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她该离开了。 自最深的幽暗中醒转的,是一个饱受折磨的受伤灵魂——可她感觉不到痛了, 没有痛,也没有泪,从她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开始。 她失去了最亲爱的家人,失去了爸爸、妈妈、奶奶,失去了他们对她全心全 意的关爱。 她忘记了笑、没有了泪,连灵魂也坠落罪恶渊薮,划上一道道难以痊愈的伤 痕。 她连一颗心也遗落了,落在一个永远不会对她笑的男人身上。他永远不会爱 上她,不会疼宠地,不会拿她当珍贵的宝贝细心呵护。 他甚至……不想陪她。 寒蝉展开眸,映入眼底的是一片苍白无生气的空间,安静沉谧,连一点声音 也没有。 只有她的呼吸。 她蓦地闭上眸,忍住落泪的冲动。她竟只有自己的呼吸陪伴着自己,在黄泉 边缘百般挣扎的她,醒来后,身旁竟然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没有人关心她的世界,她不知道自己为何醒来。 爸爸、妈妈、奶奶,为什么你们不带走我?为什么你们要拋下我一个?为什 么要让我这么孤零零地、独个儿苟活在这无情的世界?这里没有人关心我,没有 人爱我,就连哭了,也只有自己听见── 不,她不会再哭了,不会再哭了! 泪水在没有人会在意的情况下,没有凝结的必要,就算落下了,也转瞬便会 消融于空中。 无、声、无、息。 她不会再哭了,没有哭的必要,没有必要对自己撒娇,没有必要── 可为什么?泪还是纷纷然、一颗接一颗逃逸呢? 为什么她拚了命将它们锁在心底、囚在眼眶,它们还是有通天本领放肆地四 处奔逃呢? 为什么! *** 「妳醒了吗?太好了!」 从绛红色门屝翩然飘进的,是纤秀窈窕的白色人影,她浅浅对她弯着玫瑰红 唇,语音温柔,蕴着浓浓笑意。 寒蝉静静地望着她,苍白的丽颜不曾牵动任何表情。她凝睇着她,两汪墨潭 幽幽缈缈,却是早已干涸。 她的泪干了,心海也涸。 「我们都好担心妳呢。」白色倩影一面说,一面飘近床畔,藕臂俐落地执起 床头柜上的水壶,倒了一杯清澈的开水,「来,先喝杯水吧。」 「谢谢。」寒蝉坐起上半身,接过精致的玻璃杯,静静啜饮。 开水是微暖的,可沁入她冰冷的身躯,却立即降了温。 「妳醒来就好了。」天真的人儿根本没察觉到她的冷淡漠然,继续吐着如弦 乐般的美妙嗓音,「虽然医生跟我们保证妳这几天就会醒来,可我们还是很担心, 尤其是长风。」 「是吗?」 「嗯。要不是行飞一直劝他去休息,他恐怕会在床边一直痴痴守到妳醒来呢。」 「是吗?」寒蝉静静听着,要自己别去理会那忽然扯过心脏的一阵抽疼。 她早该忘了疼痛了。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问,星眸依然直视着戚艳眉那张清纯美丽的容颜。 可后者却回避着她,纤美的身影在床旁落坐,眸光却直盯着覆住她双腿的羽绒被。 她不怪她。她知道戚艳眉因为患有轻微自闭症的关系,不习惯与他人四目相 接,并不表示她不懂得尊重他人。 「妳……还记得那场爆炸吧?」一面看着羽绒被,戚艳眉一面轻轻开口。 「记得。」她颔首。 「那时候妳为了要救长风身受重伤,昏了过去,是行飞请人带你们两个到这 儿来的。」 「这儿?哪儿?」她蹙眉,「楚行飞又为什么要救我们?」 「这是一栋位于海边的度假小屋,是行飞买下来的。他很喜欢这里,本来是 为了带我来这边玩。」戚艳眉微笑,笑容里有着浓浓的幸福,眼睑虽低掩着,可 寒蝉可以想象到那对星眸肯定正闪着灿灿璀光。 看样子她真的爱上楚行飞了。那长风怎么办?寒蝉朦胧想着,半晌,蓦地凝 眉,强迫自己收回担忧的心思。 不关她的事,她已经决定离开了不是吗?长风的事她再也管不着。何况,他 也不想她过问。 「……他们两兄弟的误会已经解开了。」戚艳眉继续解释着,「其实行飞一 直很爱他哥哥的,虽然曾经有误会……妳知道吗?三年前那桩谋杀案其实行飞早 猜到凶手是谁,可却不去拆穿……」 寒蝉闻言,蓦地心跳加速,「他知道凶手是谁?」 「嗯。他猜到长风是为了报复,才故意安排那桩谋杀案陷害他……」 「妳是说他认为凶手是长风?」 「嗯。」 「凶手是我。」她倏地冷然一句。 「什么?」戚艳眉一愕,终于扬起眸,目光落定她毫无表情的容颜。 「我才是真正的凶手。」她重复,语气依旧淡漠,「如果楚行飞想提起告诉, 直接告我就行了。」 戚艳眉瞪视她,良久,才困难地从齿缝逼出细细的语音,「他……行飞他… …并不想提起告诉。他知道自己对不起你们」 「他……这究竟是……」莫名的冲动让寒蝉几乎想不顾一切地问清这一切究 竟是怎么回事,但终于还是克制住了。 长风说过,这一切不关她的事,他不要她过问他与楚行飞之间的恩怨。 她没有资格过问—— 「……所以那天行飞本来真的答应长风去主持龙门大老们的会议,虽然知道 长风要炸毁那栋大楼,还是答应了……反倒是长风知道自己原来一直误会了行飞, 一把推开我们……要不是妳舍身护他,他说不定就——」说到这儿,戚艳眉蓦地 往口,墨睫一眨,望向她的美眸有些茫然。 或许她是被自己蹙眉的神情给吓到了。寒蝉涩涩地想,将手中的空玻璃杯搁 在床头柜上。 戚艳眉一见她的动作,自动自发又替她斟了一杯水。 她没有理会,径自想着心事。 原来如此,怪不得按照长风原先的计画该进去那栋大楼的人明明是楚行飞, 可当她匆匆赶到时,却发现反而是他自己要进去送死。 她当时惊骇莫名,一察觉大楼有爆炸的迹象,想也不想便飞身护住了他—— 「长风没事吧?」她怔怔地问。 「毫发无伤。」另一个带着微微嘲谑的嗓音忽地加入她们,伴随而来的,是 一个潇洒落拓的灰色身影。 寒蝉扬眸,默默凝望那突如其来踅进房里的男人。 是楚行飞,漂亮的脸上还是一贯略微玩世不恭的神情,嘴角噙着淡淡浅笑。 「有妳这么尽忠职守的属下,真是长风三生有幸。」他说,微微夸张地叹息, 「从他第一回将妳带到我们面前,我就知道他捡到宝了。」 他在嘲弄她吗? 寒蝉轻轻咬牙,不着痕迹地研究俊容上一对晶莹璀璨的蓝眸,试图分辨其中 底蕴的况味。 没有敌意或嘲讽,只有淡淡的戏谑,以及一种难以理解的情感,彷佛是…… 感激? 他感激她? 彷佛看出她的疑问,楚行飞蓦地肃正面上神情,沉声说道:「谢谢妳救了长 风。如果不是妳,也许我们两兄弟就此天人永隔。」 他真的感激她! 虽是淡淡惊愕,一张苍白美颜仍是平静无痕,「我救他不是因为你。」 「我知道。」他微笑,笑容若有深意。 「还有,开枪杀楚南军的人是我。你若要追究责任,冲着我来就是了。」 他闻言,微笑不曾逸去,只是转过头对戚艳眉打了个手势,后者点点头,乖 乖离去。 直到门扉重新掩上,楚行飞才转回眸光,落定寒蝉面上。 「我并不想追究是谁杀了我父亲。」他淡淡地说,望向她的眸光却深刻,「 不论是已死的人,还是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其实身上或多或少都背负着某种程度 的罪孽,与其想着对不起死去的人,不如想想该为活着的人做些什么事。」他顿 了顿,忽地深深叹息,「这一切恩怨情仇,也许都该是化去的时候了。」 她默然,怔怔听着,心海漫过动荡波潮。 「现在警方跟FBI还在追查那场爆炸案,可我已经动用戚家的影响力尽量 把这件事压下去,在妳伤好以前,妳跟长风最好还是在这里避避风头。说不定过 几天他们也会找上来问话,到时候妳只要淡淡撇清一切关系就好了。」 「撇清一切关系?」 「嗯。」 她瞪他,嘴角忽地勾起嘲讽弧度,「十几条人命,一句没关系就算了吗?」 楚行飞回凝她,「难道妳想为他们赎罪吗?」 她咬牙,不语。 「就算该赎罪,这个罪也不该由妳来担。」他沉声道,「该负责的人是我跟 长风。」 她蓦地深吸一口气。 楚行飞深深凝望她,「我出狱时曾经立过誓,这辈子不会再为任何人入狱。 我并不打算为了那几个老头打破这样的誓言。」他语气淡然,其间的意味却令人 一阵寒颤。 寒蝉怔怔望他。 「怕了吗?」楚行飞望她,歪斜的嘴角蕴着浓浓自嘲,「我是龙门少主,本 来就是个满身罪孽的男人!在妳面前,我又何必戴上伪善的面具呢?」 她凝视他,良久,终于再也忍不住,「我想问你,从前为什么经常派人暗中 破坏龙门的毒品交易?你……其实一直想毁了龙门吗?」 「……没错。」 「可是你是龙门少主!」 「我憎恨这样的身分。」他蹙眉,语气虽仍和缓,可寒蝉已能敏感地自其中 察觉一股浓浓厌恶,「妳信也好,不信也罢,我从来不曾以黑帮少主的身分为荣。」 她更讶异了,「你——」 「知道你的父亲是靠着杀人放火、贩毒走私才能成就这么大的权势你会高兴 吗?知道你自己之所以能那么养尊处优、受最好的教育、过最好的生活,原来都 是因为压榨自已可怜的同胞所得来的金钱会令你觉得荣耀吗?」他涩涩苦笑,「 我早知自己罪孽深重,也从来没想过要继续发扬这样一个堕落的组织,多年来我 想的、我做的,都是为了要毁掉这令我深深厌恶的黑帮组织!」 「楚行飞,你——」她望着他,心脏蓦地一阵紧揪。她曾经那么恨他的,曾 经因为他父亲杀了自己的家人也连带恨上了他,可他原来……原来也为了自己的 身分深深痛苦。 她对他的恨,原来只是一场无理的执念…… 那长风呢?一念及此,她倏地心脏重重一抽,一股寒意跟着窜上脊髓。知道 自己多年来原来一直恨错了、怨错了自己最亲的弟弟,又会是怎样一种可怕的自 责? 怪不得那晚他会坚持走进那栋大楼,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是对自己厌恶到了极点啊 *** 雪,静静落下,轻柔地、优雅地,缓缓覆上她的发、她的额、她的鼻、她薄 巧好看的菱唇……漫天雪花静静落下,固执地攀附她清冷的容颜,轻缓地,在她 发际、颊畔抹上苍白雪妆,掩埋她的容颜、她的身躯—— 包里她的细雪,白里透红。 是血——寒蝉的血,她鲜红微温的血。 血与雪,雪与泪…… 泪,好久没流了,他以为早已干涸,却原来还懂得泉涌。 泪,早就不该流了,因为没有人会替他拭去。 他早该忘了笑,也没了泪——从在爱尔兰那个暴风雨夜,他因为饥寒交迫而 晕过去开始,从他好不容易逃到美国、却被迫保护他最恨的弟弟开始,从他第一 次杀人开始…… 好重好重的罪,好深好深的疲惫——该怎么办?他该怎么办? 「……寒蝉!」自喉咙逼出的是痛彻灵魂的沙哑吶喊,蔺长风眨眨眼,不明 白自己为何从冰寒的梦境里醒觉,出口的会是她的芳名。 他茫然地躺着,茫然地瞪着天花板,直到蓦地警觉到原来房里还有另一个人 影,一个他曾经深深爱过、也深深恨过的男人。 Gabriel ——行飞 他倏地直起上半身,瞪着胆敢趁他入睡时悄悄潜进他房里的弟弟,「你怎么 在这里?」 对他凌厉的瞪视楚行飞丝毫不以为意,嘴角仍是噙着淡淡笑意,蓝眸闪着类 似调皮的璀光。 「我来通知你,寒蝉醒了。」 「什么!」蔺长风惊喊一声,立即翻身下床,全身上下只穿了一条白色内裤 的结实身躯直逼楚行飞,「她怎样?还好吗?什么时候醒来的?」 「她很好,刚醒来不久。」看着他这副几乎可以用焦虑来形容的慌乱模样, 楚行飞晶亮的蓝眸闪过若有深意的光芒,俊容却不动声色,一面递给他一套干净 的休闲服,「穿上衣服。」他淡淡说道,阻止差点就直奔门屝的蔺长风。 后者步履一凝,纵然有片刻的羞惭,线条分明的脸孔仍是平静无痕,一贯的 阴沉无表情。 他抢过楚行飞手上的休闲服,匆忙套上,动作虽急促,却仍有条不紊,仅花 了五秒着装的修长身躯,看来竟该死的优雅。 楚行飞看着,不禁微微嫉妒,但只一会儿,他便潇洒地耸耸肩,「她身子还 很虚弱,小心别刺激了她……」叮咛的言语还来不及追上蔺长风,那如豹的优美 身形早离开了他的视界。 该死的神剑!动作果然惊人的快! 他想,半懊恼半钦羡。不过话说回来,那家伙干嘛动作那么快呢?虽说他一 向拥有「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美名,可也不必那么匆忙嘛。 莫非—— 想着,双唇忽地逸出一阵朗笑,蓝眸跟着掠过一道难以形容的复杂辉芒。 *** 「你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 乍见蔺长风狂风般卷进她房里的身影,寒蝉没有太多惊愕,反倒是美眸在迅 速流转过后,黛眉轻轻一颦。 他没有说话,静静地在床畔一张椅子落坐,星目一瞬也不瞬地瞧着她。 她一怔,被那两束深沉而意味深长的眸光烫得脸颊一热,心跳也失了速,只 得强迫自己深呼吸,视线落定他仿佛好几天没刮胡子的下颔。 「你没睡好吗?」 「……我很好。」 「那怎么看来如此憔悴?」 「憔悴的人是妳!」反驳她的嗓音微微粗鲁,蕴着浓浓不耐,「妳受了重伤, 又昏迷了好几天,现在脸色看起来该死的苍白!」 「是吗?」寒蝉涩涩苦笑,她本来面色就偏白,再加上重伤未愈,现在肯定 难看得像鬼一般了。她低眉敛眸,直觉地想逃开他打量的目光。 「要不要吃点什么?」他突如其来地说,语气仍是粗鲁。 「吃?」她一愣,摇了摇头,「没什么特别想吃的。」 「胡说!妳昏迷了好几天,肚子肯定饿了。」他一面说一面站起身,「我去 弄点东西给妳吃。」 「你——」她愕然启唇,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就见他旋风似地卷出她的房门 外,彷佛逃命似的。 他就这么怕见到她吗?因为不晓得该对她这个「救命恩人」说些什么? 一念及此,她幽幽叹息,心脏微微一拧。 其实也不必特别说些什么的,她无意仗恃自己救了他一命便求他感激,他大 可以像从前那样对她。 他是主子,她是属下,就这么简单而已。 属下护主,天经地义,他又何必觉得欠她恩情呢? 她朦胧想着,再度轻声叹息,不一会儿,便见蔺长风捧着个托盘进门,也带 进一室食物香气。 她眨眨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捧进来的东西——一碗色泽可人的清汤,以及 一副白瓷汤匙和碗。 「这是什么?」 「用整只鸡熬成的鸡汤。」 「鸡汤?」愕然望向他,「你熬的?」 「怎么可能?」他紧紧皱眉,彷佛觉得她问得可笑,「是艳眉准备的。」 戚艳眉为她熬鸡汤?为什么要对她这么好? 寒蝉轻咬下唇,说不清那忽然泛过心头的复杂滋味是什么。 「吃一点吧。妳身子还很虚弱,只能吃这种流质食物——」蔺长风一面低声 说道,一面重新在床旁落坐,捧起汤碗,执起汤匙,轻轻舀了一匙,然后小心翼 翼地吹着。 寒蝉瞪着那根试图送进她嘴里的汤匙,「你做什么?」 「喂妳喝汤。」他淡淡地说。 她知道。可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难道妳可以自己来吗?」 「我……当然可以……」她微微结巴。 「妳拿不稳碗。」他提醒她,「妳手臂上还绑着绷带呢,感觉不到吗?」 「我——」寒蝉瞪向自己层层包里绷带的胸部与手臂,倏地哑口无言。 「在妳伤没好以前,我都会喂妳吃东西,免得妳不小心牵动伤口。」他语气 淡然,彷佛没什么大不了。 「可是——」她紧紧咬牙,心海掀起波涛汹涌,得费尽全力才能保持面无表 情,「你以前不会这么做的。」 「那又怎样?」 「因为我救了你,所以你才这么做吗?」 他不语,灰眸凝定她,莫测高深。 怨气袭上心头,「你不需要认为自己欠我什么恩情,我是你的属下,本来就 该保护你,受了伤也无所谓,就算死了也没什么,你不需要因为这样就觉得自己 欠我什么——」她语气清冷,苍白唇瓣吐出的每一句是责备,也是幽怨,「我也 不需要你的同情,懂吗?」 话毕,她抬眸望向他,分辨他面上神情,可他却仍是毫无表情,且默然不语。 她不觉焦躁,「你到底懂不懂?」 他凝定她,良久,「妳说完了吗?」 她深吸一口气,「说完了。」 「那就喝汤。」他沉沉地说,汤匙再度尝试贴近她的唇,「这是命令。」 她心一跳,本能地张唇。 「很好。」待她总算喝下第一匙后,他满意地颔首,手腕一扬,优雅地舀起 第二匙。 于是,她就在他的「命令」下,乖乖喝完了一整碗鸡汤。 *** 以同样的方式,他「命令」她让他连续喂了好几天,从刚开始的流质食物, 到渐渐能吃一些细粥之类的半流质食物,最后她已能和正常人一样进食面、饭, 甚至牛肉等固态食物。 可不论什么食物,都是他一口一口喂她吃下的。 寒蝉觉得尴尬,从三岁以后,当她可以自己拿稳饭碗进食时,便不曾像这样 让人喂过。 更何况,喂她的人还是她一直视为主子的蔺长风——一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喂食这样的动作实在不适合他,尤其对象还是自己的属下。对他而言,她只 是身旁一个忠心耿耿的随从而已,实在不值得他付出这样的关心。 若是戚艳眉也就罢了,至少那是令他心动的女人,而她呢? 就因为她救了他一命,所以他对她的态度才会如此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吧?就 因为她救了他,他觉得愧疚、不安,才会如此温柔待她—— 他不需要这样的。寒蝉想,黛眉紧颦,这样的温柔不适合他。 而在她身上的伤逐渐痊愈,戚艳眉与楚行飞相偕离开这栋度假小屋后,两人 之间交流的气氛更只有令人窒闷的尴尬。 他可以整天待在她身边,却难得说上一句话。 她现在可以下床了,偶尔也会离开自己的卧房,到小屋客厅坐坐,看看书、 听听音乐。 有时,长风也会坚持她到屋外散散步,却只是默然在她身后跟着。 她不明白,如果陪伴她对他而言是那样一件尴尬的苦差事,他为什么非亲自 接下不可?他大可以替她请来特别护士照顾她啊。 就像之前一样,在她手臂上的绷带还未拆时,其实一直有个特别护士留在这 里,负责照顾她一些贴身琐事。 只是后来,当戚艳眉他们离开了,蔺长风也顺便辞退了特别护士。 她不解,为什么他要让整间度假小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连负责家务的管家 也让她休了假! 她原以为他是怕FBI跟NYPD上门来盘问,有外人在会增加不便。 可他们早在前几天来过了,而且也已在一阵不得要领地盘问后悻悻然地离去, 短期内不可能再来。 那他究竟在担心什么呢?他究竟是在想些什么? 寒蝉叹息,眼眸虽一直盯着她最爱的汤姆。克兰西的军事小说,可却完全的 心不在焉。 终于,她忍不住长声叹息。 「妳不舒服吗?」低沉的嗓音乍然响起,差点震落寒蝉手中的小说,她抬眸, 望向那个不知何时悄然踅进客厅里的男人。 他微微蹙眉,灰眸紧盯着她,彷佛试图认清她身体是否有任何不适。 「我没事。」她摇头。 「嗯。」他轻轻颔首,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落坐,一面拿起她搁在玻璃茶几上 的小说,漫不经心地翻阅着。 她看着他百无聊赖的动作。他明明是对小说毫无兴趣,却还是坚持一页页地 浏览。 何必呢?他可以去做他自己想做的事啊! 「你不必在这里陪我。」想着,她突如其来一句。 他没说话,漫应一声,仍是继续翻阅的动作。 她轻咬樱唇,一阵难耐的焦躁,「你不必在这儿陪我,回纽约去吧。长风集 团一定有许多事情需要处理……」 「那些自然有人会处理。」 「什么?」 「没什么重要的事,不过是一些日常决策,我付那么高的薪水养一群主管, 他们总不会连这些也做不好吧?」 「可是你也不必在这边浪费时间……」 「我不觉得是浪费时间。」他俐落地截断她的话,灰眸一扬,淡淡扫掠过她, 「放心吧,那边的事没什么,妳只要安心休养就是了。」 她瞪他,这样淡漠的解释并没有安定她焦躁的情绪,「那戚艳眉呢?」 「戚艳眉?」他浓眉一扬。 「你就……让她这么跟楚行飞在一起?」她咬牙,口干舌燥。 蔺长风凝望她,许久,「行飞爱她。」他简单一句,「他们两个在一起会幸 福的。」 所以他就心甘情愿成全他们?因为楚行飞爱她,因为他一直怨错、恨错的弟 弟爱她! 为了对亲弟弟深深的歉意,他宁可悄然退让,不再一心争夺戚艳眉。 *** 他── 寒蝉心弦一紧,说不清漫过心头的滋味是什么,是惆怅?还是噬人的疼痛? 为了弥补自己的弟弟,他宁可让出半生来初次心动的女人,就像为了报答她 的舍身相救,他不惜在这儿干耗着陪伴她…… 他不必的!也许他必须弥补自己的弟弟,可却绝不欠她一分一毫,不欠她任 何恩情。 这一切,都是她自愿,没想过要他回报。 当一切结束后,妳便可以离开我了,不需再跟随我。 耳畔忽然响起他曾经说过的话语,用力拉扯她脆弱的神经。她忽地垂落浓密 的羽睫,掩去眸中神色。 一切是结束了,而她,是该离开了。 就让她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吧! -------- 浪漫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