是他的,就连声音也都跟阿杰一模—样。 她谁都有可能认错,唯独对他她是绝绝对对不可能会弄错的,他明明就是阿杰, 为什么要说她认错人了呢?而且他还叫她小姐,他不是一向都爱叫她圆圆吗? 圆圆?!对了,她差点忘了自己与以前在外表上有著极大的不同,过去那圆 圆的身体早变得跟竹竿一样纤细,也难怪他会认不出她来了。 「阿杰,我是圆圆,圆圆呀,难道你真的认不出我来了吗?」她说完特地鼓 胀起双颊,企图模仿过去自己胖胖的模样,以勾起他的记忆。 「对不起小姐,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并不认识你,而且我的名字里也没有杰 这个字,你真的认错人了。」他歉然而疏远的说,「对不起,你挡住我的路了, 借过。」 「阿杰!」一见他要走,她激动得立刻伸手拉住他,「你真的不认我吗?我 是圆圆呀,我们一起——」 这时一个穿著打扮时髦的女人突然出现插入他们之问,她伸手将倪笋缇黏在 他身上的手拨开,取而代之的以亲密的姿态拥著他的手臂。 「史齐,发生什么事了?」李静珊抬头问道。 「这位小姐认错人了。」 倪笋缇的目光从他们两人接触的手臂,倏然栘到他脸上。 不,她没有认错人,他明明就是阿杰,她是绝对不可能会认错人—— 对了,她有证据可以证实她没有认错人,因为阿杰身上有个非常特殊的胎记, 任何人都不可能会有与他一样的胎记的。 「我可以证明我没有认错人,我可以证明。」她迅速的说道。 「对不起小姐,我男朋友都已经说你认错人了,可不可以麻烦你不要再缠著 我们了?我们还要赶时间。」李静珊皮笑肉不笑的微笑道。 「男朋友?」倪笋缇被这三个字给惊愣住了。 「没错,」她勾唇一笑,笑容中充满了讽刺与不屑。「他已经有我这个女朋 友了,所以可以请你放弃你那差劲的搭讪方式了吗?史齐,别理她了,我们走。」 倪笋缇这回并没有伸手去阻拦他的离去,她整个人呆若木鸡的愣在当场,一 动也不动的。 他交了新的女朋友……这就是他不愿意认她的原因吗? 圆圆、圆圆,你这么圆,我实在想不透阿杰怎么会喜欢你呢? 圆圆、圆圆,你再吃下去小心变成了肥猪,阿杰就不喜欢你了。 圆圆、圆圆,你这是什么坐姿,年纪都不小了,也不知道打扮—下,你再这 样不修边幅下去,哪天阿杰会不要你了。 圆圆、圆圆,你……唉,到底该怎么说你呢?总之要哪天阿杰移情别恋爱上 别的女人,你就不要後悔、不要哭。 过往的记忆有如潮水般不断地涌向她,几乎要将她淹没。那些都是当时几个 朋友对她说的逆耳忠言,而她却凭恃著阿杰对她的好丝毫没将这些话听进心里, 而今……呵呵,这就是报应吗? 被她反常的举动吓傻眼的王巧莲,见她突然开始又哭又笑的,担心得立刻上 前。 「倪笋缇,你还好吧?」她一脸关心的问。 倪笋缇泪眼模糊的看向她。「巧莲……」她哑然叫道。 「怎么了?」王巧莲急忙接声问道,她的样子好让人担心。 「下午我不回公司了,你可以帮我请假吗?」 她毫不犹豫的点头,只是仍是很担心她,「你没事吧?」 倪笋缇摇摇头,接著朝店门外走去。 「倪笋缇,你要回家吗?我送你好不好?」王巧莲追上她道。她的样子真的 让人很不放心。 她拒绝的摇摇头。 「那你到家之後,打一通电话给我好吗?」她退而求其次的要求,「要不然 我打电话给你也可以,可是你一定要接喔、否则我会担心的。」 倪笋缇轻扯了一下唇办,对她点点头後,踽踽独行的消失在街角。 李杰不认她的打击几乎让倪笋缇忘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他没死。 感谢老天,虽然她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只要他没死,仍然 完好如初的活在这世界上那就够了。 至於他不认她的事…… 想到这件事,她忍不住感觉一阵鼻酸,眼泪又有种想住下掉的感觉,但是哭 有什么用呢?哭就能让他认她、让他回到她身边吗?如果真能如此,就算要她哭 瞎了双眼亦在所不惜。 到底他为什么不认她?她始终想不透,难不成过去七年来,他发生了什么事, 使得他丧失记忆,所以才不认识她吗? 这还真像是八点档连续剧里的烂剧情,但再仔细一想,似乎也不无这个可能 性。 如果他丧失记忆的话,就能解释他为什么不认她,也可理解他这七年来,人 仍活在这世上而没和他们联络。 该死的,她早该想到这一点才对,而不是只会哀怨的哭泣,怪他交了新的女 朋友。她真是笨! 太好了,只要知道他并不是真正的不肯认她,那就够了。至於他结交新女朋 友的事,并不能怪他,毕竟他失忆了,忘记他早有她这个女朋友,她可以原谅他 这一点。 但她随即想到,她与他现任女朋友之间,他会选择谁? 也许她现在烦恼这个问题好像太早了些,因为现在的他根本就不记得她是谁, 她比较要烦恼的是她该怎么去帮助他恢复记忆吧? 「糟了!」倪笋缇倏然惊呼出声,露出一脸惊愕的表情。 她根本就不知道他现在人住在哪里,在哪里工作这类基本资料,这样要她去 哪里找他,要怎么帮助他恢复记忆? 呆愣了一会儿之後,她瞬间犹如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瘫软下来,眼泪亦遏 制不住的从她眼眶缓缓滑落。 怎么会这样?她梦想了七年,终於美梦成真的让他死而复活的出现在她眼前, 为什么她没有拼死挤活的将他留下,或者是留下任何可以再找到他的线索?她为 什么会这么愚蠢呢? 人海茫茫,过去七年来他们俩始终无缘相遇,而这一别,该不会又要等上七 年,他们才会有缘再见吧? 不,她绝对不会让这种事发生,他既然会出现在那家简餐店里,就表示他一 定是住在那附近,或者是在那附近上班才对。所以从明天开始,她要一家一家的 公司去问去找,而且她记得那个女人叫他的名字——史齐,只要知道他的名字, 要找人应该不会很难才对。 她一定要找到他,她发誓,她绝不放弃。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