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初入霞飞坊 父亲去世前,曾提出要赶紧搬离虹口,并嘱咐幼弟周建人到租界去租赁新居, 只要他相看中意,不必再让父亲复看,定租便可。 为此叔叔专门刻了一枚名为“周松涛”的图章。但这事不及进行,父亲已经长 逝了。到丧事忙过,稍事休息之后,大致是10月底,又开始着手搬迁的事。 我们于同年11月上旬搬到法租界霞飞坊64号(霞飞坊现名淮中路927 弄)。 至于为何选择霞飞坊,是否母亲亲自选定的,一直没有弄清楚。 在母亲生前我也想不到向她询问这件事。这个谜底直到1985年和萧军同到日本 参加内山书店新屋落成开幕式,闲聊时他才告诉我,是他和萧红介绍的。原来那时 二萧正住在霞飞坊沿环龙路(现南昌路)一边,是临街楼房的三楼,号码为三百多 号。 霞飞坊建于1934年,三层红砖结构,前门是铁栅,透空可以望穿小天井。天井 与大陆新村相仿而稍大,前门进入是客厅。后门是木质的。每家后门装有“司必灵” 锁。 进门有一个小厕所。左(或右)拐是厨房。楼梯木质。二楼、三楼开间大小相 同,还有两间亭子间。三楼外有阳台,可晾晒衣被,这是当时的标准结构。 据说是葡国产业,法商管理。霞飞坊第一条弄堂叫“大弄堂”,比较开阔,月 租较高。我们租的是中弄,每月租金60元。入租时房东讲明,每年可免费粉刷油漆 一次,如不需要享受这种服务,每年可免一月租金。这约定是1936年底的行情,因 为当时整条霞飞坊才住了一半房客。第二年抗日战火燃起,租客盈满,这承诺便无 形中消失了。 中弄北面是后弄,稍狭,附有几间“汽车间”让有车阶级存车用。那时只不过 三五辆车停放在那里,也不知是哪家阔佬的。后来租界居房紧俏,汽车间遂改作为 住房了。 搬迁时,最多的是书籍,一箱箱要从溧阳路藏书室运来。书箱运到三楼,四周 不够放,中间还加一行。 也有以木箱侧放权作书柜的,记得里边放的是杂志,如《奔流》月刊、《世界 文库》等等,前面挡以牛皮纸。洋装书厚重,放在二楼到三楼的楼梯一侧,剩下一 半空隙做通道。这时,三楼没住人。 这里有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多年。那就是:从大陆新村搬运家具的劳务,是否请 内山书店的伙计? 按常理,书店里都是年轻小伙子,而且他们一直对我家给予各种援手,帮带着 完成也是合乎常情的事。 但当我问及内山书店的老店员儿岛享先生及其他几位时,他们都异口同声讲没 有插手。因此对这段历史,多年来我一直无以寻找答案。 有一次,我抱着姑且一问的心情向梅志先生提起这件事,竟柳暗花明,疑窦顿 时得到化解。她告诉我:请的是搬家公司。她说那时寻搬家公司挺方便,收费也不 算贵,四个搬运工,人力加运输的车辆,以四块钱一个钟头计算。并不必供应搬运 工饭食。这个价目足以搬运到三楼或四楼的高度,再高的楼层另计。我倒没问要不 要另付“酒钱”或“香烟钱”。以我的记忆,那个年代是有加一点小费惯例的。 霞飞坊新居的事 现在再说霞飞坊新居的事。父亲的床不再使用了(据说借给许寿裳夫人,后又 借给邵铭之)。母亲和我睡在二楼,用我幼时睡的那架床。从这时起,母亲便陪伴 我睡,带我三年半的南通籍许妈,已经五十多岁,(她来帮佣时瞒了几岁),体力 下降,家乡儿女也需要她回去,在我们搬家之后,她就流着泪走了。 刚搬到霞飞坊,电灯尚未接通,晚间要点白色蜡烛照明。我向母亲要了一册硬 皮日记本,记得里边是竖格的。我雄心勃勃,表示要每天记日记,把生活经历写下 来,无奈识字不多,写不成句,没几天就中止了。我很生自己的气,这样没出息! 有一天母亲拿来毛笔、砚台和一些纸,嘱咐我书写父亲墓碑上的字。我从未练 过毛笔字,真是惶恐之极,面对这令人畏惧的工具,突然变得十分可怕,它们岂是 我小孩子所能使的? 父亲天天用毛笔写字,因此我认为这应当是大人的事,做梦也想不到会要我写 毛笔字。而且写的竟是父亲坟上的碑文。但母亲坚持鼓励我写。 -------- 深圳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