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林鹤的病来得很快,很重,完全出人意料。他发烧高达四十度,但没有其它症 状,昏昏沉沉地睡了两天两夜。林鹤仿佛在波涛翻滚的汪洋中沉浮,刘书记溃烂的 面孔不断在他眼前显现,龇牙咧嘴地要吞吃红印花。一会儿林鹤又好像身处一座火 炉,熊熊烈火炙烤得他难以忍受。他看见刘书记在火中洗澡,火舌舔去他的溃疡, 他微笑着指指自己的身体。那身体化作一堆白灰,飞撒在田野里。田野长出一片青 草,雪子在草地上奔跑……“为什么不和雪子结婚呢?”林鹤在梦中问自己,“还 在等待什么?”他醒了,睁开眼睛,看见雪子变得憔泞的脸。 雪子寸步不离守在床前,精心照料着他。林鹤觉得一片温馨始终在心头缭绕。 病来得快去得也快,打了几针,烧一退,人就精神起来。林鹤望着雪子,与雪子结 婚的念头在脑际盘桓,更加明确,更加牢固。 “你看,房间里有什么变化?”雪子笑盈盈地问。 林鹤环视屋子,墙壁上新添了几幅画。那是邮票拼组的图画。一幅是《蝴蝶》, 就是当初林鹤卖给雪子的那种邮票,西藏豆粉蝶、云南丽峡蝶、三色褐凤蝶、祁连 红细蝶等二十种珍奇蝴蝶,构成一片绚烂的色彩。另一幅是徐悲鸿的《奔马》,五 十枚整版邮票镶嵌在画框里,一群奔腾跳跃的骏马栩栩如生地映入林鹤眼帘。床头 上方挂着一帧小画,小型张《新荷凌波》带来一团浓绿,几朵荷花含苞待放,羞怯 地躲在荷叶间。对面墙壁一幅图画很有意思,雪子将《京剧脸谱》和《京剧旦角》 两套邮票拼在一起,白素贞、秦香莲、杨贵妃娇美的身姿,与李逵、张飞、鲁智深 的大花脸相映成趣……林鹤卖掉了邮票,却断不了对邮票的思念。现在雪子以邮代 画,巧妙地使他重新置身于邮票构成的环境之中。这一番心意,很教林鹤感动。 林鹤忽然坐起来,问:“我的红印花小字当壹元呢?” 雪子疑惑地望着他,不知所云。 “盒子,就是一只小盒子!”林鹤着急地比划道。 “喏,这不是在橱子里吗?”雪子松了一口气,指着立在墙角的玻璃橱说。 刘书记的木盒放在玻璃橱的第二格。雪子显然不知道盒子里面藏着红印花,将 它与瓷猫瓷狗放在一起,当作装饰品了。这只檀香木盒雕着精细的花纹,还装着小 小的弹簧暗锁,看上去挺像一件古董。 “你病得很重,是金虎背你上楼的。这只盒子掉在汽车后座,金虎又给你送上 来了……这里面放的是红印花吗?” 林鹤点点头。 雪子告诉林鹤:这两天许多人来看他。牛司令来过两趟,看见林鹤病成这样没 有说话。顾阿婆有空就上来,常常守在他的身边。阿里也来过,说有要事直接向他 报告。大胖天天送葡萄,花园里的葡萄熟了……大家好像都有满腹心思,气氛紧张 而古怪。 “你呢?我主要问你。”林鹤的语气里流露出担忧。 “我没事,一步也没离开屋子。”雪子知道林鹤担忧什么,淡淡地说道。“那 个阿里,我想把他炒掉!” “怎么了?” “我讨厌他。再说,我们要个保镖干吗?” 林鹤没作声。他想,雪子有危险,留下保镖说不定有用处。但是,最有力的保 护,还是把自己的命运和雪子连在一起。于是,林鹤握住雪子一只手,病中产生的 那个念头更加强烈了。 “雪子,我在发烧时老是惦记一桩事情。我想给你买只戒指……” “不是已经买过了吗?”雪子不解地问。 “不,意义不一样。”林鹤停顿了一下,说道:“我要给你买的是结婚戒指。” 雪子一下子把手抽回来,惊异地睁大眼睛:“什么?” “我已经找回了红印花小字当壹元。我一生还有什么要求呢?只剩一件事情了, 和你结婚,平平安安过日子,我就心满意足了。” 雪子脸色忽然变得苍白,嘴唇也哆嗦起来。“你真的,真的这样想……” “你怎么了?不愿意吗?哦,我年纪太大了,比你大二十岁吧……” “不!不是这意思……我是说,这怎么可能?我就这样和你在一起,已经足够 了……我没有身份证,我……”雪子慌乱得说不下去了。 “可是你有身份呀,你是一个女人,我所喜欢的女人,这就足够了。其他事情 慢慢想办法。你还记得韦柏辉说过的话吗?他说结婚不上教堂,不会长远的。那么, 我们就上教堂结婚,牧师是不会查身份证的。只要两颗心连在一起,这婚姻就是神 圣的。”林鹤平静地、坚定地说道。 雪子呆呆地望着窗外,美丽的脸庞涌现绝望的表情。一串眼泪扑籁籁落下来, 直接滴在胸襟上。她叹息一声:“唉,你不了解我……” 林鹤摊开两只手,诚恳地说:“那你就告诉我嘛,有什么障碍不能拆除呢?” “你不知道,我永远无法做一个自由人!我不敢告诉你,假如你知道我是什么 样的人,你会吓坏的……”雪子的手颤抖起来,眼睛里又流露出那种致命的恐惧。 “无法做一个自由人?”林鹤惊愕地挺直身子,“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那些黑 社会、流氓能够叫你失去自由吗?我就不相信!” “情况很复杂,我怎么跟你说呢?你想一想吧,如果我犯过罪,那我还会有自 由吗?” “犯罪!你……” 雪子痛苦地点点头:“是的,是的!我犯了极可怕的罪,我不配再有幸福……” 林鹤抓住雪子的双肩,用力摇晃着,以从未有过的激动喊叫道:“告诉我,把 一切都告诉我!我再也无法忍受了,你快说!” 雪子牙齿咬着下嘴唇,仿佛下了最大决心:“好吧,我把一切告诉你,由你看 着办吧!” 雪子竭力平静下来,坐在沙发上。林鹤也沉默着,等待听一个可怕的故事。雪 子仿佛要寻求某种帮助,在自己的手袋里翻找。一会儿,她找出一包细长的绿壳香 烟,用一只精致的打火机点燃。她抽烟时,手指轻微地颤动着,抽了两口,剧烈地 咳嗽起来。咳嗽停止了,她眼睛里充满泪花。 “嘭嘭!” 雪子正要说话,楼梯口忽然响起敲门声。雪子手一抖,香烟几乎掉在地上!她 慌忙站起来,无奈地看了林鹤一眼,跑去开门。 来者是牛司令。他臂上戴着黑纱,林鹤知道是刘书记去世了。牛司令照样热情 洋溢,说话表情十分夸张,矮小的身子不时向上窜动,看不出一点悲哀的神情。他 问过林鹤病情,又滔滔不绝地讲起了邮市。 “刘拥军,”林鹤称呼牛司令真实姓名,使得他一怔,“你父亲去世了吧?你 怎么也不提起?那天晚上你有没有赶上见你父亲最后一面?” “没有。”牛司令摇摇头。他马上又作表白:“但是我哭了,哭得很伤心……” “我们是朋友,我有话直说。你父亲病危,你竟不去看望他,这也太不近人情 了!什么事情这样忙?” “唉,那天真有大事情。我设宴请邮票公司王经理,把他们要抛出的《熊猫》 全买下来了!你晓得吧,邮票公司这几天放出库存邮票,整得邮市大跌。只有我们 的《熊猫》没受冲击。王经理给的价钱便宜,我们还大赚了一票!”牛司令说着, 不禁眉飞色舞。 林鹤摇头叹息,牛司令实在叫他失望。林鹤不愿听他吹嘘战绩,又惦记着继续 和雪子谈话,不由烦躁起来。他直接了当地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听说你病了,特地来看看你。” 牛司令话虽这么说,显然别有心事。他习惯地摘下法国眼镜擦拭,脑子里琢磨 着怎样开始正题。大概要讲的事情使他为难,他面色凝重起来。 “这个……我家里有哥哥有姐姐,你都见过了,是吧?他们托我问问你,你和 我父亲倒底是什么关系?”牛司令终于开口说道。 “这是什么意思?”林鹤有些不悦,“我是你父亲的学生,我对他们讲过了。” “你别见怪,我哥哥姐姐都是些小市民,心眼比针尖还小。老爹得了那种怪病, 他们都不愿收留他在家住,还是我出钱租了那间房子……现在,他们都指望老爹留 些遗产,可是老人家玩了一场空城计,什么也没留下!以前,他老是暗示我们留下 一些东西的……总之,他们托我问问你,老人家给过你什么没有?” “给过,一只盒子。”林鹤坦率地回答。 “是的,是的,一只盒子!”牛司令热烈地喊起来,“他们也说给了你一只盒 子,枕头都划破了……老人家把盒子藏在枕头里干什么?人老了,想法怪怪的,你 说是吧?我想问问你,啊,不!我们全家都想问问你,这盒子里藏着什么?” 林鹤非常气愤,他感到受了侮辱。牛司令的问题使他难以回答。要把红印花的 原委说清楚,必然要损害一个死去的父亲的形象。刘书记不是也曾要求林鹤别把红 印花的事情告诉儿子吗?但是,死者的家属提出质疑,他怎么能不回答呢? 牛司令见林鹤沉默不语,激动地站起来,走到玻璃橱前,指着檀香木盒说: “就是这只盒子,我小时候看见过!我姥姥用它放金耳环的,我老爹又用它放什么 了呢?” “你父亲要求我别把这事告诉你,可是……” “可是我们是朋友,为了友谊,你也应该把事情真相告诉我,难道不是吗?” 话说到这地步,林鹤只得照实说了:“长久以来,我一直在寻找红印花,你是 知道的。这种清朝邮票是我祖父传下来的,一共九枚。我要找的最后一枚,也是最 有价值的一枚红印花,就藏在这只盒子里……” 牛司令吃惊地瞪大眼睛。林鹤缓缓地说起他在黎明技工学校的遭遇。听到父亲 卑鄙地骗取了林鹤的邮票,并迫害他离开学校在街头流浪,牛司令无力地坐在椅子 上。雪子也聚精会神地听着。她第一次完整地听林鹤讲红印花的故事,仿佛受到极 大的震动。特别是刘书记要吞吃红印花,以及他临终前的痛苦与矛盾,那惊心动魄 的场面使雪子的脸色变得煞白。 牛司令的脸却胀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很抱歉,真的很抱歉……他这个 人就是这样!” “我本不愿意说,他毕竟是你父亲。而且……” “不,你不用为他遮掩,我最清楚他的为人!”牛司令有些义愤填膺,“他从 不关心我们,我做生意发家,都靠自己奋斗起来的!你不要以为我不近人情,我丈 人病了,我整夜在医院陪他。我父亲在我心中是个陌生人。你知道吗?我妈病逝的 时候,他在学校开会,整整开了一天。我和哥哥去叫了他三次,他老在台上做报告。 妈妈临咽气时还叫他名字……我从小就恨他!” “你不太理解他。人是很复杂的,他也有良知,有感情,只是被一种可怕的东 西迷住了心窍。我和他纠纠葛葛几十年,时间越长。仇恨越淡漠。我甚至可怜他, 他不是病在身体,而是病在心理!” 牛司令忽然局促不安起来,白净净的小手捏着一只西装纽扣拧来拧去。他是个 虚荣浮夸的人,此时却变得格外诚恳,还带着几分天真。他问:“我会不会变得像 我父亲一样呢?生意场上,少不了玩骗人的把戏,脑子想的尽是钱。这样活着,人 早晚要出毛病……” 林鹤宽慰他道:“你不会的。你还年轻,而且你是个热心人,肯帮助别人。不 过,我们都要防止贪欲过重,那是会毁掉一个人的!” 牛司令把椅子挪到床前,推心置腹地说:“你知道吗?我心中一直把你当作榜 样。你身上有一种高尚的东西,常常使我感动。呵,一个人既高尚,又会赚钱,那 才叫了不起呢!……可是,这里面又有矛盾:高尚的人能赚钱吗?赚钱的人能高尚 吗?就说你吧,有一个问题一直憋在我心里,我想问,又不好意思问……” 牛司令停住话头,眼巴巴地望着林鹤。林鹤虽然着急听雪子的秘密,但已经和 牛司令谈到这个节骨眼上,只有让他把话说完。于是他说:“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这问题对我的思想影响很大,我就直说吧!你买下我的股票,使我有钱买你 的《熊猫》,这桩生意当时你是吃亏的,你帮助了我。特别使我感动的是,你提到 了友谊,你向我要真正的友谊!生意场上哪有这种事情?那天夜里我不知怎么流下 了眼泪,我不骗你,真的流泪!我觉得这许多年,自己全靠虚言假套在社会上鬼混。 现在忽然要找一点真诚的东西,竟把心翻遍了都找不出来!我比比你,实在是渺小, 实在是庸俗一。…” 林鹤被他夸得脸红起来,便催促道:“别说这些,你不是有一个问题吗?” “对,这就是问题!过了很短的时间,股票涨上去了,我的西南药业涨了百分 之四十,《熊猫》跌下来了,今天已经跌到八元一枚……你看,结果是你赚了钱, 我吃了亏!你不要误解我的意思,做生意赚赚赔赔是无所谓的。我想问的是:你和 我做这笔交易,是不是早就看清了这个结果?还是出于真正的友谊?我心里很不平 衡,只有当面问清楚,我才晓得怎么理解你!” 林鹤很为难,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他用手往后梳理蜷曲的长发,病 得苍白的脸上显出沉思的神情。过了一会儿,他回答道:“我是真心帮你的。因为 当时我有许多现金,觉得买你一些股票也不要紧。而且既然合伙炒《熊猫》,我 一个人先退出也不合适。我一直拿你当真心朋友。假的友谊,假的爱情,我是最受 不了的!不过,我也没有你讲的那么高尚,真是一笔赔大钱的买卖,我也不会干。 你知道,我早就主张把《熊猫》卖给北京人。同样道理,股市既然跌了那么多,买 西南药业也不会有多大风险。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的结局我也是看清楚的。投资、 投机都不能算得太精确,有个大概就可以了。当时,《熊猫》不是涨上去了吗?股 票不是跌下来了吗?这个机会你要抓到手了,就算我尽了自己的心意。” 林鹤的话合情合理,牛司令心悦诚眼地叹道:“看来,你是真心帮我的!唉…… 我要是能像你这样就好了!” 林鹤委婉地说:“顺其自然地赚钱,不要强求,不要争斗,结果总比想象的好! 为什么做生意一定要互相践踏呢?我相信柔的力量。人心都有好的一面,这种力量, 最终是强大的。有时候你吃一点亏,那又怎么样呢?坚守住自己的信念,你在任何 地方都能发现美好的东西,都能在精神上得到补偿。同时,你只要有眼光,生意上 也会赢的。” 牛司令有所悟地点着头。雪子一直坐在角落那把椅子上,专心地听林鹤讲话。 她受到的感动,似乎比牛司令更深。她痴痴地望着林鹤,脸上有一种难以琢磨的神 情。她丰满的胸脯在蓝色羊毛衫后面颤抖,仿佛一颗心激烈地跳动着。 牛司令看看玻璃橱里的盒子,想起自己的来意,更加不好意思了。他站起来, 走到林鹤床前,真挚地说:“我再一次向你道歉。那只盒子的事,我和家里人瞎猜 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实在可笑!现在我要走了。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 一个小小的要求……” “什么? “你能不能让我看看红印花?就是我父亲一直藏到临死的那张小字当壹元?” “当然可以。” 林鹤掀开被子要下床。雪子用手势制止了他,自己打开玻璃橱,将檀香木盒递 给林鹤。牛司令睁大眼睛,好奇心使他急不可耐地探过头去。雪子也想看看这张充 满传奇色彩的邮票,目光闪亮盯着小木盒。林鹤按住盒子下方的小钢钮,盒子叭地 弹了开来…… 忽然,林鹤的脸色变得惨白!盒子是空的,只有紫红色的丝绒衬垫。红印花小 字当壹元哪里去了?林鹤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是他亲手放进去的呀!他感到 心脏一阵绞痛,脑子却清醒地认识到面前的事实—— 最珍贵的一枚红印花被盗! 牛司令紧张地叫起来:“怎么回事?” 林鹤没有回答。他呆呆地望着雪子,似乎是询问,似乎是向她求救。雪子慌乱 地颤抖起来,眼睛发直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都怪我没看管好!”过了许久,雪子才喃喃地说。 屋子里一片死寂,林鹤难受地闭着眼睛。这个突如其来的事件,使牛司令非常 尴尬,他怔怔地站着,不知怎么办好。珍贵的红印花仿佛一位名演员,在经过充分 的渲染后等她登台亮相,她却失踪了!而且,谁没有嫌疑呢?在林鹤昏睡的两天里, 多少人来过这间屋子,牛司令自己就来过两次。眼下这个局面,是主人和朋友最不 愿遇见的,也是最痛苦的! “赶快报警!”牛司令用尽全身智慧,喊了这么一句。 “不,这事我自己处理。你们别声张,那样对大家都不好……你们先出去吧, 让我独自待一会儿。” 牛司令和雪子退出房间。林鹤无力的手,拿着那只张着口的空盒子,目光呆滞 地看着里面紫红色丝绒衬垫。他的痛苦是难以形容的,只觉得自己的心被挖去一块! 这种痛苦,不仅是失去一枚珍贵的邮票,而且因为有人利用他的信任,又一次践踏 了他的心灵!是的,只有熟人、朋友能使盒子里的红印花不翼而飞。林鹤简直不敢 想象,那一张张亲切的面孔,能和这样一桩罪恶联系在一起…… 他冥冥中感到这是一种考验,是对他信仰的又一次考验。他忍受不住了,在心 中喊道: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难道不能换一种方式?太残酷了,对我太残酷了! 他张口说话,却对自己这样说道:“不要紧的,只是一张邮票……我不是已经 失去过它了吗?那就再失去一次吧!我会慢慢地,慢慢地找……” 他把头仰靠在枕头上,闭着眼睛。然而两行泪水,却从眼角流出来,嘀嘀嗒嗒 打湿了杭巾。这是心底流出的泪水,仿佛心碎成残片后,露出一眼涌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