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这是个两房的套间。格局类似我以前在爱民顿住的那一套,只不过多了间睡 房而已。搬家公司把东西全都堆在客厅里。朱迪跟我一起支床挪家具。一直干到 很晚,她才走。 临走前,她说对我:“陆姐,有事你随时叫我。” “辛苦你了,改天请你吃饭。” “好呀。不瞒你说,昨天我一夜都没睡好觉。” “不至于吧?” “真的。我在家都快闷死了。” “所以你就盼我来?” “可不嘛。你没来之前,我一直在祷告,让你也把家搬过来。” “好呀,原来是你在背后使坏。”我开玩笑地说。 “我真有那么大的能耐就好了。你不是挺喜欢温哥华的吗,怎么突然就搬过 来了?” “好了,不早了,快回去吧,”我没法回答她,只能轰她走。 “你不肯说,就算了。我走啦,明天见。” “明儿见。” 朱迪真是个讨人喜欢的孩子,知书达理,善解人意。她走后,我和亭亭又忙 了好一阵子。到后半夜,我们才分头睡下。躺在床上,我虽然又累又乏,可却兴 奋得无法入睡,毕竟刚刚上演了一场“胜利大逃亡”。一旦知道我“失踪”了, 司马会怎么办?他可能会去多伦多找大江的儿子。冯蕾也一定会想到爱民顿和老 缪。不过,老缪兴许还在国内呢。就算他回来了,只要我不找他,他想找到我, 无异大海捞针。如此说来,爱民顿应该是个安全的地方。冯蕾立功再心切,怕也 鞭长莫及。 第二天,我去电话公司申请安装电话。大江曾说过,在加拿大只要知道人名, 就能从黄页里查到电话和住址。这次登记时,我用的是亭亭的名字。家安好后, 我忙给大江发伊妹儿通知他。这两天,他跟我联系不上,以为我已成为司马的人 质了。得知我成功逃脱,他连用了三个“没想到”。没想到我如此神速,一天之 内就从温哥华消失了。没想到我如此胆大,还敢再回爱民顿。没想到我如此能耐, 竟能千里走单骑。他打算下月初来爱城。 朱迪被这里的大学录取了,正等九月份开学。她妈不让她出去打工。成天在 家跟她妈大眼瞪小眼,她早就烦了。我家成了她散心的地方。每天有事没事,她 都要来好几回,有时一呆就是半天。我外出购物,她也让我叫上她。知道我要去 机场接人,她非要陪我去不可。我只好把亭亭托付给她妈,带她去机场了。爱民 顿的机场并不小,但它不像温哥华机场那么繁忙。接机的人也不多。大江一出来, 我就看见他了。见他朝我走来,我忙迎过去。 我问大江:“飞过来要多长时间?”因为朱迪跟在身后,别说拥抱了,就连 我的问话也显得不亲不热。 大江边答边看我身后:“不到四个小时。”他小声问我:“她是……” 我回答说:“朱迪,我同学。伊妹儿里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转头向朱迪 介绍说,“老谢。” 大江对朱迪说:“Hi!” 朱迪也说:“Hi!” 回城的路上,朱迪对我说:“陆姐,现在天气不错,咱们哪天去班芙玩玩吧?” 大江呼应道:“好呀,这个周末我们就去。” 难得大江有兴致。我说:“好吧。不过,朱迪,你妈会同意吗?” 朱迪说:“没问题。”她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大江逗她说:“你妈要不让你去,我们可不等你呀。” 朱迪对大江说:“谢哥,你就别担心了。我妈准会同意。”她嘴倒挺甜,没 喊大江“老谢”。 夜里,我跟大江躺在新买的大床上。我问他:“司马有没有去多伦多找你?” “接到你的信后,我就让我儿子带我去魁北克了。听我儿子同屋的说,有人 来找过我儿子。我估计就是司马。” “他怎么会知道你来加拿大了呢?” “我也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在温哥华时,我有一次接到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我喂了两声,对方没说话就挂了。会不会是冯蕾打来的?只有她能听出我的声音。” “我看十有八九是。你当时怎没告诉我?” “嗨,我以为别人打错了,就没多想,过后就忘了。” “以后咱们可不能再这么大意了。” “你有英文名字吗?” “怎么了?” “以后跟陌生人打交道,别用中文名字。” “在国内学英文时,老师给我取了一个,可我不喜欢。” “我看就叫Nancy (南希)吧。” “南希?” “南希南希,越难就越有希望。你就是我的希望。”没想到他还赋予了这个 名字新的涵义。 “我怎么就成了你的希望了呢?”我故意问。 “我来投奔你,你不是我的希望,是什么?” “我当你想说什么呢。”我本以为他会说,我的希望就是娶你。 “你觉得我会说什么?”他反问我。 “不说了。”我心想,他不愿明说,我又何必强求? 他话题一转,说:“以后跟那个小丫头说话,可要注意点。”我想他指的是 朱迪。 “我知道。唉,你说我们整天就这么呆着,会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你想说什么?” “我想出去做点事。再说,手头的钱也不多了。” “等躲过这一阵子再说吧。你要嫌在家闷得慌,就接着去学英文。不管今后 干什么,英文总要过关。我让大多再汇点钱来。现在要紧的是保命。” “我可不是跟你要钱……” 他打断我,说:“好了,别说了。早点睡吧。” “我还有事要问你呢?” “什么事?” “你真带朱迪去班芙呀?” “嗯。不是答应人家了吗?” “怎么住呀?” “你们仨住一起呗。” “不,我想跟你睡一块。” “这不睡在一起了嘛。” “你坏。”我边说边扑到他怀里。 “我知道你意思了。” “你答应了?” “答应了,早点睡吧。”说完,他拍了拍我,想让我躺回到自己的枕头上。 “我不让你睡。”都说小别胜新婚,我当然不想放过他。 “好了,好事留给班芙吧。”他边说边打哈欠。 多伦多比爱民顿早两个小时,现在应该是多伦多的后半夜了。见他一副疲惫 的样子,我心一下子就软了。心想等到班芙,再让他加倍地补偿吧。 8 月的爱民顿,很像中国北方的初秋,早晚凉,中午热。落基山脚下的班芙 的确是盛夏里的避暑胜地,天高云淡,风和日丽,即使中午也感觉不到一个“热” 字。镇上游人如织。跻身于洋人的世界里,我们四个倒成了不折不扣的老外。逛 完班芙大街后,我们乘缆车登上海拔2000多米的硫磺山。站在山顶观景平台,俯 视四周,真有一种“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感觉。小小的班芙,依偎在弓 河之边,依山傍水,宛如洛基山脉里的一颗璀璨明珠。 “陆姐,我帮你们拍张照片吧?”朱迪提议道。她从没问过我跟大江的关系。 也许在她看来,大江就是我丈夫,用不着多问。 “好。”我边说边拉大江。 这是我跟大江第一次合影。拍完后,我又叫亭亭过来。我们一起拍了一张全 家福。 5 点刚过,亭亭就喊饿。大江牵着亭亭的手,往山顶的自助餐厅走。我和朱 迪跟在他们后面。 “以后你叫我南希,叫他Philip(菲利普)吧。”我对朱迪说。 “你们都有英文名字了?”朱迪问道。 “入乡随俗。”大江回头对朱迪说。 “我中文名字叫周娅,可我还是愿意人家叫我朱迪。”朱迪说。 “朱迪挺好听的。”我对朱迪说。 “你爸爸在国内做什么?”大江放开亭亭,停下来问朱迪。见我们跟上来了, 他才领着亭亭往前走。 “我只知道他做房地产开发。更多的,我就说不出来了。他从来不跟我说, 我也不问。”朱迪边走边说。 “我听你妈说话,她好像是北方口音?”我问朱迪。 “她是山东人,我爸上海人。”朱迪说。 “你会说上海话吗?”大江回头问朱迪。 “哪能勿会讲。”朱迪用上海话回答。 “侬啥晨光来呀?”想不到大江也会说上海话。 “侬啊会讲上海话哎?”朱迪用上海话问大江。 “你俩说什么呢?说咱都听得懂的话。”我大声地抗议。 大江跟朱迪会心一笑,才又说回了普通话。吃过晚饭,我们就回饭店了。我 们住的是个带厨房的套房。客厅里有一张沙发床,房间里是两张双人床。大江把 我们仨全轰进房间。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装着没看见。我心想,肯定是他订 房时有意安排的。 第二天下起了蒙蒙细雨,幸好我们带雨衣了。我们驱车前往50多公里外的路 易丝湖。冒雨游湖倒是别有一番情趣。湖面虽不大,但一片湛蓝,如蓝宝石般瑰 丽。三面环山,层峦叠嶂,远处是终年不化的雪山。雪与水交融,湖与山相连。 风吹树枝婆娑响,雨打水面涟漪起。我们沿湖往山里走,一路上不断有人从山上 下来,大家擦肩而过,彼此并不相识,但都会喊声Hello 。大江跟朱迪边走边聊。 朱迪落落大方,有问必答,很纯很真。透过她的话语,我总能找到我过去的影子。 亭亭从没走过山路。没走多会儿,她就喊累。大江让我们原路返回。路上,朱迪 捡了很多从山上滚落下来的小石块,各式各样,奇形怪状的。亭亭觉得好玩,也 去捡。两人越捡越多。我们四个每人捧着一小堆碎石块回到车上。 离开路易丝湖后,雨越下越大,连最想去看哥伦比亚冰川的朱迪也退缩了, 我们只好提前班师回朝。途径卡尔加里时,大家都喊饿。见街边有家中餐馆,连 是什么菜系都没看清楚,我们就停车进去了。餐馆里高朋满座。站在门口等了会 儿,带位的小姐才领我们进去。我刚坐下,就听见旁边有人说中国话。我转头看 过去,隔壁的一桌坐着一家四口人,男主人正操着台湾式的国语跟他太太说话。 大江一定也注意到了。他问那男主人:“先生,你是台湾人?” 男主人说:“是。你怎么知道?” 大江说:“我也是猜的。”他说得很谦虚,分明是听出来的。 男主人问大江:“你们出来旅游?”看来他也挺健谈。 大江回答:“刚从班芙回来。你住在此地?” 男主人说:“不,我们从爱民顿来。” 大江说:“巧了,我们也住那里。” 男主人问大江:“是吗?你尊姓?” 大江说:“免尊,我是菲利普。你怎么称呼?” 男主人说:“敝姓汤,在大学教书。” 大江恭维道:“是汤教授。” 汤教授客气地说:“不敢当,不敢当。” 一听是大学的教授,朱迪忙凑过去,问汤教授:“老师,您在哪个系呀?” 汤教授答道:“我是医学院的。” 朱迪说:“我是化工系的新生。” 汤教授说:“化工系不错。” 朱迪小声地问汤教授:“您能留个电话给我吗?” 汤教授放下手里的筷子,掏出支笔,在餐巾纸上写下他的电话号码。 朱迪接过后,说:“谢谢,老师。” 汤教授对朱迪说:“不客气。”他转头对大江说:“你女儿有礼貌。” 大江解释说:“她是我邻居的孩子。” 汤教授忙道歉:“对不起,菲利普。” 大江笑着说:“没事。我要有这么大的女儿就好了。” 汤教授又问大江:“你女儿几岁?”显然他把亭亭当成大江的女儿了。 亭亭说:“我不是他女儿。”孩子的话弄得大江下不来台。 我瞪了亭亭一眼,转头对汤教授说:“她是我女儿。” 汤教授说:“噢,明白了。” 在国外打听别人的隐私并不是件光彩的事。他一定不想把这话题延伸下去, 才这么说的。 不多会儿,汤教授他们就走了。临走前,他客气地对我们说:“回去后,再 联络。” “慢走。”大江起身代我们送汤教授一家。 我们从卡尔加里回到爱民顿,已是傍晚了。朱迪说她有款新游戏。下车后, 亭亭非要去她家玩不可。我和大江一前一后地进了家门。 我对大江说:“你不让孩子叫你爸,以后这样的事还会有。”中午的尴尬事 让大江很难堪,我借题发挥。 他想了想后,说:“叫就叫吧。我认她做我的养女,反正我也没女儿。” “这可是你亲口答应的。” “怎么,你还不信?” “谁不信了。”我白了他一眼。 晚上,他早早就躺下了,说开车累了。我们住温哥华时,白天孩子放假在家, 晚上他睡沙发,受制于客观条件,他对那事没兴趣,我还能原谅。可他从多伦多 回来后,还是不让我碰他。就连洗澡,他都把门关得严严的,不让我进去。我竭 尽暗示挑逗之能事,就差裸睡了,可他就是熟视无睹,无动于衷。我真有点受不 了了,都怀疑他是不是不爱我了。不过,以他现在的处境和状况,不像已另有所 爱,那我看他十有八九是得性病了。谁知道他逃亡的那一年里都干了些什么。网 上不是有句流行语吗,男人不能守身如玉,一定会守口如瓶。我好几次想跟他挑 明,可又怕伤了他的自尊。 我想趁大江在,跟徐大卫把婚离了。第二天,我给徐大卫打电话。 电话接通后,我说:“我找David 。” “我就是。” “我姓陆。” “哎呀,是你呀。你搬到哪儿去啦?我到处找你呀,还登报啦。” “登报?” “对呀,登报找你呀。”就算他没撒谎,我也没兴趣打听。 “我找你办离婚。”我直截了当地说出我找他的目的。 “你要愿意跟我过,我把那四万块钱还给你。” “你做梦吧。” “你一个人不容易,我能帮你。” “你说,什么时候去办离婚?”我强压心中的怒火。 “不要急嘛,再等半年,好不好?” “不行。” “三个月也行呀。” “我说不行就不行。”我真没想到他不仅是个流氓,还是个无赖。 “前些时大陆来了三个人,两个男的,一个女的,来找我,其实是找你的。” 听后,我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啦?” “我说大陆有人来找你。”他没听明白我的问话。 “我问你,你跟他们都说了些什么?” “我说我也在找你,还给他们看了报纸上的广告。你出什么事啦?我能帮你 的。” “我的事,你少管。你欠我的债,我还没找你算呢。” “我们是合法夫妻……” “呸,你怎么这么不要脸?”我打断他,骂道。 “别激动,说事。”大江在一旁小声提醒我。 “你骂我,我不计较。只要你愿意跟我过,我可以把……”他又要搬出他那 四万块钱来。 “你别做梦了。”没等他说出口,我就把他的话堵了回去。 “你不能再考虑考虑吗?” “没什么好考虑的了。” “你不懂怎么办离婚。” “我不懂,我可以请律师,反正我们分居早就超过一年了。” 见他半天没说话,我喊了两声喂,听筒里传来一阵忙音。他已把电话挂掉了。 “司马找过他了?”见我撂下电话,大江问我。 “他不肯离。”我答非所问。 “别再找他了,还是请律师办吧。” “王八蛋。”我恨不得扒了徐大卫的皮,再碎尸万段。 “你觉得司马走了吗?”大江问我。 见我还没回过神来,大江又问了一遍:“我问你,司马走了没有?” “不知道。”我脱口而出。 “就算走了,我看他还会杀回来。” “他想拖,没门。”我心里想的还是离婚的事。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