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节: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1) 第九章当岁月和美丽已成风尘中的叹息 1 深夜的车厢里,不知何时,过道尽头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远远望去,他 面窗而立,身形细瘦,手上点燃的香烟,一明一暗不断发出光亮。 月光下的田野上,任天行的面孔渐渐退去,另一个男人的面孔在不知不觉中 浮现上来了。 这是一个40岁上下的中年男人的轮廓。他似乎永远埋头在一堆杂乱无章的书 稿中,他微微低了头,右手拿笔,左手夹着支香烟。他总是轻轻地吸上一口手上 的烟,而后便埋头于面前的一堆稿件或者同时摊开的几本书里了。工作中的男人 是最性感的。说的就是这样的男人吧。他终于抬起头来了,明亮的眼眸,是夜晚 海上的星星。淡淡的笑容里,有着孩童才有的那份纯真无邪。 他是个作家。笔力雄浑,以书写军旅生活见长。他的名字和他写的小说,在 叶小米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就已经熟悉了。他作品中的那一幅幅金戈铁马、大漠孤 烟的画面,《解放军文艺》上他发表的一篇篇小说,一点点熏染着少女时代的叶 小米,伴随着她一路成长。在一个军人之家,《解放军文艺》这类杂志如军营里 的起床号一般必不可少。在她来到他面前做下属之前,他其实就已经是她的一个 老朋友了。 但是他一无所知。 他吸了口烟,慢慢吐出口烟圈来。他开口了——" 叶小米,把你调来是我的 主意,我是很看好你。但是别得意。你写的东西也没什么了不得的,也就能看出 你文字功底不错,跟画画一样,基本功不错,今后怎么样,还很难说。只有看你 的造化了。在我这儿呢,一定先把编辑的活儿干好了。写东西我不拦你,想当作 家你就偷偷到下面用功去。可就是有一条,绝对不能耽误了杂志的工作!你是个 军人,如果不明白这一点,这身军装对你也就是身戏装而已,临时客串,一辈子 成不了真正的军人。" 这是叶小米和他的主编大人北茫的初次见面。 岁月奔驰,千帆过尽。为什么有些人,总是来得这样迟呢? " 你,坐下来,叶小米,我得跟你谈谈。" 而后是每一次的工作召见,这是 永远的开场白。主编并不看叶小米,他的眼睛始终望向叶小米写好的采访稿。这 样的开场白,是特别容易令叶小米紧张的,因为她完全不知道,后面的话是那句 " 我要好好地表扬你" ,还是" 我得狠狠地批评你" 。 北茫个头不高,身材瘦削,头发懒洋洋地伏了满头,似乎还有点自来卷。这 样的一个男人,从外形上是完全不对叶小米有任何杀伤力的。依照叶小米对异性 的审美,她一直钟情于那类高大威猛、雄性十足的男人。而他的个头,在军校的 男生里也就刚到基准线而已。一贯对异性身高甚为挑剔的叶小米,此次却抱着相 当包容的态度。 叶小米注意到,他似乎对红色很是偏爱。红色的不锈钢水杯,红色的丝绒桌 布,笔记本是红色的封面,窗台上的两盆小植物中,那盆小花也是红艳艳的。叶 小米曾暗暗猜想,他爱慕的女人里,一定有个名字里带" 红" 字的。 他离婚,而今独门独户住着。关于他的绯闻逸事,流言飞语,在他还没有来 电影厂上任之前,就已经沸沸扬扬起来了。有说他和他的女作者怎么在办公室里 颠鸾倒凤的,有凿凿有据指名道姓、举出文坛上哪位女杰是他的情人的,还有耐 心无比地四处为他的含义深刻的美称" 驳壳枪" 做详解的。这样的议论升起来的 时候,叶小米总是紧紧地皱着眉,胃疼一般微弯着腰,以东施效颦的标准动作, 表达着她无声的抗议。 排演场放电影的时候,叶小米看见了他和他身边那个从不固定的女人。有时 是一头大波浪的卷发,披土耳其蓝的大披肩,脚上蹬大马士革金的高腰皮靴,十 足的艳女。有时是一头直直的长发,一袭黑色长裙垂至脚背,银色的大耳环在耳 畔晃荡,是妖冶的淑女。她和他一路同行,谈笑自若地走向座位。这样的一幕, 总是逼迫得坐在暗影里的叶小米几乎要落下泪来了。她不是嫉妒,是羡慕。自古 风流多狂士,她只恨自己不是那个走在他身边的女人。 他的家在电影厂外面,住的是之前单位分的房子。中午,他只在办公室里小 憩一下。每到午饭时间,大约是嫌食堂人多,他总是往机关餐厅一路大步赶去。 他人虽不高大魁梧,可走起路来特别具有军人气概。他的两只手摆动的幅度很大, 脚步从容,胜似闲庭信步,颇具大将风度。叶小米和同事们一起互相请饭的时候, 有几次就在机关餐厅里撞见了他。他总是独自坐在一个僻静的角落,面前总是一 锅连汤带水的菜肴,上面堆着白米饭,他孩子一般举着一个小勺子,低了头旁若 无人地大口吃着。远远地,同事们都偷偷嘲笑他,说他抠门,说他不会生活,批 判他的孤傲、不合群。叶小米不做声,心里却一揪一揪地疼。总是那样的吃法, 会不会得胃病呢。 杂志社是个文人扎堆的地方,有着惯常的散漫。自他来了之后,忽然多出了 许多新规矩。原本不坐班的陈规,他一来便废旧立新了,悠闲时日从此成了记忆 中的片段。也不知道他从哪里搬来一个打卡机,要求部下们必须每天早晨准时来 打卡。而后召开一个简短的工作例会,以发布战斗命令一般的语气和语速,督促 大家开始新一天的工作。 一个月里,还有3 次比较隆重的会议,准时举行雷打不动。月初第一天,开 动思想发动机器,各路人马谈组稿构想;月中那天,批评和自我批评,大家畅所 欲言,对新杂志进行评判;月末最后一天,冰火两重天,众人评选出本月最优和 最劣稿件,以及最佳和最差编辑。从机关里逃离出来的叶小米,本是最厌恶大会 小会这一套的。可是因为是他发起和主持的,于是她变得格外勤勉和自觉。但凡 得到他的表扬和肯定,叶小米便满面放光,走在路上都忍不住哼歌。而受到点名 批评的当天,从不亏待自己的叶小米至少有两顿饭会省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