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节:野百合散开在黄昏的山巅(1) 第十一章野百合散开在黄昏的山巅 1 春风大多数时候是和煦的。它把桃花吹得像山里姑娘红彤彤的笑脸,把迎春 花吹成了一串串金灿灿的小喇叭,它吹走了树枝桠间的灰色,为它抹上了一层绿, 它吹走了人们心头憋闷了一个冬天的沉郁,把明丽的阳光洒了进来。 郊外这家精神病医院的小花园,春天也满怀爱恋地光顾了它。迎春花早已盛 开,一抹金黄点亮了人们的视线,把这家往日显得有几分冷清的院子映照得有了 几分暖意。午后温熙的阳光里,一个穿病号服的男孩子正被一男一女两个人围拢 着,笑意盈盈,面容活泼,他一口一个" 郝好姐" 、" 庞尔哥" 地唤着,三个人 边走边说,场面甚为融洽温馨。不远处,宽大的落地玻璃窗后,患者接待室里的 一对中年夫妇,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过他们3 个。那目光冷冰冰的,带了警觉和冷 漠,不知觉中又有了几分惊异。 众盼所归,庞尔终于回来了。庞尔不是自己回来的,是被任天行从医院里背 回来的。庞尔在军校时被诊断出的可怕的病症所幸一直无恙,他是被人打伤了。 离开郝好的这几年,庞尔也来了北京,一直四处打零工。报社记者,大堂经理, 俱乐部服务生,他都干过。如果不离开军校,庞尔的生活不至于如此漂泊和动荡。 或者当年他从军校办个转业到地方工作,有个相对稳定的饭碗一点不是难事。可 是为了不成为郝好永远的拖累,也是那一份男子汉的自尊使然,庞尔直接办了个 复员。所谓复员,就是一切恢复到参军前的状态,没有工作,连户口都被迁到了 他青岛的家里去了。但他心头又始终搁不下郝好,就揣着军校的一纸法学学士的 文凭来闯北京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商品经济的大潮已经席卷了整个北京城。 很长一段时间庞尔找不到工作。不是军校的文凭不过硬,而是哲学专业太受限制, 想找一份可以马上安身立命的职业,着实不易。庞尔只有靠着那点微薄的复员费, 一边在地下室里住下,一边从长计议慢慢找工作,由此加入了由无数寻梦人组成 的北漂行列。 眼前庞尔的一份职业,是在一家大商场的超市里做内部保安。所谓内部保安, 就是不穿制服的便衣,混迹于顾客中,亮着一双火眼金睛专抓在超市里偷东西的 小偷。那时节,随着北京的大小超市遍地开花,超市里的小偷成了随时代崛起的 新一代弄潮儿。他们衣着宽大襟怀开阔,见啥爱啥,爱啥整啥,掖进衣服里便大 摇大摆出门来。他们丝毫不见外也不客气,对金钱的敏感度已经退化到了货币发 明之前,但却连物物交换这样的古老守则也全然不懂。干了半年,庞尔一直还算 顺手,可没曾想这次遭遇到了土匪流氓,俩东北糙爷儿们。两位勇士身材剽悍, 艺高人胆大。但他们刚一见门就被复员军人庞尔给盯上了,往腰上别两瓶洋酒的 当口被庞尔抓了正着。 在超市里抓了贼,按照程序走,必须押解着小偷去一趟派出所。派出所也不 远,从商场的正门出去,过一个地下通道,马路边上就是了。以往这一段路庞尔 从来没有失手过,不想这一回却遭了暗算。沿着地下道的台阶往下走的当口,猝 不及防,一个贼人用身体猛地撞了庞尔一下,庞尔一下摔到了地上。另一个贼人 飞起一脚,庞尔便沿了楼梯一路滚了下来。好在商场地处闹市,马上有目击者报 案,110 和120 很快赶到,两个流氓小偷没跑远就落了网。满面鲜血的庞尔也被 及时送到了医院。躺在医院里养伤的日子,庞尔按照老习惯收听晚间广播,听到 了" 零点乐话" 里叶小米的召唤和那首《闪亮的日子》。一定是郝好遇到了特别 的难处,庞尔这个念头一起,心头便被满当当的牵挂牢牢占据住了。他等不及出 院,就托了护士打去了电话,任天行第一时间便赶来了,这才有了郝好和庞尔这 一对有情人的重逢。 那个春天里,军校同学里结婚的人似乎特别多。这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 郝好和庞尔这一对了。军校时郝好的一个叫郭福来的追求者,还特别寄了一个大 红包来。而当事人郝好和庞尔却格外低调。待庞尔身体完全恢复,郝好先是随着 他回了趟青岛老家,见了庞尔的老母亲和他的两个姐姐。其中那个和庞尔本是一 对龙凤胎的姐姐,说起来还跟叶小米有过一面之缘呢。那年叶小米在什刹海看丢 了庞尔,起先在酒巴里见到的那个与庞尔相对而坐的年轻女子,就是他的这个凤 姐姐。而后他俩又去了西安郝好的家,见过了奶奶和父母。最后他们回到北京略 做安顿,就奔了郊外的这家精神病专科医院而来。 庞尔和郝好找到了小林,带来了书、杂志、CD唱片、水果、零食,和暖心的 话。如此这般去看小林,成了他们每个周日雷打不动的外出活动。在医院里,他 们遇见过几次小林的家里人,起初他们的态度一直冷冷的。但眼见着小林脸上的 笑容越来越多,而药量一点一点逐渐减少,他们不由对郝好身边这个面容俊朗的 小伙子有了一份感激。 初夏的午后,庞尔和郝好带着小林在医院的小花园里散步,走到一处木椅上, 3 个人都坐了下来。庞尔让郝好把她的长辫打散开来,而后从自己口袋里掏出一 把梳子,站起身给郝好梳头。郝好的一头乌发披挂而下,似一匹黑色的绸缎。庞 尔梳头的动作那般轻柔,引得小林也站起了身。庞尔像是随意地回转过头来,微 笑着对小林说:" 小林,看你郝好姐的头发多好啊。来,你也来,给郝好姐梳梳 头。" 小林的周身忽然抽搐了一下,眼睛里的小火花极快地亮了又灭,灭了又亮, 他慢慢走了过去,接过庞尔手里的梳子,一点点地在郝好的乌发上梳理着。那动 作极其轻柔,仿佛担心一不小心,划伤了任何一根秀发。眼泪从小林的眼睛里一 点点滚落下来,落在眼前黑色的缎面上,像是滚落的一颗颗珍珠。一边庞尔的眼 睛湿润了,坐在那里的郝好也开始擦眼泪。不远处,小林的家人都在抹眼睛。 从郝好的系主任那里,小林的家人了解到了庞尔的一些情况,他们不由对这 个命运多舛的小伙子格外多了一份好感,原本对郝好的那一份积怨也慢慢消散了。 夏天里,小林彻底康复出院了,由学院出面联系,他转到了另一所军校继续就读。 郝好的转业命令,在上报上级机关的最后关头,被撤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