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异乡人 霓虹四射 酒杯总不会空虚 没有人看清我的脸 这只是一场面具舞会 无所不在的孤独感 却是我脱不下的外衣 旧金山,SanFrancisco 公元一八四八年,此地发现黄金,引发了全世界的淘金热,短短三个月内, 人口由三百人激增至二万五千人,成为加州的第一个城市。 中国人称它混金山,后来为别于澳洲的墨尔本(新金山),改称为旧金山。 如今,金矿、银矿都已成为历史,然而往日风华仍在,历经过大地震、世界 大战、经济大萧条,这里依然是美国西岸最美丽的都市。 在这常为白雾拥抱的雾都里,当然,也发生许多如传奇一般的故事…… 安静,纯然的安静,除了偶尔传来一阵打呼声,整个机舱内是一片纯然的安 静。 在这艘前往美国旧金山的飞机上,几乎每个人都沉沉的睡着了,仍然保持清 醒的只有驾驶员、空服员,以及正望着窗外的纪雨湘。 从外表看来,她是一名二十出头的东方女子,长发、苗条、表情漠然,出神 的眼里透着一抹淡淡的轻愁。 黑与白是她身上唯一约两种色彩,黑发、黑眼珠、黑色大衣,配上白脸、白 珍珠、白色衬衫。由于黑与白那么分明,蓦然教人有种错觉,彷佛她只是默片里 的一个翦影。 慢慢的,在她的黑色眼珠中,出现了七彩的倒影,是的,她看见了旧金山。 夕阳西下、满天云霞,映照在海湾绵长的曲线上,整个旧金山闪着黄金光芒, 宛如一座神话中的都市。 纪雨湘拉了拉大衣领子,虽然机舱里很温暖,她却没来由的觉得有点冷。 一个小时以后,纪雨湘缴交了入境申报单,官员在她的护照上盖了入境戳记, 她便状似无人的走出了海关。 像她这样一个单身女子,肩上只背了一个黑色皮包,没有人认为她需要被检 查。 离开了国际航站大口,九月的旧金山正是华灯初上,夜晚的序曲即将展开。 出租车将她带到市区,一路上,窗外街景不断的飞逝而过,其多样,其壮观、 其美丽,应该能吸引住所有的目光。 但不包括纪雨湘,她的双眼正不自觉的望着遥远的那一方。 下车后,她站在十字路口,开始往前方走去。 在这由四十二座山丘组成的城市,一层一层的坡道迎面而来,过往行人有若 百样脸谱,各有来处,各有方向,只不过因为某种命运的牵引,让他们在生活中 有所交会。 途中,纪雨湘看见一名街头艺人抱着吉他,脚边放着一篮玫瑰,正吟唱出那 首歌颂旧金山最有名的歌曲。 那歌声中有种温柔、有种苍凉,触动了纪雨湘心中的某一处,于是她向他买 了一朵玫瑰,别在自己的大衣襟前。 彷佛这样是要纪念什么人一样,她轻轻触摸着花瓣,若有所思。 「叮当!叮当!」就在这时,一阵铃声传来。 纪雨湘抬头望去,看见旧金山那闻名的缆车(CableCar)经过,木 制的车身设计可爱、色彩缤纷,就像从童话故事中开出来的一样。 「嗨!美丽的小姐,要不要上车做趟旅行?」车上乘客不多,车尾处的驾驶 员招呼着路上行人。 纪雨湘歪着头看了一会儿,平静的眼眸中涌现出好奇的神采,二十三号列车, 她喜欢这号码,正是她的年纪。 于是她跳上了缆车,选择站在车尾处,望着夜景辉煌,如斯逝去。 「小姐,到哪里去啊?」矮壮的驾驶员亲切地问道,那小麦色的皮肤、深刻 的五官,说明他应该是来自中南美洲。 「中国城(Chinatown)。」她淡淡的说。 「好,到达时我会告诉妳。告诉我,妳是从哪里来的?」 「台湾。」 「啊!」驾驶员扯开怀念的笑容,眼尾处浮现皱纹,「我年轻时是个水手, 我去过台北喔!还去过一个地方,叫做什么名字我忘了,我在那儿吃了蛇肉!」 「那是西门町,我也是从那儿来的。」她的眸中闪过一抹酸楚。 两人闲聊了几句,纪雨湘拿出两块美金做为车资,那位驾驶员却连连摇头说 不,脑后的小马尾也随之甩动,「免费!免费!我叫包尔,我们做个朋友吧!」 也说不上为什么,包尔就是欣赏这位特别的台湾女子,她看起来有种凛然不 可侵犯的气质,眉目间的神情却又柔弱得让人想保护她、照顾她。 纪雨湘不置可否,她不以为自己在这里交得到朋友,但她喜欢他的笑容。 在异国的土地上,一个真诚的笑容,就足以让她感到安慰。 到了中国城,纪雨湘向包尔挥挥手,潇洒地跳下车。 不一会儿,她发现自己站在布什街(BushStreet)和格兰街(G rantAvenue)的交口处,抬头一看,那是一座中国式牌楼,顶端双龙 抱珠,下悬「天下为公」四字,楼柱置有石狮一对,左右护持。 一走进这牌楼,也就走进中国城。 纪雨湘不需要犹豫,既已踏出了这第一步,她便不能再回头。 瞬间,她身旁涌起似曾熟悉的喧闹,四周有广东人、越南人、台湾人、香港 人,但凡是中国人聚集的地方,总会有这股相同的气息。 她停下脚步,因为她找到了目标」」美丽都大酒店。 「小姐,住宿?用餐?找人?」年过半百的服务生以上海腔英文道。 「我来应征,陪酒。」她以纯正的国语说。 「啊!」服务生恍然了悟,上上下下看了她几眼,咧开嘴笑道︰「好,我带 妳去见金妈妈,她会教妳赚到很多小费的。」 纪雨湘微微鞠了个躬,是种敬意的表示,但她垂下的眼中只有轻蔑。 金妈妈就和她所想象的一样,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带着一股过来人的精明。 「资质挺不错的,可以栽培。」在仔细看过纪雨湘之后,金妈妈满意地点了 头,「会说哪些语言啊?」 「我会一点点英文、中国话、广东话,上海话和台语。」为了证实自己的能 力,纪雨湘不疾不徐的以这些语言说出「欢迎光临」。 「那就好办事了!」金妈妈拉着她的手,带她走进化妆室。 纪雨湘看着一室的杂乱无章,半个墙大的镜面映照出她苍白的脸。 「小姐们都还没来上班呢!客人也要晚点才会上门,来,妳先挑件衣服吧!」 金妈妈打开柜子,里面有一整排的衣裳,足以教人眼花撩乱。 雨湘的视线飞快地扫过,没有黑色的,于是她拿出一件白色的。 「妳要这件旗袍?」金妈妈拿着衣服朝她比了一比,「嗯!很适合妳。不过, 妳脸色不太好,我得好好的给妳上个妆才行。」 于是,纪雨湘在镜前坐了下来,动也不动地任金妈妈摆布。 至于她的戏分,要等到稍后才会上演。 美国,旧金山,市中心,夜 在美丽都大酒店里,任何人一踏进这扇门,都会觉得宛如置身在另外一个世 界。 椅上挂着传统灯饰,散发出柔亮灯光,听着邓丽君的甜美歌声,走过雕龙琢 凤的华丽屏风,桌上是一道道中日料理,连喝的酒都是高梁、花雕、台湾啤酒。 这是一个奇妙的东方世界,融合着许多文化、语言及种族。 时间将近,金妈妈叮咛着小姐们,「今天要招待的是大客户,张董、李董、 赵董都来了,你们可得放机灵点!」 小姐们早就见惯大风大浪,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噢……」 纪雨湘却认真的点头,「是。」 金妈妈对纪雨湘笑了笑,看来这新来的女孩挺乖也挺听话的。 笙歌华宴已经摆出,买醉买笑的客人一一上门,不少人对纪雨湘兴致勃勃, 除了因为她是新鲜货,更因为她身上那份脱俗的气质。 说她冷漠却又细心有礼,问她身世则但笑不语,少了份在风尘中打滚的俗艳, 多了份早已洞悉世间的沉着。 「新来的小姐有没有什么花名啊?」一名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问。 纪雨湘随口说道:「就叫我玫瑰吧!」 「玫瑰?」客人出手大方,拍了拍膝头说︰「等会儿我叫花店送几打玫瑰来!」 就在这时,金妈妈匆匆地跑进他们这间包厢,「不好意思,我们雨湘要换件 衣服,等会儿再来啊!」 客人当然不愿意,「穿这件就很美了啊!换什么衣服呢?」 金妈妈却不管客人的抗议,就忙着把纪雨湘给拉走了。 纪雨湘当然明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她等着金妈妈告诉她实情。 「勇哥来了,他最喜欢新来的小姐了,指名要妳过去,妳可要小心伺候,勇 哥是我们中国城的大哥,今天还带了从台湾来的客人呢!」 金妈妈一脸紧张,纪雨湘的唇边却浮现笑意,她没想到事情会这么顺利,或 许是天意吧!终究让她找到了目标。 「我知道了。」纪雨湘努力地掩饰住心中剧烈的起伏。 走进美丽都酒店最大的包厢「龙凤厅」,排场果然豪奢气派,极尽奢侈之能 事,完全是属于皇帝级的享受。 一进门,就见圆桌旁坐满了各路兄弟,而最惹人注意的是坐在中间的一位彪 形大汉,他应该就是金妈妈口中的「勇哥」了。 「这就是新来的小姐吗?」勇哥挑高眉头,命令道︰「过来陪我喝一杯!」 「多谢勇哥抬举,玫瑰给您敬酒。」纪雨湘坐到他身边,纤纤小手举起酒杯。 「长得真标致,不错,不错!」勇哥对于她的表现相当满意。 打过了招呼,喝过了几杯酒,勇哥垂涎地摸了纪雨湘一把。 纪雨湘撒娇着躲到一旁,故作吃惊的看了看另一位客人,「对不起,撞到您 了,客人贵姓?怎么称呼您?」 那是个短小精干型的男人,直盯着她瞧,也是一副快流口水的模样,「叫我 猛哥就好。」 纪雨湘眼中掠过一丝神秘色彩,嗲着嗓音说︰「一位是勇哥,一位是猛哥, 玫瑰今天坐在你们中间,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啊!」 勇哥和猛哥都大笑起来,众人又吃又喝,开始许多酒家中惯常玩乐的游戏。 金妈妈看纪雨湘应对周到、收放自如,心上的一块大石也放了下来,她甚至 暗自决定要把纪雨湘捧成红牌,她相信这丫头有资质。 没多久,勇哥起身入厕,「玫瑰,我等一下就回来,好好招待猛哥啊!」 「是!」等勇哥离开视线,纪雨湘便偎近了猛哥问:「猛哥是从哪儿来的?」 「台湾,台北西门町。」猛哥抽了一口烟说。 「猛哥在那儿有喜欢的女人吗?」她半瞇着眼,媚态十足。 「怎么?」猛哥揽住她的肩膀,「妳想做我的女人?」 「这儿人多,人家不好意思说。」纪雨湘垂下小脸,双颊粉红,煞是迷人。 美色当前,猛哥忽然心生豪气的说:「你们这几个小弟,先到走廊上去等一 会儿。」 「是!」猛哥是勇哥的贵客,小弟们不敢不从。 现场只剩下猛哥、纪雨湘和金妈妈,纪雨湘这才羞答答地说:「如果……猛 哥喜欢玫瑰的话,人家想……想找个人保护我……」 金妈妈听得一愣,没想到这新来的女孩这么快就要找靠山了。 猛哥的眼中精光四射,被这小妞逗得心都痒了,端起她小巧的下巴,「我当 然会保护妳,妳这朵玫瑰花,可是人见人爱呢!」 「真的?有多爱呢?」纪雨湘甜甜地一笑,右手却从大腿摸索出一把利刃。 「爱到骨子里去了,只要勇哥不跟我抢……」猛哥的话还没说完,话尾却化 为一声惨叫,双眼瞪大,满脸的震惊和不信,「妳……妳……」 金妈妈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想尖叫,但喉咙却被过度的惊愕梗住了,眼看猛哥 胸口已经染红,而下手行凶的人正是纪雨湘。 她的小手握着一把银色短刀,毫不犹豫地拔出又刺入,刀刀致命,猛哥几乎 来不及有任何反抗,头抖了几下就倒在血泊之中不动了。 纪雨湘微笑起来,轻声对自己说:「爸、妈、大哥、二哥,你们看到了吗? 雨湘给你们报仇了。」 那美丽而冰冷的微笑,让人看了却有种哀伤感受。 「救命啊!出人命啦!」金妈妈浑身发抖,终于鬼叫出来。 听到这两声,勇哥冲出厕所,赫然发现这血淋淋的一幕,几乎不敢相信自己 的眼睛,刚才还在划拳喝酒的猛哥居然一动也不动了! 「妳这娘儿们!竟敢杀了我的兄弟,我他妈的非做了妳不可!」 勇哥挥出一拳,本以为可以撂倒这丫头,但纪雨湘机灵的闪过,飞快地逃向 门外走廊。 勇哥立刻拿出家伙「碰碰!」开了两枪,对着外面的小弟大喊道:「快追啊! 那丫头杀了猛哥!」 所有的小弟都是一愣。只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掠过,待他们想抓住时,却溜出 了指缝。 「开枪!是死是活都要给我逮回来!」勇哥继续大吼。 「碰碰!碰碰碰!」所有的枪声随之响起。 纪雨湘身手矫捷,顺势滑下楼梯扶手,又从裤袜吊带里抓出两支手枪,反身 予以回击,精准的枪法解决了前头几个家伙。 剎那间,美丽都大酒店成了枪弹战场,服务生、厨师、经理、陪酒小姐都躲 在一旁看戏,为这场精采绝伦的演出而叹息惊叫。 纪雨湘并不恋战,快速冲出酒店大门,没有迟疑地奔向人多之处。 她必须隐身,而只有人群可以将她淹没…… 斜斜的雨丝、往来的行人,交织成一片错综复杂的网,纪雨湘在异乡的路上 奔跑,心中了无遗憾,即使最终是死,她也死得有价值了。 「叮当!叮当!」一阵熟悉的声音传来,雨湘转头一看,不正是那辆可爱的 揽车吗? 「嗨!我们又见面了!」包尔吹了声口哨说:「妳穿得好漂亮啊!」 听着那追逐的脚步接近,她纵身跳上了揽车,坐到内室掩人耳目。 包尔从车尾走了过来,还是笑得很亲切,「这是最后一班车了,妳真是幸运! 妳在中国城买了新衣吗?」 「嗯……不过有点冷。」是的,冷,她一直觉得很冷。 包尔好心的脱下制服外套披在她的肩上,「当然,妳这件衣服虽然漂亮,可 是太薄了。」 「谢谢……」她喘了几口气,热气在冷空气中都化为白雾,「包尔,告诉我, 这附近哪里最热闹?」 「除了中国城,就是风化区最繁忙啦!不过我可不建议妳到那里去。现在这 时间,妳应该去北滩(NorthBeach)的意大利区,喝点热汤、听点音 乐,那里的男人会将妳包围起来,妳不会感觉冷的!」他笑着建议。 「好,那我就到意大利区。」 没多久,包尔便拉着贴杆减速,以脚踏板煞车,为她指出方向道:「往前走 一会儿就到意大利区了。」 「我走了,那么……再见。」纪雨湘把外套还给他。 看着她那苍白而忧愁的神色,包尔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于是从袋中拿出一 盒巧克力工厂(Ghirardelli Square)出产的巧克力。 「嘿!微笑一下,吃片巧克力吧!」 纪雨湘看着他有两,三秒钟,终于拿起一片巧克力,含在口中细细感受那味 道,很甜、很纯、很好吃。 毫无预期的,一阵温热涌上她的眼眶,教她几乎为之落泪,在这冷冷的旧金 山的夜,她却觉得温暖。 「包尔,我不会忘记你的。」她拥抱了他一下,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再见!祝妳好运!」他朗声祝福道。 ------------ 转自POOH乐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