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云谲雨(2) 自从“蚂蝗事件”后,这位剽悍的佤族汉子与我们熟悉了,隔三差五送来从寨 子摘来的新鲜水果和庭院采来的花。什么打开水、提重物、修电器之类的事他跑得 飞快,心甘情愿为我们效劳。他拙实不善言辞,每次送东西给我们时,黑红脸,明 澈的眼怔怔看你,咧开厚厚的嘴唇憨憨地笑。朴素地表达对我们的关爱。 岩嘎把芭蕉和花塞到我手中,他的掌心暖实实的。他指指嘴又捂肚子连比带划 表达:外面下雨,吃饭时间,不见我们,担心,肚子饿,吃点芭蕉充饥。他看见我 身后的空调悬吊着的挡板,问需不需要帮忙。 我迟疑地接过芭蕉与花,并说不用帮忙,但还是冲他笑了笑,谢谢他。他和平 时一样,不多停留就走,下楼时还是如孩童不舍心爱东西样,一再转头,眼神简单 执著。 窗外,小雨停了,郁阴还晴,微光飘荡,却是暮蔼深沉。我将怒放的丁香花插 到玻璃杯里。它们宛如一团远方飞来的云霞,在雨后斜阳中飘浮翻动,气息芬芳、 非常可爱,可爱得使屋内凝重的气氛淡了些许。黄澄澄的芭蕉透着甜甜的味道,这 感觉提醒我需要日常生活的次序,来压制内心的暴风雨,好让自己不乱了脚步,不 陷于崩溃。 我与青子掩耳盗铃地将空调挡板覆上原来的位置,自我安慰地遮挡使我们害怕 的东西。我把翻乱的资料袋收拾好,和青子并排坐在床沿,吃起岩嘎拿来的芭蕉。 丁香在玻璃杯里绽放,芭蕉短肥香甜,一切都风平浪静,而我却清醒地感到潜 在的危险。仿佛一种体内出血的感觉。首先感到贴身口袋装着那本愚蠢的护照会出 卖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金三角地区最好不用护照,办当地通行证更为安全) ,感到 宾馆前台木牌上挂着的那串客房钥匙对任何别有用心的人都有可乘之机。 虽然宾馆是司令的家人开的,但房客来自四面八方。自从考察团住进后,宾馆 的神秘氛围更加浓厚。如果说碟和照片是这三天丢的,那么空调里的摄像监视器又 是什么时间装的?是本来就有、还是才装的?碟片、照片的失窃,又是谁干的?同 样的人、还是其他人? 佤邦、缅情局、中情局、安全厅、国际禁毒局,岩嘎、尤老师、X ……都有可 能,又都不可能。诡秘的未知者,将在惊险影视中才有的诸多悬念,呈现面前。扑 朔迷离,真与假的渗透,现实与想像的错综,犹如一切都在幻觉中,又真实得令人 发毛生畏。 难道是对我和青子自以为智慧与魅力的小把戏动机的怀疑、讥讽,或者刺探、 警告、恐吓……难道照片和VCD 的失窃与偷窥监视有某种神秘的关联? 在金三角,任何人有权对你做任何事。大难当头,也是自找的,投诉无门。 尽管神经紧张,不堪重负,也未影响我们津津有味地“消灭”着岩嘎给的那串 芭蕉。 青子吃着芭蕉不断问我,是否明天就收拾行装回家?我说过了今晚再决定。 吃完芭蕉,我们仔细检查卫生间,均未发现异常,但还是舍近求远到室外公厕 方便。 我们不敢脱换衣服、不敢洗澡、不敢设想,不敢乞求(求助无门)。互相安慰, 裹着长衣长裤迷迷糊糊地睡了。 半夜,我被一种奇怪的声响惊醒,依稀看到一个体魄强健的黑影在窗台摸索, 似乎在轻启今晚青子特意扣牢的窗户(约四十厘米的窗台离地面三层楼高,以往我 们都是敞开窗户睡觉)。我心惊肉跳,不敢出声。青子在睡梦中呓语翻身。魔鬼般 的身影噌地消失了。 不是幻觉吧?暗黑粗犷的轮廓让我想到一个人。 我突然产生一种感觉,是的,一种预感、一种恐怖、可怕的预感。我不知道这 恐惧从何而来,感觉被一股又冷又湿的寒流所侵袭。我猛然意识到,这像闪电一样 袭来的恐怖来自何处。 三天前那个早上,我在宾馆后街一家小相馆冲印照片(正是今天发现遗失的照 片),百无聊赖地等候。就在这时,隔着相馆的玻璃窗,我看到岩嘎与住在302 的 一个考察团成员——威严冷峻的缅情局官员站在与相馆相隔两三米的巷口交谈。 当时并不太在意,一个仰光来的特工与一个小城宾馆门卫会有什么谈的。印象 中他们在宾馆时形同陌路。让我惊诧的是岩嘎嘴角带点残忍的冷笑、从情报官手中 接过一铮亮物件时的干练机敏(致使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东西),一扫往日的憨厚朴 实,与平时被我们支使得团团转的岩嘎判若两人。 刚才窗外似曾相识的身影让我突然颤栗,相馆玻璃窗后的岩嘎与深夜窗外黑影 不谋而合,夜半三更爬到我们窗台的黑影真是他吗,他会伤害我们吗?他该不会是 偷窃照片和装监视器的人吧? 岩嘎送的丁香花在黑夜中散发诡异的气息,莫非是可怕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凶兆 ?岩嘎?一个阴谋者,怎么可能?老实巴交朴实可亲。难道他那双明澈的眼睛也是伪 装? 联想一次闲聊他说起前几年他们(佤联军)与张家军(坤沙部)作战时,亲手 打死过二十多个人,让我和青子大跌眼镜。现在更是眼镜跌碎,看似好心朴实的佤 族门卫,不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战场杀手,还是…… 月光像水一般从门底下流进来,明晃晃的,透着一股冷漠和敌意的气息。 我又一次感到生活中那种奇异的恐怖,你一直认为像水晶样单纯的人,让你处 于阴谋之中。我们最不担心的事可能正是我们最应担心的事,不露声色的罪孽往往 最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