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米虞来看冶洋了。她穿一身羊绒套裙,颜色是那种近乎于银灰的中间色,裙子 的下摆具有很强的悬垂感,一眼就可以看出质地的高档。而且画了妆。 冶洋四脚八叉躺在沙发上,一只脚毫不顾忌地搁在茶几上,吸得满屋都是烟。 米虞本能地捂着嘴轻咳两声,皱着眉头打开门窗。一阵凉爽穿堂而过,带走了 令人窒息的死烟。米虞冲上去,一把从冶洋手上夺过香烟,摁在烟缸里,死盯着他 一句话不说。 冶洋有气无力地站起来,对米虞展开双臂。 米虞敏捷地一闪,将他推在一边,嗔怪道:才不呢,浑身烟味,熏死人了。昨 天离开法院后你到哪儿去了? 手机也关了,到处找不到你。冶洋长叹一声道:在睡 觉,我累坏了,睡得像是死过去了。米虞眉头一扬:你撒谎! 除了醉倒,你根本就 不可能睡死过去。越是有事,你就越是精神。 算了,你去干什么与我无关,能看见你平平安安在这里,比什么都强。冶洋心 里一热,喉头一哽,差点儿落下泪来。米虞在屋里转了一圈,自言自语地说,肯定 还没吃饭吧! 她打开冰箱翻了翻,又到厨房里找了一圈,见基本上没什么吃的,摇 头晃脑道:真行啊你,这么大的冰箱和厨房,竟然一点吃的都没有,真是倾家荡产 了。 两人到百泰村饮食城,常坐的老地方被人占了,餐厅里正摆喜宴,闹哄哄乱糟 糟的。两人只好再找地方。街上的噪音汹涌澎湃,密集的车流穿梭往来。能并排六 辆车的街道被挤得满满的,污浊的空气里充满了刺鼻的尾气味。发动机的轰鸣声、 喇叭声,店铺门前音响的奏鸣声,建筑工地刺耳的电钻声、电锯声、搅拌机的轰鸣 声交响在一起,震荡着天地。人行道被修下水道的工人们挖得七零八落。一座正施 工的大厦的安全防护栏几乎占到了路面上。这几年城市的发展翻天覆地,一座座高 楼拔地而起,仿佛一夜之间,难以计数的机动车就挤满了大街小巷。原先还算宽敞 的街道变得狭窄不堪,车流的高峰期连过马路都成了问题。 米虞想好了一个去处,她拦下一辆出租车,对冶洋说:咱们去吃素斋吧,我知 道一个能吃到素斋的好地方,就在南屏山下,是南屏寺尼姑开的。 不可能吧! 冶洋说:尼姑怎么会开店呢? 那就不知道了,也许是其他什么人开 的吧,可那里的人都是道士尼姑的打扮。生意火得很。 t 管他谁开的,咱们去图个自在,图个安宁。 十来分钟后,车子到了南屏山。远远就见山脚下的仿古建筑群里有一座楼檐别 致的大殿,大殿紧挨着新修的山门,一面显眼的幌子随风飘展,上书“南屏第一斋” 五个颜体大字。殿门前停着一大片各种牌号的小汽车。斋门装修雅致,于平淡无奇 间处处显露出悦人的堂皇。大堂里更是装饰得古雅,色调、灯光、器具均用天然本 色,几幅墨画点缀其间。服务小姐的打扮似尼非尼,容貌清秀,笑脸可人。最绝的 是一道高耸的紫檀色仿古屏风后面另辟幽径,生出一园。园内青砖铺地,盆栽的花 草鲜美艳丽,三排五间左右的古屋围砌成方,屋内又隔成单间。这些单间里,不仅 是雕梁画栋清一色的仿古装饰,现代化的服务设施也一应俱全。 两人在一个小间里落座。冶洋点了两样菜,让米虞也点两样。米虞见菜单上的 价钱一个比一个贵,就不肯点了,说:这哪儿是什么素斋啊,你瞧瞧,全是什么一 洞天、水长流的古怪玩意儿,竟然还有佛手,一个清炒卧峰笋竟要六十元,你听说 过卧峰笋吗? 我可是从没听说过,没准就是普通笋子捣鼓成的没法吃的玩意儿。算 了,算了.我看还是每人来一碗素面算了,你瞧,一碗素面也要十八块钱,太不像 话了,咱们干脆还是走吧,外面饭馆多的是,干吗非要吃这儿的。 站在里边握笔填单的服务员微笑道:对不起夫人,我忘了给你们看本斋的介绍 了,本斋经营绝对纯素,菜肴非常精美可口,几位掌勺师傅都是老板从广东特聘的, 所用的名贵材料全都是天然绿色食品,保证你们品尝满意。 冶洋心中有数,他见米虞执意不肯点菜,就又点了两样,还要了素饺和豆粥。 服务员很快上来一壶茶,说是老板送的。 菜也很快上来了,入口品之,四菜四味,鲜、辣、清、香,别具风格。 冶洋不禁叹道:这老板真不简单,为开一个店竟然从广东到这西北高原来。而 人家瞅中的就是你地处边远、少数民族集中、宗教活跃却没有一家素斋这一点。 米虞说:你说的不对。说他有眼力不错,可营业对象并不是你说的那些人,而 是官儿们。你没见门前停车场上那些小车吗? 有几个是私人的? 有几个是过路的? 可以说全是公车。这些人大鱼大肉吃腻了,正没地方泻火呢,突然间开了这么一家 斋店,都是些平日里尝不到的山珍野菜鲜蔬粗粮,且里里外外又都新鲜别致,能不 火吗? 冶洋沉吟片刻,略有所悟地说:对,生意就应该这样做。 米虞说:你又想做什么了? 还能做什么,想去倒点矿产没有资金。准备搞个食 品加工厂,做些软包装的豆苗、蕨菜,又觉着不知深浅,下不了决心,思来想去正 想搞裸芽蚕豆。 什么裸芽蚕豆? 冶洋从怀里掏出两张淡蓝色的宣传单递给米虞,精神地说:这 裸芽蚕豆也算是时髦的绿色食品,就是说将蚕豆稍煮剥皮,让其生芽,待豆芽冒出, 嫩黄微绿、清晰可见时,真空封装。详细情况单子上有,你慢慢看。这东西投资少、 利润大、原料充足.是真正的短平快项目。市里目前尚无一家,市面上也从没见过 这种产品,估计上市后效益不会差。 米虞双眉一扬道:我看你还是拉倒吧,别处怎么样我说不准,可这里的人十有 八九不会认它。想想看嘛,每年一茬儿的新豆也没见有多好的市场,人们干吗要花 钱买你那生了芽的豆子。再说啦,这生了芽的东西搁不住放,若是生产出来销不掉, 那不是净赔啊? 怎么会销不掉呢? 冶洋反诘道:这东西符合饮食新观念,各大宾馆、 饭店肯定欢迎,我亲自上门推销,定时送货,单是这条路就够赚的了。至于市民们 是否接受,那是下一步的事。只要这第一步迈出去,不愁局面打不开。说着他又掏 出一个薄薄的半斤装的小塑料袋,上面印着绿色的裸芽蚕豆几个黑体字和绿色食品 的标志,背面是产品的营养介绍及生产日期、厂址等,商标是醒目的“天然”二字。 米虞翻看了一下包装袋沉默不语。 怎么样? 米虞表情复杂地看他一眼说:你已经把事情都做好了,还问我什么? 上次我是被人耍了,这次是自己干,四五个工人都是农村雇的,试产情况非常好。 啥时开张? 本月十八号,今天是十三号,再等五天。 资金咋解决的? 我把车卖了。全部投资算下来不到三万,设备花的钱很少,厂 房是熟人手里租的,主要的花费是买蚕豆。你放心好了,好歹这几年我也是在生意 场上混的嘛! 那不一样! 米虞干脆地说。 怎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 你在工贸公司当经理是给公家干,你手里的产品不 是你自己生产的。说句难听的话,你把厂里的产品分文不花取上来,打着销售的牌 号吃差价、分回扣,赔光了也能想出办法拿工资。这样的生意谁不会做? 这样的财 谁发不了? 事实上,这儿年你并不是在做生意,只不过是幸运地占有了一个人人眼 热的位置,干上了一件能赚钱的差使罢了……算了,还是不说了,我不想让你生气。 我了解你冶洋,你这人本质上……怎么说呢? 还是说善良吧,你的心黑不下来。你 天生不是生意人。你太轻信,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他人,你都太实在了。搞红景天 就是例证。只是那么一下就把自己给赔光了。你先别打断我,我知道你要强调客观 原因,把失败同合作伙伴、同天气联系起来。其实,恕我直言,即使没有那场雨, 你也赔定了,甚至赔得更多更惨。因为一旦那些山民们把药全都加工好了,你付出 的将会更多.而红景天根本没有市场……对不起,我不该提这个话题,我只是太担 心你了,越是你认为保险的事我越担心,我怕你太想成功了,反而遇到意外。你可 不要介意我的直言啊! 她还想说,放手吧冶洋,你挣钱纯粹是自找麻烦。 你这人我太了解了,你底气不足,知识浅陋,智慧贫乏,又欠了创新和进取意 识,连时髦都快不会赶了,偏偏又放不下脸来做自己该做的事。但她没说,她说的 已经够多了,不能再说。对冶洋这样的人,也许只有挫折和磨难才能使其清醒和亢 奋。他以前还是太顺,无论当知青、上大学、做政工干部、任生产科长、当经理, 都不是奋斗、不是拼命的结果。他实在应该重返仕途,一旦回去,要不了多久,他 就能使自己受到赏识,说不定又会有一个诱人的位置等待着他……他不是属鼠的吗 ?干么不从田野回到粮仓…… 冶洋见她说得真情毕露,直吐衷肠的样子很是可爱,心中热和,便将她的手握 在掌中,轻轻地搓着她的纤指说:你真好米虞。 好什么呀,都老了,哪像你们男人,中年以后事业才刚刚开始。我知道你现在 是车到悬崖、箭在弦上,好在这裸芽蚕豆投资不多,回去后我到单位的食堂给你问 问,再到师大的食堂问问,我哥是他们财务科的会计,看能不能替你预销点。 另外,当年的同学当官的当官,发财的发财,有实权的不少,我也给你打打电 话。你现在需要成功,成功一次,就会扫尽身上的晦气,真正的光明就到来了。不 过千万要小心,现在人人都想发财,可靠的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