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走向坚强 小学三年级开学不久,依照惯例要在班里设置一名大队委。记得那天老师站在 黑板前面,要大家选举。见民主空气如此浓烈,同学们就纷纷举手提名。选票大都 集中在三四位同学身上,我是其中之一。回想起来,那时候我还是颇有人缘的,胜 过今日十倍。于是我当选了,由中队主席而戴上“三道杠”。在学校大队委员会的 分工中,我又荣幸地成为大队副主席。真可谓少年得志了。 从小我就向往功名。戴上“三道杠”犹如站在艳阳天里,却从来没想过天要下 雨。不久,家庭生活起了动荡,整天心事重重的,我的学习成绩开始滑坡,用今天 的时髦术语来说就是从甲A降入甲B。四年级了。一天蔡老师将我叫到办公室(那时 叫预备室),说肖克凡你不能再担任大队委了。 面对突然的打击我显然缺乏充分的思想准备,泪水立即涌满眼窝。 蔡老师说,你哭什么!是不是还想戴那三道杠啊? 我竟然点了点头。 蔡老师说,不行。你不但不能担任大队委了,就连中队委你也不能担任。 我终于止住泪水说,那好吧,我就当一个普通的少先队员吧。 蔡老师说,不行,我要你担任小队委。 这对我又是一个打击。要么从三道降为两道,要么一撸到底成为“白板”。可 老师偏偏赐我戴“一道”。如今我明白了,老师是要我做到能上能下。然而我自暴 自弃,拒绝担任小队委职务。 蔡老师勃然作色说,你必须担任。我知道一切都无法改变了,只得接受这个现 实。放学回家,我也没向家长提及此事。 第二天,班里的新任大队委走马上任,他是一个画家的儿子。过了几天老师要 少先队干部们交钱买符号。记得三道杠的符号是五分钱,没想到一道杠的符号也是 五分钱。等价而不等值。符号发下来了,我不声不响将它收藏起来。 我的家离学校很远。同时我戴“三道杠”很是引人注目。如今成了“白板”, 邻居的孩子们聚在一起,纷纷猜测我已被撤职。于是我成了他们私下议论的中心。 我感到非常被动。 蔡老帅再次找我谈话,责问我为什么不戴小队委的符号,我默不作声。蔡老师 说,你如果不戴小队委的符号,明天就不要来上课了。 我害怕了。第二天我只得戴着“一道杠”走进学校。其它班级的同学有的不知 我已遭贬, 就惊讶地看着我。 我风光尽失,邻班的几位差生见状十分得意,叫我 “下台干部”。从那时候我就懂得了什么叫做度日如年。 无论如何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一道杠”。 我开始拥有了自己的秘密生活。放学路上,我走到僻静之处,就迅速摘下肩头 的“一道杠”,悄悄藏在书包底层,之后若无其事走回家去。上学路上,临近学校 我则不失时机地将符号戴在臂上,然后走进校门。以此,我维护着自己的尊严。蔡 老师以为我驯服了,很高兴。每天路上我的一戴一摘,都使人想起革命电影里的地 下工作者。就这样,我上瞒家长,下瞒邻居,渐渐成了一个机警过人但心理负担沉 重的学生。我的心底,似乎比别的孩子多了一个世界。 学校开展慰问孤老活动。大队旗在前,中队旗随之,高唱队歌浩浩荡荡。我则 臂佩“一道杠”手持小队旗走在队列之中。这时我发觉队伍是朝西北方向走去的, 离我家住的那条街越来越近。我慌了,知道自己个子太高,走在队伍里显山显水, 很难隐藏。 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我一眼瞥见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指指点点议论着什么。 这一定是邻居的孩子。蓦地我觉得人们目光同时向我投来,灼得我无地自容。我的 脚步沉重起来,两眼发黑。 我知道一切都完了,自己精心维持的那份自尊已经被打得粉碎。懵懵懂懂随着 队伍朝前走去,我心中一片空白。 慰问孤老活动结束了。我独自跑到墙子河边,看着河中的黑水发呆。不知为什 么,心情渐渐轻松起来,似乎愁云已散,人也得到解脱。我起身朝回家的方向大步 走去。无论路途多么遥远,孩子总是要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成年之后我才懂得, “回家”乃是文学的一大主题。记得那天进了胡同迎面遇到一个小我两岁的男孩子。 我对他说,告诉你吧,我已经不戴三道杠了。那男孩子眨着一双大眼睛,无言地看 着我。 父亲恰好在家。进了门我就对他说,爸爸,我已经不戴三道杠了。听了这话, 父亲的目光凝固了一个瞬间。 从此,我走向坚强。 ------------------ 小草扫校中国读书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