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挹泪的过客在往昔生活了一瞬间(6) 不想高考前,就在填报志愿前几天,父亲突然生了一场大病。住进医院才几 天工夫,日日花钱如流水,一下就把家里那点可怜的底子给掏了个空。父亲有班 上,能报销的药费却只是一小部分,稍微好一点的药都要自己掏钱。 病榻前,虚弱的父亲对我说:" 能不能报个师范?我听说啊,上师范不要钱。 咱家的情况你都看到了,是个人都要花钱,可只有我一个人能从口袋里掏钱呢。 " 望着父亲一下苍老起来的脸,我陡然间明白了,我与北大是无缘的了。正当我 在犹豫着报考哪所师范院校的时候,军校的招生教员出现了,他们对江城这所军 校简短而诚恳的介绍,把我引入了一条与梦想截然不同的陌生的路途。 上军校以后,军训之初,经常大会小会地让大家谈上军校的动机。我听到的 大多是那种非常普遍的论调,从心窝子里热爱人民军队,打从娘胎里出来就下定 决心要穿军装的人比比皆是。轮到我,自尊心和虚荣心令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家庭 情况和盘托出,把自己上军校的来龙去脉如实招来。但我又着实不甘心被湮灭在 一派豪言壮语之中,于是我就精心虚拟了一个我,把我家一个其实早就复员回家 的当过兵的堂哥,塑造成了驻守边防的军队的栋梁之才。在我的设计下,他扎根 边疆,献身国防,最后还壮烈牺牲在了国境线上。而正是在他革命献身精神的感 召下,我才穿上了这身军装,来到了梦寐以求的军校。 我的普通话说得还成,口才也不赖,于是我的这一段颇为悲壮豪情的思想汇 报,立刻得到了负责军训的野战部队特派来的班长的格外重视,层层汇报上去之 后,我被推选到新生的军训誓师大会上去作演讲。那段时间我的精神空前分裂, 对演讲万般推辞不得,我又实在没有勇气在全体新生前面做高难度表演,再一次 让我那原本活得好好的堂哥壮烈殉职。矛盾挣扎中,我在誓师大会的头一天夜里, 跑进盥洗室,赤条条地用凉水浇了自己好几道。第二天,高烧到42度的我自然退 出了那次演讲,后来还是区队长任天行作了替补,才算圆了我这个缺。也正是在 那次演讲中,临时上阵的任天行对自己成长历程的真诚坦言,令叶小米对他开始 心生好感。也就在那天,郝好的那句不假思索的" 弱不禁风" ,一时间风靡了军 校。 而今站在未名湖畔,当年与她失之交臂的遗憾已经渐渐平复下来。毕竟,那 时节能上大学已经是天之骄子,而能在这么一流学府里上学的,自然是人中翘楚 了。有这样好运气的人,毕竟是少数。与我同样有过北大梦的,就是我的老乡叶 小米了。因为模拟成绩的不理想,她甚至下过复读一年再考北大的狠心。可是由 于军人父母的阻挠,加之渴望浪迹天涯的一时冲动,她最终考到了军校。 我知道,在我的军校同学里,有过北大梦、清华梦的人并不在少数,而特别 令人惋惜的就是那些家境贫寒的农村同学了。成绩再好,上军校也只能是他们的 唯一选择。从一个连电都没有通的村子里走出来,把一个一贫如洗的家抛却在身 后,他们迈向北大的脚步,比我要沉重和磕绊许多。他们来军校报到的时候两手 空空,领到军装和第一个月的津贴后,立即把随身穿的衣服打个包裹寄回家,津 贴更是一分不留全寄了回去。他们的内心,对军校的感情其实更为深厚,因为军 校就是他们的第二个家。但同时他们又十分矛盾,在日后总是渴望着随时跳出军 校的圈子去发展自我。梦想的幼苗,总是有一份格外的执著。只要一有阳光,它 一定会朝着最初的方向,更加肆无忌惮地疯长。 我和郝好沿了湖畔一圈圈地散步,都没有多说话。我没有把自己和北大的这 段伤感故事告诉她。当我问起郝好上军校的初衷时,郝好很是坦白。她告诉我, 那完全是花木兰替父从军的翻版,她的军人父亲从小把她这个独生女儿当儿子养, 一心希望她子承父业。所以高考时她连眼都没眨一下就报考了军校。军训里她上 交的那第一份入党申请书,也是父亲一再在来信中催促她,并且写好了范本夹在 信里寄来,要她一定第一个上交组织的。回忆起那一段,说起父亲,郝好不由叹 了口气。为了她和庞尔的事,毕业前郝叔叔还专门来过军校做她的工作。毕业后, 为这事儿家里一直和她很僵。 那一年我们还算年轻,走在北大的校园里,与周遭青春洋溢的学生相比,我 和郝好的面孔还不显得那么突兀。那时节我们总忍不住感叹时光流转,青春不再。 但从心里,并没有真正感觉到生命的仓促和无奈,总觉得属于中年的狼狈和颓丧, 似乎还离我们是那么遥远。虽然生活已经赐予了我们种种遗憾和伤痛,而我们的 心境依旧是昂扬明亮的。 暮色中,当我们穿过秋风中纷扬的黄叶,走过一座座古典气息浓烈的小楼, 向着北大西门一路走去的时候,我的呼机响了起来。 单位配发的汉显呼机上,出现了这样的一行字—— " 庞尔现身,请速与我联系!叶小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