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8月的一个星期日,我的生活风云突变。 上午,我们四人帮乘船到隔海相望的梅岛去玩。天和海铺展着醉人的蓝,明丽 火辣的阳光倾泻下来,晒得沙滩烫脚。和风细吹,帆影飘飘,沙滩浴场上游人如织。 四个美眉清一色又酷又爽的比基尼,喝了一肚子海水,又开始很凶猛地吸烟,比赛 灌蓝带和可乐,而且不许解手。我们笑语喧哗,动作生猛,旁若无人,充满小资醉 生梦死的快乐。 几罐蓝带下肚,我终于认输,憋不住了,腾身朝远处树丛后面的卫生间跑去。 就在我以梅花鹿似的轻盈身姿跑出大约百米左右的时候,忽听脚下沙滩一声大叫, 沙粒飞落之间,里面猛地拱出一个人! 嗨,小姐,你踩着我了。 我回头露齿一笑说,我踩的是沙子,不是你,你干吗藏沙子里? 他抖抖头上的沙土说,老土,这叫沙浴。 话音未落,我和他触电似的惊呆了。 晓婵!他惊讶地凝住目光。 米罗!我震颤地凝住目光。 你怎么在这儿? 你怎么在这儿? 四目相对,两颗心热跳着悸动着,瞬间,历史退潮似的哗哗倒回我的少女时代。 啊,我的纯真男孩,我的阳光男孩!依旧是我当年熟悉的样子,微带卷曲的黑发, 像女孩一样秀气的眼睛,白里透红、没有经历的单纯面孔,只是脸蛋圆了,肩膀宽 了,下颏的竖纹更深了。啊,少年的他曾送我那样多的快乐与梦想,伴我走过那样 多的细雨和小路。还记得,我17岁生日的时候,他迎在我放学归家的路口,怯怯 送了我一瓶香水,那是我的第一瓶珍藏。还记得,在公园的月夜里我们第一次接吻, 嘴唇碰在一起的轻响让我胆战心惊。还记得,那个星期天爸妈不在家,他怯怯向我 走来,羞红着脸缓缓解开我的湖蓝色纽扣,从第一颗到第七颗,但孩童时代那个可 怖的黑影吓退了我,我突然冷却下来,泪流满面地说,你走吧…… 我意识到我的生活发生了泥石流。回到浴场,我残酷地打发阿兰她们先回H市。 我说刚才解手遇上一件倒霉事,一脚从沙堆里踩出个家乡老同学,多年没见,他家 就在梅岛,要跟我聊聊,晚上可能不回去了。 微醉的阿兰面若桃花,拿兰花指捏着一截火腿肠,坏模坏样瞅我说,什么人啊? 让你这么快就垮掉了,比我这个腐败分子垮得还快还彻底! 我说你管那么多干吗! 小Q嘟起小嘴好不高兴,哼哼哼,正玩得高兴呢,又把我们抛弃了,剩我们三 个光棍有啥意思啊。我看你算完了,什么时候也改不掉重色轻友的优秀品质。瞧你 胸前还挂着北极狼的牙呢,这么快就有了第三者! 我说,他不是第三者,他是第一者。 红塔山一向特善解人意,她说,人家晓婵天生长了一双狐媚眼,不迷死几个能 叫媚眼狐吗?咱不行。咱跟人家飞媚眼,人家会说,你要出怪相就好好出,干吗跟 我翻白眼?行行,你走吧,我们绝不跟北极狼说,不过别让他拐跑了。 我说,我要是人间蒸发,肯定让他大卸八块了。 并排坐在礁石上,大海凝望着我们,晚霞怀抱着我们。 米罗说,他高中毕业后考入哈尔滨建筑大学,毕业后又留校读研,后来到国家 建设部所属的北京建筑设计院就职,搞设计。哥哥米琦也是学建筑出身,现在是梅 岛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老板,他不满意我现在的状况,说我高不成低不就,要不 就去美国读博士,继续深造;要不就把公职辞掉,到他这儿做主管业务的副总,我 还在犹豫呢。米罗指指远处立在石崖上的一幢幢粉红色花岗岩别墅,那就是我哥哥 公司建的,这几天我就住那儿。 我说,我知道米琦,知道这家公司,在H市很有名气。世界真小,没想到米琦 竟是你哥哥。这家公司很早就把目光和资金投向沿海几个岛屿,短短几年,把渔村 一扫而空,建起好些颇具欧陆风情的别墅和民居小区。东三省及京津一带的款爷、 富姐闻风而来,往往房子还在图纸上就被定购了。我笑着说,你跟你哥说说,给我 们丽多公司拉点儿广告呗,不白干,给你提成。 米罗突然直盯着我问,你结婚了吗? 我嘻嘻一笑说,我还没疯够呢!你呢? 一无所有。 我说这样好,无牵无挂,无拘无束,无忧无虑,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在别墅区的艾米丽酒吧,我们先喝冰水,再喝人头马,之后喝咖啡,最后喝鲜 榨果汁,一直聊到晚8时。山下的港口响起客轮的汽笛声,这是最后一个回城区的 航班了,我说我该走了。米罗那张孩子气的脸一下涨红起来,他急切地按住我的手 说,别,别走,晓婵,有一个问题我不知该不该问,但今生今世我总要问问清楚的。 这么多年我一直想不通,高中咱们相爱时,那天你爸妈不在家,你要我去,我去了, 我们那样深情,那样热烈……可后来你为什么突然哭,为什么突然赶我走,为什么 从那以后不理我了? 我黯然良久,说初恋时我不懂爱情。 米罗说,那时你不懂我也不懂,可现在懂了,所以我想知道为什么。 我说现在我历尽沧桑了,什么都不在乎了,可以跟你说个明白了。我说我心理 有障碍,小时候受过伤害,七八岁时,不知是一场噩梦留下的记忆,还是确有其事 ——家乡里一个男人的黑影覆盖过我,当时我不懂,我只知道这是一件很可怕、很 丑、很脏的事情——现在说起来我还想呕吐,所以长大后我特别怕恋爱,怕结婚, 怕别人知道我不是处女瞧不起我,我想爱不敢爱,甚至一直憎恶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