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刚子出院了,迈着沉重的步伐一瘸一拐地走出医院。 该来接他的都来了。众目睽睽之下他从健全变成瘸子,表情僵硬,不知道为什 么他想哭。可是他在笑,而且比任何时候都灿烂。 他把手自然地插在兜里,大家看不到他的颤抖;他把头自然地瞥向侧面,大家 看不到他的落魄;他张嘴自然地吹口哨,比任何时候都响亮。 他甚至还想引吭高歌,不是因为心情太爽了,而是想用自己不在调上的歌声麻 痹他的悲伤。 他故作潇洒。 然而看的人都懂。 他说:“我出狱了,重获自由。” 苏菲说:“我把你车开来了,你开回去。” “还是你想得周到。”刚子看看车,身上都是伤疤,然后仔细地摩挲着,就像 是抚摸着自己的身体一样。 “伤的比我重。” 小雨说:“回头儿你再给它美美容。” 刚子摇摇头,不知道是摇给谁看:“算了,这样挺好。上车,这就回酒吧喝酒 去。” 踏上车刚子用健康的右腿狠狠踩下油门,飞出去。 小雨和菲菲不说和,菲菲和刚子不说话,刚子和小雨不说话,一路沉默。车一 口气扎到酒吧门口,刚子坐着不动。 小雨说:“到了。” 刚子听了笑笑:“走。”说着下了车,没回头儿也不管后面的人,匆匆走进酒 吧。 有一滴液体掉在地上。那不是水。 这一晚他要醉生梦死,借酒浇愁。谁也不拦他,但是谁也不离开。 刚子说:“你们两个怎么不说话?” 小雨举起杯对着刚子,直看进刚子的瞳孔里,无言,她知道说什么都没用,就 是喝,不能喝也得喝,此时除了用这种方式表示愧疚之外,确实没有其他可以做的。 刚子难得的没有阻止,目光炯炯。 小雨又倒一杯,说话:“从今天开始你们什么都不用让我。” 苏菲一把打掉她的杯,杯掉在地上碎了。 小雨举起瓶子喝,苏菲再次打掉在地上。 小雨说:“对不起,让我再道歉一次吧,虽然仍然很煞风景。” 苏菲刚要动,刚子一把推开她,力气不小,苏菲差点站不稳。接着刚子搂住小 雨就亲,像是宣泄一样,不顾小雨的挣扎,越吻越深,越搂越紧,如同要将她印在 自己的骨髓里。 松开小雨刚子沉静却威胁的说:“现在谁也不欠谁,苏菲你再欺负小雨就是跟 我过不去,再让我看见你就从这儿给我出去!” 苏菲难以置信地承受眼前发生的,悻悻的说:“好,我懂了。”苏菲笑了: “我现在就滚。”拎起包毫不留恋地走出去。 苏菲走得倔强,一步一滴眼泪。 苏菲走了,刚子对小雨说:“对不起。” 刚才那一幕全被看尽旁边服务员和客人的眼中,小雨有些难堪:“没关系。” 杨成风给小雨打电话,小雨接起来:“我在酒吧呢,晚点给你打过去。”然后 后慌慌张张地挂了。 刚子瞅瞅她,突然觉得好笑:“怕我干嘛?该唠什么唠什么,紧张兮兮的累不 累啊,谈恋爱弄得像偷情似的。” 小雨朝刚子肩上抡上一拳:“去你的,就知道你说不出几句好听的。”又悻悻 然道:“我不是怕某人受刺激吗。”某人当然是刚子。 “某人已经免疫了。” “免疫功能太强悍还有可能过敏呢。” “我出趟车祸怎么给你留下后遗症了?” “刚子我爱你,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伤害你是我一辈子的罪恶。” 刚子一挥手拍拍胸膛:“放心吧,我一定重头儿做人,不就是瘸嘛,我是男人, 这跟本打击不了我。保尔柯察金都那地步了也没怎么招啊,海伦凯勒一女的又聋又 哑,憋不憋屈,那还奋斗呢,我这不还活着呢吗,活蹦乱跳的,照样顶天立地。你 要是不放心我就是没看得起我。” “刚子你真是男人!” “必须的。” 小雨话口一转:“可是你刚才对菲菲的态度太不男人了。” 刚子把头伸过来坏坏得问:“那我的吻呢,男不男人”刚子问的小雨脸色绯红。 “一点都不男人,你就不应该。” 刚子陷入一阵沉默,没落的说:“今生,只这一次。”然后又无奈地笑笑: “这是我这半辈子对女人说过最认真最肉麻的一句话了。恶不恶心?” “恶心。” 笑过后,双双再次沉默。刚子从来不曾这么煽情,这一句相当于万语千言。 过了一会儿刚子又接着刚才的话口说:“我就是吓唬吓唬她,这丫头死心眼儿 一个,有点事儿就钻牛角尖。再说了,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窝里反,坐视不管呀。” “她是关心你,刚子其实她喜欢你。” 刚子摇头苦笑:“上帝疯了。” “你应该跟菲菲赔个不是,她是爱你太在乎你才这样。” 刚子点起一根烟来叼住,又起开一瓶酒,复杂地点点头。 “我知道。” 小雨惊讶:“你知道?” 再次陷入沉默。 “杨成风是个好人,跟他在一起你会幸福的。”他在说给小雨听,他却是在说 给自己听。 “那你和菲菲呢?” 刚子用手指指指小雨脑门儿:“管好你自己得了,谁的事你都想参合参合。” 有一种爱叫做放手,让对方轻松,让自己心痛。 爱她就去成全她,让她真正得到幸福,而不是陷入束缚。 ******************************************************************************* 苏菲的心碎了,可以说悲痛,痛到生活似乎再也不能给她乐趣,痛到让她对生 活绝望。数不清的夜里她黯然哭泣,没有人可以倾诉,找不到一双有力的肩膀可以 依靠。 她很快投入工作中,跟张承德去了上海,不久便出了单曲。张承德力捧她,这 个单曲尤其风光,令她一夜成名。她把所有的精力完全清空在工作上,也许只有抽 空了,才不会留下时间忍受孤单和失落。 好处哪那么好白给她,张承德给了她好处,就问她要报酬。 “你真卑鄙!” “我给你你要的,你给我我要的,这不过是一场交易。” “你还想怎么样?” 张承德抚摸她的脸:“我给你名气,给你钱,给你梦想,只要你的人不过分吧。” “你妄想。” “要么我把咱们的录像带出成专辑,发给你的亲戚朋友怎么样,你不是也看过 了?还不错。” “小人!”苏菲挥手打他一巴掌。 张承德怒了,回手给她一巴掌打倒在地:“你给我小心点儿,否则有你好看的。” 苏菲被张承德威胁着,一次又一次沦陷,换来“应得”的好处。她觉得张承德 是恶魔,是魔鬼,是披着人皮的狼,摧残她控制她。她得到更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然而她尝尽更多的痛苦。她感到自己像个日本军妓任他宰割,无力反驳。 这不是如愿以偿。 这是肮脏,深入骨髓的肮脏。 这是耻辱,融入血液的耻辱。 堕落吧,她对自己说,每当坐在镜子前,她一文不值,既然得不到爱情就干脆 做个堕落天使,换来钱和名气,她告诉自己这是她唯一可以追求的。 后来刚子给她打电话道歉,他从刚子的声音中听到了许多无奈和落寞,尽管刚 子的声音和语调似乎一如往常一样。他从刚子的身上看到了自己,得不到爱的伤感, 和生活所留下的伤疤。 她要帮刚子得到小雨。于是她又回到北京,装作什么事都没有一样,与小雨和 好。 苏菲来到小雨家。 小雨欣喜:“菲菲你不生气了?” “对不起,那段时间我不应该跟你生那么大气。” “没什么。对了,你的单曲真好听,我们公司好多人都赞美你呢。什么时候出 专辑?” “马上了,这次回来待不上几天就要飞上海做宣传和准备。” “你看,梦想成真了,你就要破茧成蝶成为大明星了。” “我现在反而想过普通的生活。什么一飞冲天,一鸣惊人,都没有意义了。” “人都这样,没有的时候眼巴巴的,有了又觉得没什么。可是你总算熬出来了, 先混到明星,然后变成大腕儿,给我和刚子签一打名儿,沾沾光。要不我和刚子先 帮你定个五年计划,估计估计前景,展望展望未来,预见一下你会火到什么程度, 我们俩能占到多少便宜……” 小雨说得津津有味儿,菲菲看听着却无比刺耳。 “好了,别说了,明天我请你们吃顿饭。” 小雨没有从苏菲的脸上看到兴奋反倒是无奈,她想也许是最近过于繁忙因此感 到疲惫吧。 第二天中午休息的时候,小雨放着苏菲的歌沉浸在优雅的歌声中,听着音乐又 想起一些往事来,有和刚子苏菲的经历,也有和杨成风的经历。可能情歌本身就有 引导作用,想着想着落脚点停在了杨成风身上。从网上相识,到第一次相遇,再逐 渐彼此倾心走在一起。现在他们每天都在一起,这是一种说不出的甜蜜和幸福。 杨成风一进门就见她愣愣地发呆,突然傻傻呵呵地傻笑,拄着下巴,若有若无 地听着歌。杨成风走到她身后都没被发现。 好一会儿杨成风见小雨仍在忽视他的存在,忍不住问道:“听什么呢没完没了?” “这是菲菲的歌。” “不错。” 小雨恍然回过神来:“哎呀,你什么时候站我后面的一点声都没有!” “我站着老老实实被你忽视半天了,你脑子里画什么图儿呢,走路那么大声都 没听见。” “没画图。” “是不是想我呢?” “能不能不自恋?” “哟脸都红了,做贼心虚。” 小雨感到脸发热却嘴硬:“谁脸红了瞎说。” “不信自己拿镜子照照,都能当红灯了。” 小雨真的从抽屉里掏出镜子左照有照然后理直气壮地说:“没有啊,哪红了?” “没红吗,我指给你看。”杨成风把脸凑过来,从镜子里看她指着她的脸说: “这儿红了,这儿也红了。”然后趁大家不注意在小雨脸上亲一口:“再看看,红 没红?” “我才发现,原来你也这么不正经,现在狐狸的尾巴终于露出来了。”小雨合 上镜子,关上音乐,害羞地笑了。 林丹走进来就看见这一幕,立刻转身离开,越走越快,忘了自己要来做什么。 小雨把镜子放在抽屉里说:“晚上我要和菲菲刚子吃饭,你自己回去吧。” “我送你过去。” “嗯。菲菲越来越忙,再聚的机会就少了,有点舍不得她。” “这没关系,以后你想她了就找我,想我了也找我,随便想起任何人都找我, 我负责安慰你。” “行,以后我想谁都找你。” “不许胡思乱想。”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