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康泰路人行道旁的法国梧桐树很有来历,据说是一位传教士从法国本土带来的 品种。树龄皆已很高,合围粗大,树杆上长满古怪的疙瘩。树皮大都爆裂,青白相 间,斑斑驳驳。叶大如人掌,果实形状与荔枝相似。这些树木具有浓郁的异国情调, 与座座洋房、别墅呼应,使走在康泰路上的人,不由回忆起殖民地时代。 秋风遒劲,人行道铺了一层落叶。林鹤漫步走向华侨公寓,枯焦的树叶在脚下 碎裂,发出阵阵呻吟。明晚就要举行婚礼,林鹤想邀请韦柏辉和红娣参加。说是婚 礼,其实不过一顿晚宴,亲朋好友相聚,以示庆贺。目前雪子处境特殊,婚姻的法 律手续尚不具备,也只得如此了。林鹤久未探望韦柏辉,不知他病情如何。林鹤见 了红娣总不自然。往事如烟,却不能随风而逝,多见徒然增加烦恼。现在林鹤向韦 家走去,心中又涌起负疚感。他责备自己对韦家的疏远。同时,他又惊奇地发现, 离华侨公寓越近,内心的激动越强烈。一个穿婚纱的女子在林鹤脑海里时隐时现, 似乎是雪子,似乎是红娣。林鹤马上严责自己:婚礼在即,犹自想入非非,好不荒 唐!一路上思绪纷乱,走过华侨公寓大门林鹤竟未觉察。来到衡岳路口,林鹤方才 醒过神来。他连连敲打脑袋,折回原路。 为林鹤开门的是小晶晶。女孩病态的苍白脸颊泛起红晕,亲热地扎进林鹤怀里。 林鹤抱起晶晶,走进客厅。他问:“妈妈呢?”晶晶说:“出去买菜了。”林鹤欲 问韦柏辉,却不知晶晶对他怎么称呼。迟疑一会儿,林鹤终于问道:“韦伯伯呢?” 晶晶没有回答,深陷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漆黑的眸子蒙上一层悲哀。 林鹤一怔,猜测韦柏辉的病情有了意外。他放下晶晶,急忙走进韦柏辉卧室。 秋阳照射在空寂的大床上,床单洁白,被褥齐整,床头柜花瓶里插着一束素白的菊 花,那人分明去了。林鹤看见红木五斗橱上放着韦柏辉的遗像,老华侨一头白发富 丽堂皇,两眼依旧神采飞扬,只是镜框周围镶着缀花的黑绸。林鹤低头默哀。失去 一位忘年交朋友,使他深感悲痛。 晶晶两手扒着门框,眼泪扑籁籁滚下脸颊,瘦小的肩膀不住抽搐,模样甚是可 怜。林鹤回身瞅着这孩子,想起她对韦伯伯送她去美国治病所抱的希望,不禁更加 哀伤。韦柏辉的去世,对红娣和孩子们来说,确实是一个重大打击。林鹤记得韦柏 辉对他的嘱托,决心承担起照料她们生活的责任。他蹲下身,用手绢擦去晶晶的眼 泪,继而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上个星期五,韦伯伯胸口痛得厉害,妈妈打电话叫医生,已经来不及了…… 他痛得从床上滚下来,两只手拼命揪胸口的衣服,扣子都绷掉了……医生赶到时, 韦伯伯已经停止了呼吸。”晶晶断断续续地述说韦柏辉去世的经过,不时抽泣几下。 林鹤推断韦柏辉是因心肌梗死急性发作而死亡的。他悔恨自己不早来探望他, 以致上次晤谈竟成永诀。 “昨天夜里我梦见了韦伯伯。我对他说,我的毛病治不好,你不要走,我把我 的寿命给你!韦伯伯生气了,瞪着眼睛喊:谁说治不好?你要有信心!……我醒过 来,心里很难受。叔叔,我真想念韦伯伯啊……” “晶晶,你要听韦伯伯的话,好好治病,一定要有信心!叔叔会像韦伯伯一样 照顾你的。等你长大了,变成一个健康美丽的姑娘,韦伯伯在天之灵定会感到无比 欣慰!” “叔叔,人真的有灵魂吗?如果有,韦伯伯在天堂里也会痛苦的,他好可怜……” 晶晶忧心忡忡地说。 林鹤觉得奇怪,问:“为什么?” “他临死的时候老说:我有罪,我害了阿滋……阿滋是谁?韦伯伯那么好的一 个人,怎么会害别人呢?他心里的痛苦,好像比病痛更加严重。他一边说,眼泪一 边哗哗流淌,胡子眉毛都打湿了……妈妈给他擦泪,轻声地安慰他。他对妈妈说: 我不怕死,可我怕见到阿滋!我的灵魂永远不得安宁……叔叔,这是为什么?” 林鹤不觉沧然涕下。晶晶幼小的心灵,怎能理解人世间种种罪恶呢?韦柏辉至 死背着良心的十字架,这使他的死亡更加悲惨。林鹤认为阿滋之死不是韦柏辉一个 人的责任,残酷的时代容不得善良纯洁的心。韦柏辉临终的痛苦,使林鹤极为震动。 这个人一生自觉赎罪,他的心灵因此而升华。林鹤仿佛看见天上的情景:阿滋面带 宽恕的笑容,张开双臂,与韦柏辉热烈拥抱。他们立于云端,在清明纯净的环境中, 倾诉着世间难以实现的友谊…… 这时,房门打开,红娣提着菜篮子走进屋来。晶晶飞奔上前,懂事地接过妈妈 手中的菜篮。红娣看见林鹤,不由地一怔,林鹤站起来,默然注视着她。 红娣穿一件宽松式羊毛衫,淡黄颜色,黑色紧身裤绷住她丰腴的双腿。梳理整 齐的短发使她显得年轻,红润的脸色也透露出中年妇女尚未消失的朝气。但是,她 月牙形的眼睛掩藏不住深深的哀伤,目光暗淡漠然,似乎刚从噩梦中醒来。左臂佩 带着宽大的黑纱,非常醒目,使人觉得那是笼罩在她心头的阴影的标志。 “你来了……等很久了吧?” “不,刚到一会儿。正和晶晶说话呢……” 他们一时找不到话题,默默相对而坐。林鹤心里很难受。他想到红娣命运坷坎, 如今又遭打击,不知她如何挺住。本来是请她参加婚礼的,面对眼前的情景,林鹤 觉得说不出口来。想说些表示哀悼的话,以他们深切的关系,也觉得无甚意义。林 鹤一急,就把憋在心底的话倒了出来。他说话时有些冲动,略呈椭圆的脸竟涨红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不是把地址、电话号码都写给你了吗?这样不幸的事情 你一个人怎么应付?不管你怎么想,都应该叫我来,我会帮你分担痛苦!韦柏辉是 我的朋友,在他弥留之际,我在身边也许能使他感到安慰。可是……” “是啊,他常常想念你,总说林鹤该来看看我们了吧?可是你不来……到了那 样的时候,叫你来又有什么用呢?况且来不及了,他去得那么快,那么突然,来不 及了……” 红娣说着,泪如雨下,泣不成声。林鹤深感内疚,也陪她落泪。宽敞的客厅寂 寞冷落,原先堆满菊花的角落已经空空如也。一只巨大的座钟当当敲响,声音迟缓, 沉重。红娣擦干眼泪,起身为林鹤泡了一杯茶。她对林鹤歉意地笑笑。 “瞧我,尽谈这些干啥……你怎么样了?快和雪子结婚了吧?”红娣改变话题, 问起林鹤的近况。 “嗯。”林鹤迟疑着,说出自己来此的目的,“打算明天晚上请你们吃喜酒, 没想到韦先生……你去吧,带着孩子们去。你还一次没到过我家呢,不是吗?” 红娣凄然一笑,那神情真叫林鹤心碎。她说:“不啦,我现在的心情,看见别 人幸福就要落泪呢!” “别这样,出去散散心总是好的……古人说:节哀顺变。你也要为自己的将来 打算。” “将来……”红娣苦笑着,说不下去了。 正在这时,做钟点工的保姆来了。这是一个满面红光的老妇人,说话声音十分 响亮。红娣抱了几本韦柏辉生前的邮集,放在林鹤面前,自己和保姆进厨房烧饭。 林鹤翻开邮集,看着过去时代的邮票,韦柏辉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 林鹤想:是时候了,答应韦柏辉的事情应该办了。可以分批买下这些邮票,以 资助红娣和孩子们的生活。照他的心愿,很想赠送一笔钱给红娣,但只怕红娣不收。 韦柏辉嘱托他买邮票,其实是一条帮助红娣的途径,这样红娣也许不会拒绝吧?晶 晶的白血病总不见好,治病输血要花许多钱,无论如何得把孩子的病治好。红娣一 家需要帮助的地方很多,自己也只能尽这点微薄之力了。 林鹤拣出两套邮票,一套是海关小龙,一套是石印幡龙,准备就此买下。这是 清邮中较为普通的邮票,林鹤身边所带钱不多,买这两套比较合适。韦柏辉给他的 价格表虽然比市场价便宜许多,但他不想得这便宜。相反,他打算把价钱出得高些。 红娣办丧事正需要用钱,希望这钱能派上用场。林鹤对韦柏辉的邮票很感兴趣,以 此为起点,集清、民邮票,倒也挺有意思。 厨房里传来大嗓门女拥的声音:“你的难处我知道,做到这个月底我就走,这 样帐好算些……” 声音忽然又低下去,林鹤猜测是红娣制止了她。虽然只听见只言片语,林鹤也 明白了红娣的处境。她为节省开支,正准备辞退女佣。这时,电话铃响起来。电话 机就在林鹤身后的茶几上,他顺手拿起话筒。对方是房产中介公司的经纪人,他误 把林鹤当作主人,开门见山地说:房子可以租出去了,只是租金不太理想,房客要 求一个月不超过四千元……林鹤急忙申明自己不是房主,转身去叫红娣。红娣已闻 声奔出厨房,接过话筒与对方通话。她连声说:“行,行!”神情甚是迫切。她很 快挂上电话,看看林鹤,模样有些困窘。 “午饭快要好了,你再等一会儿……”红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转身欲往厨 房。 “你等一等!”林鹤叫道,“房子租出去了,你和孩子住到哪里去?” “原先我有一间房,虽然小些,也住惯了……我们打算搬回去住。”红娣低着 头说。 林鹤拿起刚才拣出的邮票,说:“我想买你两套邮票。这两套邮票值四万元钱, 房子你就不要出租了。” 红娣蓦地抬起头来,语气坚决地说:“不!韦先生的邮票我不卖。” 林鹤吃惊地望着她:“为什么?韦先生生前和我谈过,要把这些邮票卖给我的。 难道他没有对你说起过吗?” “说是说了,可我有我的想法。就算卖掉这套房子,我也不卖邮票。韦先生心 血都在其中,我怎么好随便卖掉?在我看来,这些邮票都是无价之宝……” 林鹤没料到红娣如此想法,怔怔地说不出话来。红娣笑了笑,进厨房去。林鹤 理解她对韦柏辉的思念,却又感觉出她对自己的隔膜。从红娣的眼睛里,可以看到 隐微的傲气,显露出她不愿意接受任何财物帮助的决心。林鹤颇不自在,这分明是 将他当外人了。林鹤敏感地想道:“也许我无意中伤了她的心,伤得很深吧? 红娣大儿子毛毛放学回家。这男孩长得很高,嗓子正在变音,小公鸡似地叫了 一声:“叔叔!”就腼腆地钻进自己屋子里去。过一会儿,红娣招呼吃饭,两个孩 子竞相奔进厨房,帮妈妈端菜盛饭。客厅里添了一种生气,扫去冷寂、忧郁的气氛, 大家都快活起来。 长条桌很快摆上六菜一汤。林鹤发现,这些菜都是他少年时经常在红娣家吃到 的。其中有一种灯笼辣椒塞肉,他最喜欢吃,红娣总是省下自己一份,偷偷夹到他 碗里。还有水笋炖红烧肉,那浸透肉汁的笋丝鲜美无比。红娣妈妈说这是她吴淞老 家的传统菜,慈禧太后也喜欢吃。红娣父亲笑她吹牛,她却认真地说着种种典故。 在一家人欢笑声中,林鹤大筷大筷夹起水笋塞入口中…… “怎么坐着发愣,还不快吃?”红娣为他斟上一杯白兰地,低声催促道。 林鹤喝了一大口酒,品尝着可口的家常菜。熟悉的口味更唤起他种种记忆,饥 饿时吃过的东西给他留下的印象简直铭心刻骨。他终日在垃圾箱钻进钻出,只有星 期天在红娣家吃午饭那一刻,才感觉到做人的滋味。林鹤回忆起往事,喉头不禁有 些哽咽。红娣还记得他爱吃的菜,说明她对过去的一切仍未忘记。世事沉浮,转眼 过去三十年,初恋的情人老了,陌生了,怎叫人不感慨万分呢? 毛毛对晶晶讲着学校足球队的事。他的腿好了,又在绿茵场上冲锋陷阵,惹得 妹妹用看英雄的目光注视着他。红娣低头吃饭,虽然她默默无语,但林鹤觉得她的 肩脊,她的臂肘,甚至她的发梢,都凝集着千言万语,都有种种表情。林鹤蓦地明 白自己伤她心的原因了:他从未推心置腹地对她说过心里话。他的遭遇,他离开红 娣的原因,红娣甚至直到今天也不知道!林鹤心中的负疚感又阵阵袭来。他经常感 到内疚,根源也就在这里了。 孩子们吃完饭都离开了客厅。大嗓门女佣坐在桌前看着林鹤发愣。红娣对她说: “不用等着收拾桌子了,你先去吧!”女佣欣喜地站起来,赶到别人家去做工。桌 前只剩林鹤和红娣。林鹤继续喝酒。红娣吃饭简直一个一个米粒往嘴里送,吃得极 慢。他们都不愿意结束这顿难得的聚餐。 “你陪我喝点酒吧?”林鹤恳求道。 “我不会喝。” “从前在你家吃饭时,你不是也能喝点啤酒的吗?” 红娣脸红起来。她说:“好吧,喝点啤酒……”就起身拿了个玻璃杯,倒了半 杯啤酒。她低头看着酒面上浮动的白色泡沫,仿佛在回忆许久以前某次吃饭的情景…… “人常常会把错误,有些错误隔了许多年再看,实在可笑。你知道吗?我就犯 过一个错误,当年我在你面前说谎,这谎言教我自己都收不了场……” 林鹤故意用一种轻松的口气提起往事。他说自己拣垃圾的生涯。他说他如何在 星期天可笑地换上干净衣服,到红娣家吹嘘自己在邮电局工作。说起他怕红娣闻到 他身上垃圾箱的臭味时,他甚至笑了起来。至于他内心的痛苦,他对红娣的深恋, 以及此后常常躲在垃圾箱旁偷看红娣的情节,都被他轻描淡写地掠过,或者根本不 提。最后,他又讲到刘书记如何骗取他的红印花,还有刘书记之死…… 但是红娣听不下去了。她的眼泪喷涌而出,一串串泪珠雨点似地落入酒杯。林 鹤停住话头,红娣的反应比他预想的严重。红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双眼直直地 望着林鹤。 “终于等到这一天,你亲口把一切告诉我了。你知道吗?自从你失踪以后,我 天天都在想,总有一天你会坐在我的面前,告诉我这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 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以为这一天不会有了。可是,你瞧,我还是等到了,这就够了……” 林鹤激动起来。他又何尝不期待这一天?他朝思暮想多少年,可是造化弄人, 阴差阳错,以致见了面也不能敞开心扉。他深切体会到红娣埋藏在心底的哀怨,对 于她来说这是决定一生的爱情。如果说对不起人,林鹤此生恐怕就是对不起面前这 个女人!他想把这番话说出来,可是嘴唇哆嗦得厉害,竟不能成 红娣看见林鹤如此激动,迅速地冷静下来。她不愿意让这种感情影响林鹤的生 活,决心加以控制。她擦净眼泪,将前额的短发掠到脑后,温存的笑意在她弯弯的 眼睛里浮现出来…… “这就够了,你说不是吗?人生难得知己朋友,知己就是知心。你早该把这些 事情告诉我了,让我们彼此知心。今后我们是好朋友,我很珍惜我们的友谊。过去 的事情,你就不要放在心头了……” 红娣的宽厚、善良使林鹤深受感动。他心中有倾诉一切的愿望,非常强烈。他 还有许多话没说出来。此刻,他最想说什么呢?雪子。他想把雪子复杂难解的行为 告诉红娣,他想把自己所受的伤害告诉红娣……他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想把自 己所有的痛苦都告诉妈妈!这种情感使林鹤自己也十分惊讶,他怎么能有这些想法 呢?拿红娣与雪子相比,红娣身上有他最需要的东西。一颗脆弱易伤的心需要庇护, 需要那种如大地般深厚的感情,将它掩埋起来。或许这就是林鹤发现雪子偷窃红印 花之后,脑海里经常浮现穿婚纱的红娣的缘故吧? “这就够了,知己知心……”林鹤无目的地说道。 “我整理韦先生的邮票时,经常想:你为什么把邮票都卖掉呢?我心里很不安。 我隐隐约约地感到,危险的事情在你身边发生……” 林鹤抬起头,迎着红娣焦虑的目光,说:“人一生总会做一两件出格的事吧? 有时候我还盼望意外的事情发生呢!不过,你别担心,我会应付过去的。” “说来很奇怪,你丢下邮票,就像贾宝玉丢了灵通宝玉,怎么看也不对劲!也 许你命里注定要当邮王吧?我希望你早日恢复正常,把灵通宝玉找回来。”红娣虽 然是用开玩笑的口气,话却说得很认真。 “会的。”林鹤点点头。“其实我也没把邮票全卖掉,珍邮都在手里。你送给 我的《金鱼》,我也一直藏着……” “这算什么呀,怎么能和珍邮摆在一起?” “邮票虽然一般,当时你送我却是用第一次拿到的工资买的,这个印象很深刻: 所以,我一直把它当作珍邮。” 红娣的脸顿时红了,她想起自己那句话:“我要嫁给你!”看来林鹤是把这句 话和《金鱼》邮票一同珍藏着。她的心怦怦跳,一股暖流在周身荡漾。 这时,毛毛和晶晶拉着手跑出来,要求妈妈让他们到楼下花园去玩。红娣点头 答应了。两个孩子打开门,欢笑着跑出去。看着孩子们的背影,红娣不由想道:如 果那句话成为现实,他们的孩子也有这样大了吧?她偷偷看了林鹤一眼,林鹤正在 瞅她,她慌忙把目光躲开。他们都在想同一件事情。红娣的心跳得更加剧烈。 林鹤深知自己对红娣的爱情从未消失。今天相见,情感更加炽烈。但他今天是 来邀请红娣参加婚礼的,这现实竟变得残酷起来。他想:命运真会捉弄人。假如在 他遇到雪子之前,红娣遇到韦柏辉之前,他们两人能像今天这样相聚,结局就会很 美满吧?然而这只是“假如”。林鹤痛苦地回忆起,他和红娣之间存在着那么多 “假如”,这也许是缘份未到吧…… “我有一个请求,你不要辞退保姆,不要回到那间狭窄的小屋!你应该明白, 这样做其实是在折磨我……请把那两套邮票卖给我吧!” “你不要为我担心,经济方面我现在很宽裕。韦先生还留下不少钱。我俭朴惯 了,所以打算重新安排一下生活……至于韦先生的邮票,”红娣停顿一下,似乎有 些迟疑,“那就看缘份吧,你只要真心喜欢,早晚会得到它们的……但是现在我不 能卖。” 林鹤见红娣坚决,只得作罢。 红娣很想让这顿午饭无休止地持续下去。但是林鹤坐了一会儿,便告辞走了。 红娣独自坐在桌前,面对一桌盘碗发呆。她为自己最后那席话吃惊,她是怎么说出 来的?“缘份”、“真心喜欢”,原先她从没这样想过,怎么会脱口而出呢?这样 的话,让林鹤误解了真不好意思…… 她心慌得厉害,无端地感到晕眩,四肢绵软无力。她被一种强烈的预感击倒了, 这预感她想一想也会面红耳赤,血液狂奔! 哦,还是不去想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