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来横祸王志先入大牢 1966年,“文化大革命”的火药味越来越浓了。厂里形成了两大派组织。一派 是总指挥部;另一派是联合指挥部。 这次“文化大革命”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所以两派组织都 有权随时喊厂领导去问话。一会儿总指挥部在高音喇叭里喊:某某赶快到总指挥部 来一躺。一会儿联合指挥部又喊,某某赶快到联合指挥部来一躺。不管哪派喊,被 叫的厂领导就得赶快去。 “文化大革命”要横扫一切“牛鬼蛇神”。两大派在高音喇叭里喊这些人的时 候,就更加严厉,言辞变成了“勒令”某某跑步到联合指挥部来一躺。 随着“文化大革命”的发展,设备科也分成了两派。孙宏声、林维新还有两个 同志加入了“联指”,孙宏声还当上了联指的头头,曹根林等五六个人都加入了 “总部”。 刚开始两派人员还在科里进行一些辩论,后来就很少辩论了,谁看谁都不顺眼。 一九六六年,“国庆节”后的一天下午,厂里下班了,科里人都走了。只有孙 宏声和林维新还在科里聊天。 孙宏声在点烟的时候,林维新看到王志先的抽屉没锁,就站起身来拉开了抽屉, 一边翻一边说:“看,这小子抽屉忘锁了。”孙科长点着烟,说:“是吗?” 林维新看见王志先的抽屉里有两张画,是用铅笔素描的。把两张画审视了一番 后,林维新惊喜的说:“这画的内容都是替“牛鬼蛇神”鸣不平,喊冤叫屈的,大 有秋后算帐的意思,是实足的保皇派!我早就说这小子是个投机份子吧?看着就不 是什么好鸟,你看。”说着,把两张画递给了孙宏声。 孙宏声接过画一看,一张是造反派批斗牛鬼蛇神的,党委副书记跪在台上,一 个造反派使劲往后揪着他的头发,用膝盖骨顶着副书记的腰部,一只脚还踩在他的 腿上。画的下面写着“要文斗,不要武斗。文斗触及灵魂,武斗只能触及皮肉?!” 孙科长看完这幅画,笑了一下说:“看来王志先的感情还是非常丰富的,字的后面 又是问号,又有惊叹号的。从画面和文字来看,他对这位党委副书记倒是非常同情, 对造反派则充满了仇恨。”林维林新说:“还不只是仇恨,还大有反攻倒算的意思 呢!” 孙科长又看第二幅画,画面上批斗党委书记时用烟熏,用火烤,两幅画的意思 都一样。孙科长说:“看来王志先对咱们批斗当权派是有看法的,很不满呀。他对 当权派是有深厚感情的!”林维新没言语,继续看着抽屉里的东西。有一本《共产 党宣言》、一本《毛主席语录》、一本《论共产党的修养》,还有两本技术书。林 维新还觉得不甘心,非要在抽屉里发现什么新“大陆”。他翻完书,连下边垫着的 一张报纸也要看看。突然,他脸上绽出了笑容,“哈哈!孙科长你快看,他把咱们 林副统帅的两只脚都给折断了,用心何其毒矣!是可忍孰不可忍!”孙宏声一看, 也怔了一下,说:“这可是个政治问题,林副统帅是伟大领袖毛主席的接班人,王 志先对林副统帅不忠,就是对毛主席的不忠,他抵毁林副统帅,就是抵毁毛主席, 他反对林副统帅就是反对毛主席,就是现行反革命,这决不是上纲上线,事是明摆 着的。” 林维新说:“那咱们怎么办,向厂联指司令部报告,还是向市联指总司令部报 告?”孙科长沉思了片刻,说:“问题是严重的,王志先年纪轻轻的,弄不好少说 也要判几年刑。”林维新说:“那怎么办?这么大事不汇报能行吗?”孙宏声心有 余悸地说:“前些日子,一个市里的小青年抄‘少女之心’就判了死刑。”林维新 说:“那咱就不向上级汇报了?”孙科长说:“汇报,得汇报,不汇报还行。” 于是,这件事情就被捅到了厂联指司令部和惠州市联指总司令部。 晚上九点多钟,市联指总司令部派了十几个联指成员来到十五号信箱联指造反 司令部,联指的主要领导和孙宏声都在那里等候,这时林维新多了个心眼儿,悄悄 的离开了。只有孙宏声和联指的一些领导带着市联指派来的人来到王志先的单身宿 舍。 一阵急急的敲门声,惊醒了宿舍里的人。门开了,十几个带红袖标的联指成员 闯了进去。宿舍的人见到有十五号信箱联指的头头,还有设备科长孙宏声,都丈二 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市联指总部的负责人气势汹汹地问 :“谁叫王志先?”王志先毫无惧色地说:“我。”心想我也没干什么坏事,你问 我干啥?!一个联指成员凶神恶煞似地问:“哪儿是你的东西?”王志先理直气壮 地说:“我也没犯法,你们问我的东西干吗,这是侵犯人权!就一个旅行包和一个 箱子,你们看吧!”那个联指成员说:“你装什么蒜,把他带走。”接着就有两个 彪形大汉拧着王志先的胳膊连推带搡的往外走,王志先说:“你们也不是公安人员, 凭什么抓人?”孙宏声笑着说:“志先,先去吧,到那儿问问你情况就回来了。” 王志先被推搡着上了卡车。十几个带红袖箍的彪形大汉也上了车。天空阴云密 布,四野漆黑,只有汽车的大灯开的贼亮贼亮的,照着前行的道路。 汽车通过小河,上了大马路往市里开去。到了市里并没停车,又往西北方向开, 然后又左转一个弯,没走多远又连续转了两三个弯。开始,王志先还想记着卡车开 去的方向,看卡车到底给他带到什么地方,连续转了几个弯后,王志先也弄不清往 哪走了。他心有里些孤疑,又有些惊慌害怕,这帮家伙要给我带到什么地方去?他 们要干什么? 他想起了毛主席,心里默念着:毛主席,我王志先戴着鲜艳的红领巾长大,又 加入了团的组织。我思想上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祖国,凭良心说,我没干对不起 国家、对不起人民的事,今天这伙人给我抓来想干什么?! 他又想起了远在大连的父母。我是凭着一颗红心来到内地参加大三线建设的, 难道今夜我会遭到什么不测?再也见不到您们了?王志先又想:不会吧,我跟这些 人素不相识,又没仇没恨,他们还会害我?王志先正在激烈的思前想后,大卡车嘎 然停在了一个院子的外边。 这是一处独院,王志先走进了大院,灯明亮明亮的,从房子里出来的人说: “弟兄们辛苦了,今晚得好好喝两杯。” 王志先被带进一间小屋,联指队员说:“就跟这几个人睡到一起吧。你们几个, 给他挤个地方,叫他躺下。”屋里的几个人就使劲的挤,挤出有半尺宽的地方,联 指队员说:“你就躺到那儿去。都给我老实点,不许交头接耳。”王志先挤着躺在 那里。等联指队员走后,王志先定神一看,大概八平方米的小屋居然躺着八个人, 脑袋前边还放着个大尿桶。 二百度的大灯泡贼亮贼亮的,把八平米的小屋照的通明,造反派怕闭了灯人们 生出事来。有三个人看上去五十岁有余,有三个人四十岁上下,年青的只有自己和 另外一个人。 小屋外边拴着几头大水牛,黑夜发现倒嚼的声音。老鼠在梁上跑跳、打架,不 时的发出吱吱叫的声音,远处还传来犬吠的声音…… 不一会儿,外面几间屋里就传来喝酒划拳、行令的喊声:“两厢好”、“四季 财”、“五魁手……喝、喝……” 王志先久久不能入睡,他的整个身子没法躺实,几乎是悬在两个人的中间。他 想了许多问题,最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今天晚上为什么把他抓到这里来? 王志先想了很多,但都一一否定了。不时有大黑蚊子咬他,他用手拍打,两只 手上拍打上很多鲜血。不知道被打死的蚊子是吸的他的血还是吸的牛的血? 整个小屋里,只有两个人睡的香甜,鼾声如雷,其余六个人都没睡着。王志先 听见一位五十多的人说:“这两个人已经被他们折腾的两天两夜没合眼了。”大约 深夜三点多钟,小屋门被打开了。一个矮胖子大声喊:“王志先,出来。” 听到喊他的名字,王志先立刻爬了起来,然后被胖子带到一间大屋子里。胖子 穿一身半新的军衣,带着造反派的红袖箍。 迎门有三张桌子,坐着三个人,有点审判厅的味道。中间那个人有一米七左右, 上身穿绿军衣,下身穿兰布裤子;左边的那人,上身穿一件灰上衣,下身穿一件兰 布裤子,两人都带着红袖箍。他们两个是负责审问的。右边桌子坐着的那个人是记 录的,也穿一身半新军衣,带着红袖箍。 中间的人先发问:“你就叫王志先,多大岁数了?”王志先回答:“二十五。” 又问:“你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了吗?”问的时候,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王志先, 显得非常气愤的样子。 王志先说:“不知道。”发问的人脸上更加气愤了,说:“你年纪轻轻的还装 糊涂?”站在王志先旁边的胖子喷着酒气说:“我看他是装蒜。”说着走了过来, 狠狠的踢了王志先一脚,王志先向前一个一趔趄,胖子紧接着揪着王志先的头发, 用腿一拱王志先的腰,王志先就跪下了。 坐在中间的那个人又问:“现在回想起来了吧?”王志先跪在那里沉默,没言 语。两张画被抛在了王志先的面前,审问的人说:“这是你画的吧?”王志先看了 一眼,说:“是。”“你画的用意、动机是什么?”坐在左边的那个人问。王志先 想了想,说:“毛主席说过,要文斗,不要武斗”。刚才发问的人非常严厉地说: “你还敢引用伟大领袖毛主席的话,看你小子对牛鬼蛇神是多么同情,对我们造反 派是何等的仇恨,你的阶级立场站到哪儿去了?你就是实足的保皇派,是一切牛鬼 蛇神的孝子贤孙。” 站在旁边的胖子说:“你对造反派恨之入骨,把两幅画画下来,就是想秋后算 帐,想变天,对不对?”王志先说:“我没想那么多,我就想毛主席说‘要文斗, 不要武斗’。”胖子说:“这小子还嘴硬?”左右开弓就是两个大嘴巴,打的王志 先眼发黑,头发晕,腮帮子立刻肿了。坐在中间审问的那个人,官最大,还有点文 质彬彬,他念了一段毛主席语禄:“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 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 一个阶级推翻一个阶级的暴利的行动。”坐在左边的那个人说:“还给他念什么毛 主席语录,他哪有一点无产阶级的感情,他对无产阶级和革命造反派恨之入骨。从 这张报纸看,他对我们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亲密战友、毛主席的接班人——我们的林 副统帅是多么的仇恨,竟敢把林付统帅的腿给折断了。我们无产阶级造反派是可忍 孰不可忍。”胖子又恨恨的踢了一脚。王志先感到脊椎骨像断了似的疼痛难忍。 一张报纸出现在他的眼前,这就是他抽屉里的那张报纸,果然是自膝盖下面折 了一条线。这时,王志先才感到事情的严重性:这可不是一般的问题,要说是反革 命,自己又怎么办?!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说:“这是你折的吧?你对伟大领袖毛主 席的亲密战友——我们的林副统帅是什么感情?”王志先想:这可不能承认,如果 承认了,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说:“这张桌子是二个多月前才领回来的,领来时, 抽屉里就有这张报纸。”“有谁看见了,谁能证明不是你折的?”一时,王志先语 塞。王志先想:这可不能随便找证人,牵扯到谁也不好,确实是当时自己不注意, 怎么给这张报纸折了,可绝不能承认。王志先说:“确实是桌子领来的时候就有。” 胖子说:“你这小子还嘴硬。”又是两个大嘴巴,打的王志先顺嘴角流血。 审问了足有三个多小时,坐在中间的那个人说:“把他关到西屋,叫他好好反 省反省。那里有桌子、笔和纸,反省好了写出来。” 王志先被带到西屋,西屋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方凳,桌子上果然有准备好的笔 和纸,胖子说:“好好想想,都写出来。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这你是知道的。” 说完,把门一关,又锁上了。 就这样,轮换着审问,审审停停,一直把王志先折腾了三天三夜没合眼。王志 光筋疲力尽,精神恍惚! 到第三天审问的时候,他头晕目眩、眼皮发沉,实在支持不住了。 “这报纸是不是你折的?不是你折的,找出证人来!”王志先迷迷糊糊地说: “反正不是我折的,也没有证人。”审问的人说:“如果找不出证人来就是你折的。” 王志先说:“你们说是我就是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那你签字吧。”王志先 也不想看内容,他此刻想的就是赶紧合上眼睡上一觉,于是,就胡乱写上了自己的 名字。 王志先被带走的那天夜里,和他一个宿舍的三个小青年也都没睡好。平时,他 们和王志先的关系都不错,想了半天,也弄不明白王志先为什么会被抓走?事先一 点迹象都没有。 次日,王志先被联指抓走的消息就从这里传开了。 上班后,林维新装做没事人似的, 孙宏声对王志先被抓的原因也没说,只是说 :“昨天夜里,市联指来人把王志先抓走了。”设备科的人和厂里的人都对王志先 被抓的事感到非常蹊跷! 十五号信箱另一派革命造反派组织——造反派司令部的几个头头听到“联指” 抓了总部的王志先,心里都愤愤不平。说:“他们联指为什么抓我们总部的人?” 有二个脾气暴躁的人说:“咱们也以牙还牙,抓几个联指的人。”有的说:“论理 说,两派都是革命群众组织,组织里的成员,都是一个厂的群众,一个厂的职工, 你把联指的成员抓起来,总得有个说法吧,咱们总部不能跟他们一样乱抓人。” 总部的司令说:“咱们先通过各种渠道打听打听,看看王志先到底为什么被抓, 做到心中有数,也好有的放矢,先不要随便抓人。” 有人到惠州市造反总指挥部一打听,才知道王志先被抓的原因:一张报纸上有 林副统帅的照片,王志先把这张报纸垫了抽屉底,并且还把林副统帅的腿给折了。 这是个政治问题,弄不好还得判刑。 总部几位领导一听,都感事情的严重性。有的人着急的说:“平时看王志先挺 老实挺精明个人,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有的就猜测说:“王志先垫到抽屉里 的报纸,怎么会叫别人发现?肯定是设备科有内奸,而且还是联指的人,是他们告 的密!” 司令说:“这说起来是个政治问题,而且后果很严重。同志们再进一步打听打 听,等等再说吧。” 三天以后,公安部门对王志先实施了逮捕,被转移到惠州市看守所,同时被转 到看守所的还有一个五十多岁的犯人。 王志先被转移到看守所的头一天,像死人一般整整睡了一夜,他打着轻微的鼾 声,睡在他旁边的一个犯人睡不着,一个劲的骂王志先是“死猪”,推王志先,用 脚踢王志先,此时的王志先顾不了这么许多了,睡的真像死猪一般,任凭你打骂, 他都不知道。 跟王志先同来的老同志劝解说:“叫他睡吧,他已经被造反派整的三天三夜没 合眼了。”睡在王志先旁边的犯人说:“我说他怎么睡的跟死人一样?!也难怪。” 王志先在看守所呆了九天,又审问了三次,就被判刑了,判了八年有期徒刑! 当法院宣布的时候,王志先头顶上像打了焦雷,几乎晕倒在法庭上。他接受不了, 觉得自己冤屈! 法官叫他在判决书上签字。他心里一亮,灵机一动,故意把判刑的“判”写成 叛逆的“叛”,法官一看,怒气往上冲,说:“这小子真不老实,还玩文字游戏, 将来还要翻案”。站在一旁的刑警,照着王志先的脸部就是狠狠的一拳,打的王志 先一个趔趄,眼睛直冒金花,牙被打掉了二个,顺着嘴角流鲜血。王志先缓了缓神, 假装的说:“我脑子糊涂了,不知道是哪个叛?”法官说:“你眼瞎了?”用手指 着说:“就是判决书这个判字吗?改过来,按上手印。”王志先把“叛”字改成 “判”,并在上面按上了手印。 -------- 红袖添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