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饭后,东方卦戏再度开口。「妳刚刚说要到街市托人卖手绢?」 看着他优雅地捻起手巾往脸上擦拭,优雅的擦手,优雅地将手巾放回原位, 离赋的目光不由得往一桌的杯盘狼藉望去。 一迭迭油乱的碗碟,散乱的鱼骨鸡肋,一张圆桌活像躺着一堆死人的战场, 心里有了怪异的情绪。 公子或许是个优雅的人,只是那份优雅真的不包括在餐桌上。 「对。」她轻声答复。 「有对象了吗?」 「还没,看谁愿意就托给谁。」 「那方便让我看看吗?」 刚刚他就发现她是个质朴不懂人情世故的姑娘,一大捆山柴只换一小袋米, 任铁掌柜这么恶性压榨自己,还傻傻地什么也不知。 同是商人,他怎会看不出铁掌柜为人如何,只是,不知她也是被骗的其中一 位。 现下局势太乱,朝中纲纪名存实亡,外侮正伺机而动,这世道多事向来没好 事,好心稳定没好报,所以身为一位唯利是图的商人,他既不多事也不好心,早 就习惯用冷漠的眼光看待眼前种种不公,只是对她…… 其实可以不管的,但不知为何,他就是不忍看她被铁掌柜如此欺负,想到待 会儿她到了街市极可能又被人哄骗,他就忍不住想帮她一把。 唉~~想不到自己还有良心在。 「公子要买?」 「不,只是看看,若不错,我认识一些人,可以帮妳说说看。」 点点头,从怀里拿出各式手绢,不敢放在脏污的桌上,她直接递给他。 「这些……」接过手绢,东方卦戏的眼睛亮了起来,只消一眼,锐利的商眼 立刻发现手绢上头的绣纹是多么出色。「妳绣的?」 「嗯!绣得不是很好,以往托售的菜娘说内容太硬,要我改绣一些姑娘家喜 爱的花鸟,所以这次有几帕是花鸟图,不过,大多还是自己喜爱的图纹和一些风 景画面。」 「妳不适合绣手绢。」快速审视手中的手绢,他坦白直言。 闻言,离赋也不生气委屈,只是淡漠从容地接受他的评论。「那价钱可以卖 低一点。」 「不,我不是指妳绣得不好,或是哪里不对。」他对她的温驯感到讶异,却 也皱眉,她怎么能如此没脾性?不用想,也能猜出那些菜娘稳定坑了她不少钱, 绣花鸟?哼!怕是有人指定了,还收人家的订金,而她这傻傻的绣主儿却只拿最 低的工钱呆呆地替人造桥铺路! 「以妳的绣功,用在手绢上太埋没,妳应该去作绣画或是衣裳,妳试过吗?」 「没,大幅的绣画不好销,衣裳……京城里的人家都有指定的制衣师傅,我 没得卖的。」 「谁说的?」 「姥姥说的。」她再怎么不懂世事,至少也晓得什么东西才可以赚钱。 她家位在京城外西边山腰,姥姥就是帮人绣帕子、荷包养大她的。小时,姥 姥就说过京城里的人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像他们这种城外乡下人做的东西, 是没人会要的。 「妳家还有个姥姥啊!」心脏突然一缩,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姥姥,就是一家之中最老、最伟大的长辈吧?把柴姑娘教得这么好真不简单, 他这个做晚辈的是不是该去拜访一下她老人家? 扑通扑通,奇怪,心脏怎么又失常了,跳得这么急? 「以前有,几年前去世了。」离赋垂下眼睫,十指相扣,淡谧的面容更加沉 默,四周的气氛低下几分。 「妳别哭啊!」东方卦戏突然从椅上跳了起来,并冲到她身边。「是我不对, 我乱说话,我掌嘴,妳千万别哭啊~~」说完,他真的往自己脸上掌了一下。 「我没哭啊!」她让他的动作给吓得一愣。 「没哭……」见她抬首后,脸上干润未湿,东方卦戏这才松了一口气,「没 哭就好,妳要真哭了……我也哭给妳看。」不想回去,随手拉张椅子就在她身边 坐下。 刚刚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见她神情黯了下来,他的心脏就往内紧缩,一瞬间, 那过分紧绷的感觉还真的像疼痛,吓了他一大跳。 他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心脏老是往外跳又往内缩的,该不会是得病了吧? 但无论怎样,她没哭就好,他啊~~最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哭了。 哭给她看?公子又在说笑了吗?真是奇怪的人。「公子,那这些手绢……」 她将话题拉回手绢上头。 「我全要了,不过,我有其它生意想跟妳合作,不知妳有没有兴趣?」 听他要买下全部的手绢,离赋先是一愣,尔后又听他有生意要与自己合作, 更是不解。「生意?什么生意?」 「不瞒妳说,其实我也是个商人,看到妳的绣功后,我有了个赚钱的点子。」 低头再次审视手中的手绢,布料、绣线质地都不好,但绣功实在了得。 画面中有几项繁复细密的图纹,是京城流行的纹样,由于绣法埋线错综神秘, 只有少数知名绣坊的老师傅才有那么好的功夫能绣得出来,但没想到她竟也办到, 要是让那些恃才傲人的师傅们知晓了,怕是一个接着一个都要气得吐血了。 不过,这图纹都是那些绣坊的专属,她模仿得起来做成手绢固然只是为了求 个温饱,但要是就这样流出去被人发现了,她可是会吃不完兜着走。 毕竟,没有哪家绣坊喜欢自己创出的图纹被人盗用,而更没有哪位权富能接 受那种打击——自己花上百两订做的衣裳,怎么跟扫茅厕的某阿婶拿来擦油汗的 手缉……好像啊! 不过话说回来,手上这图纹是不是在哪看过,怎么忒地好生眼熟?实在眼熟 到…… 黑眸仔细端详手中的手绢,看着看着,视线不由得移到自己的袖口——嗤! 狠狠倒吸一口气,嘴角抖动了起来。 果然无法承受,真的无法承受,狠狠瞪着那一模一样的图纹,这种打击果然 让有钱人无法承受啊! 「公子,你还好吧?」刚刚除了抽气声,她是不是还听到用力磨牙齿的声音? 「柴姑娘,请妳务必要跟我合作,我会找人帮妳画很多很多美丽又复杂的图 纹、图绘,所以,妳千万不要再绣手绢了。」东方卦戏咬牙切齿的说着。 可恶啊~~他花了一百两特地请人绣得独一无二的图纹,竟然就这样……最 惨的是,他身上的图纹还比较难看! 「但我还不知道要合作什么啊?」 哦!忘了说明。「很简单,就是妳负责绣,衣裳、绣画、绣联都好,但图稿 由我负责,另外,也由我负责帮妳销出,所得咱们六四分,妳觉得如何?」 闻言,离赋思索了几许,然后开口,「公子是开绣坊的?」 「非也。」 「那是卖衣裳的?」 「也不是。」他挥扇摇头,「算来,我也不是正统商人,只是刚好有些门路, 专门帮人销销东西。适巧又有些小聪明,偶尔会帮人想些点子,让东西好卖些。」 他笼统说着。 「你看起来是个会赚钱的商人。」她想到他身上的比一般人还华丽的衣裳, 垂下眼睫,状似回忆,「姥姥说过,会赚钱的商人大多心狠诡诈,说的话信不得 的。」 东方卦戏挥扇的手一抖,笑着解释,「此话有偏,就我认为也是有不心狠诡 诈的。」 离赋点头,但是又说:「也是,可姥姥也说过,商人若不心狠诡诈就无法同 他人竞争;若要赚钱,就只能从无知淳善的百姓骗钱,所以,不心狠诡诈的商人 通常就会变成谎话连篇的骗子,把坏的说成好的,好赚取不该赚的黑心钱。」 「妳听我说。」深吸一口气,东方卦戏用力撑起嘴上的笑弧,「商人呢!同 普通人一般,有好有坏,虽有心狠诡诈、谎话连篇的,但一定还是有不骗、不欺 的商人,妳不能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哪!」 「可姥姥又说……」 「柴姑娘。」这次他直接打断,用手扳起唇角摆好笑,不愿对她露出凶狠想 骂人的表情,「柴姑娘,妳是不是不信我?我晓得咱们不熟,但我真的欣赏妳的 绣功,也相信妳可以为我赚大钱,我的打算是咱们互惠互利、互信合作,不是想 诓妳诈妳,更何况妳瞧我这模样……」 撑起八十分的笑容,再次展现男人魅力,「我这模样看起来像是会骗人的人 吗?」 离赋静静地看了一会,然后才淡淡地开口,「姥姥说通常会这么问的人,十 之八九都是骗子。」 东方卦戏低咒了一声,终于忍不住在心里骂起那个姥姥。 姥姥应该是家中最老、最伟大的长辈啊!怎么可以对晚辈净说些有的没有的 观念,是想怎样?对商人有歧视啊? 这下可好了,柴姑娘不但怀疑他,还对自己的人格有了疑虑,害他没法更一 步亲近她……呃~~他是说柴姑娘人不错,性子安安静静地,虽不爱笑,表情也 不多,但给人感觉就是纯净善良,和身边的女子不一样,所以他有点心动…… 不不,他是说以他精明锐利的商人眼光来看,柴姑娘是块宝,很值得投资的 生财宝,所以,怎么可以这样埋没呢?当然是得好好放在身边,好好细心呵护着, 然后让她做自己喜欢的事,这样她能发挥所长,他能牟利,两相得利,岂不是皆 大欢喜? 对对,他的想法就是这样子,就是这样子。 按下那隐约骚动的心跳,他谄笑,「柴姑娘,妳不认得我,不晓得我的为人, 所以,一时之间我说什么也很难取信于妳。但我对自己的信用有自信,若妳对我 适才的提议有兴趣,可以上街随便问问人,打探我东方爷的评价,而我也会拿出 我最大的诚意,让妳点头答应的。」 离赋将视线定定的放在眼前那张应当刻画着五官的脸庞,却只瞧见一片模糊, 一张脸似是笼着迷雾,完全见不着五官长相。她垂下眼,在心中叹了口气,她果 然还是看不见人哪!「谢谢公子请我吃饭,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 「啊~~要走啦?」东方卦戏转头看向窗外天色,时间果然不早,不禁在心 里嘀咕时间怎似过得比平常快,不过还是展开笑颜,然后从袖口里拿出一锭银子。 「这钱妳收妥,这些手绢就归我了。」 看着桌上那熠熠闪亮的银锭,离赋细细地吸了一口气,连忙摇头。「不值这 么多的。」 「我是生意人,不会仿亏本生意,我说值这么多就这么多,妳别不信。」关 于生意的事,他绝不胡涂也不仁慈,虽然这几帕手绢材质都不挺好,但他有得是 办法让自己有利可图。 「可……」 「这下妳可懂得妳的绣功有多了得了吧?」他把银锭往她推去。 「这……」 「若妳收得不安心,那多考虑看看我刚刚说的事吧!我是真的中意妳的手艺。」 一顿,不让她有说话的机会,又说:「待会儿我会差人送妳出城,如此妳就不必 赶着路回去。」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他的好意让离赋又吃了一惊,不明白他怎能对 还是陌生人的自己如此的好,又不是交情多好的朋友。 不过除了惊讶之外,其实也有点不自在,因为这世上除了姥姥,没有人对她 如此好过了。 「这钱不少,妳不想让人抢了吧?」把钱塞入她手里,眼睛调向那纤薄的双 肩,黑眸不再含笑,整个神情沉柔了下来,「两袋米很重的,妳的肩不能再扛了, 回去赶快上药,早点休息了。」 他的话让离赋一愣,手不自觉抚上自己的肩,他怎么知道的? 「好了,马车已经备好了,我送妳下楼去。」说完,趁着她恍神,带着她步 出客栈。 客栈外,一辆马车果然正候着,就在离赋还在想着客栈外头何时多了一辆马 车的同时,却感觉到自己的身子一轻,一回神,才发现自己竟已坐在马车上。 瞠大眼,看着那一秒前还在身边的东方卦戏,惊呼声从口中逸出。 「我会去找妳。」看到她吃惊地圈起嘴唇,他轻笑出声,但很快朝车前的人 下了命令,「石头,走了。」 还想说些什么,但马车却开始前进,看着那愈来愈远的挥手身影,离赋除了 惊疑还是惊疑,直想着,刚刚她到底是怎么上了马车的? 其实,没有料想会这么早就拿到银两的。 原先计划是等菜娘卖完手绢后,等下一次进城或许才拿得到银两,却遇到那 位奇怪的公子,不只买了她所有的手绢,还给了她这么丰厚的买金。 手里捧着几日前拿到的银锭,离赋看着眼前已不堪使用的炉灶,思量了几许, 转身开始收拾一些简单的东西,尔后,背着柴架便又走上入城的路。 冬天就快到了,炉灶最好还是尽早修葺得好,要不等下雪了,会熬不过的。 这次下山,主要先找个愿意到山腰来帮她补炉灶的店家;次要采买整个冬天 的食粮,手里头的银两很重,换成碎银后,一定还可以额外买很多绣线、布面。 她打算好了,这次将事情处理妥当后,就不再下山,整个冬天就待在茅草屋 里作绣,待来春雪融了,再入城将手绢拿给菜娘托卖,那时也该是快过年的时候, 她会顺道买些简单的食材回山腰,然后做些年菜祭拜姥姥、爹娘。 之后,等雪完全消融后,她会继续收集一些山柴,然后再到铁掌柜那换米。 一边走着,一边思索着,很快就来到汴京城内。 离赋循着路人的指点,来到一家店铺前,可才踏上阶梯,身后就传来一阵骚 动。但她没有好奇地回首采看,直直走入店内。「请问这儿可是帮人修补器具的 店铺?」问着正在打算盘的店主。 「就是,外头一幡风红「补」字旌旗可是京城最大,咱这里可是几十年老店, 什么东西都能补,敢问姑娘想补什么东西?」在汴京城打滚几十年的店主,一眼 就瞧出离赋是个生面孔,阴诈的狭眸微闪,放下算盘微笑。 「灶。」离赋简单地回答。 「什么样的灶?」 「厨房里生火的灶。」 「这样啊~~那就需要到府走一趟了。」 「可以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上下打量离赋的穿著,店主下是很满意地微皱 起眉头,但口气还是维持原样。「姑娘,补灶是很费工夫的,尤其是厨房里的大 灶,材料、时间都很要求的,所以价格上……」 「我有钱。」离赋抚上腰边的荷袋,里头突起的形状代表那一锭沉重的银两。 「当然,姑娘自然是有钱才会走入敝店,只是啊……」眼神随着素手来到那 荷袋,看着那突起的形状,店主摸着短须,眼里的诡光更盛。「姑娘,这时也快 入冬了,这修补炉灶的生意最近多得一户户都等着呢!您若要也是可以,只是可 能要慢些。」 「不能快一点吗?」 「这……」店主故意摆出为难的口气。 「我加钱。」离赋急道。 闻言,狭眸一亮,鱼儿上钩了。「唉!我看姑娘是真的急着要用炉,我也不 好意思拒绝,要不这样好了,我多收您二两,加上工钱六两,总共八两,把您排 到最前头,如此一来,您家的灶可早早葺补好,我也好向老顾客交代,可好?」 点头,正想开口说好,外头却传来一阵骚动,随着骚动,一道喊人的声音直 笔飞入店铺内。「柴——姑——娘——」 「东、东方爷?」看着外头奔来的身影,店主先是瞪大眼,接着急忙恭敬地 来到店门口,「东方爷,您早,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 「我找人。」即使气喘吁吁,东方卦戏还是不忘卖弄潇洒,掀开素扇就是一 阵翩翩摆动,但目的其实是要把微乱的头发往后扬,顺便制造飘逸迷人的效果啦! 「那……」店里头就只有他和一位客人,东方爷是要找谁? 「就是那位姑娘。」素扇一挥,指出了答案。 越过店主,东方卦戏很快来到离赋身前。「柴姑娘,妳我真是心有灵犀一点 通,适才我正想出城去找妳呢!没想到远远路上就看到妳踏入这家店铺,我喊了 好多声,可妳似乎没听到,所以我就过来找妳啦!」 闻声,正低头研究墙上器具的离赋缓缓抬首,看着眼前身穿白袍的男子。「 公子,请问……」 「嗯?」润唇一勾,摆出九十分的笑容,等待某人的反应。 想他已经够俊,随便笑笑就可以颠倒众生,所以平常是不轻易摆出九十分笑 容的,要不是对方是柴姑娘——那个打从一见面就没对他笑过的柴姑娘,他是不 会这么轻易释放这样的笑容的。 只是好紧张啊~~好紧张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平常他随便笑一笑就有姑娘被迷晕送诊,如今他这样摆出九十分的笑容,不 知对柴姑娘会不会太刺激? 要是她太着迷,一时兴奋而晕倒了该怎么办?这样他岂不是太罪过了? 「公子,请问你是在跟我说话吗?」离赋低声问着。 「对啊!」笑啊!怎么不笑呢?难不成是太震撼了,脑筋兴奋到一片空白, 不知该如何反应吗?呵呵……他是不是该收敛一点,别真的把她给迷晕了。 「那再请问公子……」 「嗯?」嘻嘻,开始咬唇,害羞了、害羞了……嘻嘻,就知道他的魅力无法 挡,待会儿得快点伸手,否则要是没来得及接到她瘫软的身子,那他真的是太、 太罪过了。 离赋深吸一口气,顾不得失不失礼的问题,终于说出心底的疑问:「请问公 子你是哪位?我们见过面,我们认识吗?」 咚!轰轰轰!匡匡匡—— 东方卦戏面色菜青,嘴角颤抖地看着离赋,觉得自己的世界已不再是天崩地 裂可以形容,根本就已经是天昏地暗、天寒地冻,世界末日了! 她认不得他,她竟然又认不得他了! 想他温文俊雅、风度翩翩;想他文采过人、气度雍容;想他器宇轩昂、英姿 焕发;想他……呜,她怎么可以又记不得他? 「柴姑娘,妳说笑的吧?咱们三天前才在铁掌柜那里享受过一顿美好的午宴。」 他告诉自己要乐观,他绝不肯承认自己是个可以让人忽略遗忘的人。 眨眨眼,又眨眨眼,回忆了一会儿,离赋静静地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一回 事。」 「本来就是有这么一回事。」尽量不要咬牙切齿地进出这句话,可是,好难 啊~~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真的忘了他了。 第一次见面,他就对她绽放出六十分的笑容;第二次见面,分别也给了她七 十分和八十分的笑容,结果怎么着?她竟然对他毫无印象! 沮丧地垂下头,东方卦戏生平头一遭开始质疑起自己的魅力。 「东方爷,您认识这位姑娘?」店主曲躬哈腰但眼神带惧地来到东方卦戏身 旁。 「认识,她是烧饼姑娘。」这话铁掌柜之前也问过他,他记得一清二楚。 「可我瞧这位姑娘不是京城人。」店主搓着手,在心中喊惨。 刚刚他看这位姑娘是生面孔,一副未知人情世故的模样,所以乘机诈了一笔, 可没想到她和汴京城里赫赫有名的东方爷有交情啊!要是给东方爷晓得他才诓诈 了这位姑娘,那他就完了。 想到几十年老店可能就要因此关门大吉,店主不禁在心中汗涔涔。 「她的确不是,柴姑娘一人独居城外垄儿山腰,自力更生,很了不起的。」 瞧!她住哪儿也是铁掌柜那日告诉他的,他记得清清楚楚,关于那日的一切他统 统没忘,所以,一想到她对自己毫无印象就心痛啊! 捂上那又跳脱健康轨道的心脏,东方卦戏的表情显得既痛苦又哀怨。 见东方卦戏脸色微恙,店主心头的紧张更甚,猜想东方爷是否已经知晓他刚 刚做的好事? 游走于官商之间还能谈笑自如,身为汴京第一掮客,东方爷的心思、眼光之 深远;头脑、手腕之精巧,不言可喻,所以与其让东方爷发现自己的错误,不如 自己先坦承认错,这样或许可以保住这家老店吧?「东方爷,我……」 挥挥手,要店主稍待,东方卦戏转头面向离赋。「柴姑娘,妳来这儿有什么 事?」视线往外头旌旗一瞥,又问:「妳有东西要补?」 「嗯!厨房里的大灶。」 「大灶坏了可不得了,要入冬了。」喃喃自语着,接着问向脸色已明显难看 的店主。「店主,如何?刚刚我看你们谈了一会儿,你何时会到柴姑娘家帮忙补 灶?」 「明、明日一早。」眼看话题愈来愈接近问题核心,店主额上的汗怎么抹都 抹不干。 「柴姑娘,明日一早行吗?」东方卦戏马上回头问:「若行,正好我有些事 想找妳谈,明日我也去妳那儿叨扰,妳不会不欢迎吧?」 没多问是什么事,离赋只是低头陷入思考,而这一思考,却是好一段时间不 曾开口说话,就在东方卦戏以为她不会开口的同时,低低淡淡的声音正好响起。 「不会不欢迎。」 他干笑,「唉——妳思考得还真久啊!久到我以为妳是在等我自己打退堂鼓 了。」他差点以为她是在暗示他做人要懂得羞耻心。 离赋摇摇头,「我只是在想姥姥交代的话,姥姥只说要我最好别下山,没说 他人不能来访,所以应该没关系的。」 「妳姥姥的话,妳记得还真清楚。」心头不知怎么有点酸味,她姥姥都不知 过世几年了,说过什么话她全记得一清二楚,倒是他跟她见过好几次面,却老是 记不得他,这其中的差别也太大了吧? 「记得清楚是因为忘不了啊!」离赋低喃着,却马上转头面向店主。「店主, 我身上没碎银,您刚说的八两……」 「无妨!」慌张打断离赋的话,店主硬挤出一抹笑。「您身上没碎银无妨, 待明日帮您修好再给就成,工钱加上材料费,总共三两。」 「三两?可刚刚……」 「口误、口误。」瞥见东方卦戏似笑非笑的表情,店主一边抹汗,一边试图 反黑转白。「刚刚我算帐算胡涂了,神志有些不清,所以报错价,请您还多多海 涵、海涵。」 不敢看东方卦戏,店主既解释又陪笑,就是希望离赋能善心大发,别拆了他 的台。 只是,他哪知道离赋压根就不懂他内心的压力和情绪转折,只是在心中惊喜 着比预估还要低很多的价码,如此,她就可以买更多绣线和布面,而且还可以买 更好的食材做成年菜孝敬祖先。 看离赋一下困惑、一下惊喜、一下思考的多变表情,东方卦戏当下就明白她 不懂自己又被人骗了。 笑了笑,心头想着这年头奸商还真不少,柴姑娘单纯所以总是被人欺,但弱 肉强食是定律,他没道理为她出头。可不知为何,每次见她被欺,他就是忍不住 想为她出头。 虽然,她记不得他,让他觉得很委屈。「柴姑娘,店主说三两就三两了,若 妳不满意,我还可以帮妳杀杀价,看能否便宜些。」 「可以杀价吗?」 「这就要问店主懂不懂得做生意了?」东方卦戏笑瞅着店主。 「这……当然行,若姑娘愿意往后常来光顾我这家老店,或是帮我介绍些客 人,那我这次就算妳成本价。」牙一咬,抱着壮士断腕的决心,店主当下说出连 狗都会帮忙哭的亏本价码。「一两!」 「真的吗?」离赋更加惊喜。 「真的。」真的真的,别再逼他了,否则店主真的想上吊自杀了。 「君子一诺千金,商人一诺万金,既然店主都这么说了,柴姑娘自然可以相 信。」拍拍店主的肩膀,东方卦戏笑得好不灿烂。「好!不愧是老店、老生意人, 真有人情味,我欣赏你。」 「能让东方爷欣赏……是我的荣幸。」店主哭丧着脸说道。 「好啦~~事情谈妥了,接下来柴姑娘还有什么事要忙?我可以帮忙。」 「嗯!要买绣线、绣布和食材。」 「那就要到东街去。」用扇柄带着她一起走出店门口后,忍不住又问:「柴 姑娘,妳真的记不得我了吗?」 「我们真的见过吗?」 「当然是见过才会认识吧?我是说……我的脸应该会让妳印象深刻才是。」 「这……还好吧?」离赋回得有些心虚,不敢说自己根本连一点印象也无。 「这样啊~~」东方卦戏嘴角一抖,但立刻挤出一抹迷人的笑花,「那换成 我这笑容吧!妳不觉得很灿烂耀眼吗?有没有觉得很像上头的太阳?」 「呃……」离赋抬头看看上头的太阳,好刺眼,让人忍不住想别开眼,笑容 像太阳……像吗? 「看妳这表情……老实说,我不介意妳保持沉默。」东方卦戏深吸一口气, 在心里狂念我佛慈悲十句后,再不死心地继续开口,「不过妳再看看,我这身材、 气质、头发、打扮,有没有哪一项妳觉得还不错,挺欣赏的?」 停住,看了东方卦戏几秒,离赋咬了咬唇,缓缓开口,「公子,我……」 看见她为难的表情,东方卦戏立刻开口,「我拜托妳继续保持沉默,别告诉 我实话。」捂住自己已经千疮百孔的心脏,不敢再让自己遭受打击。「最近不知 为何,心脏有点脆弱,我很害怕我会承受不住啊!所以妳千万别说话,什么都别 说,就当我什么都没问过吧!」 呜呜……再也无法承受打击了,他真的魅力不再了吗?怎么她老是不欣赏他 又记不得他?这是多么残忍的行为啊! 不行!不管花多少时间,今日他一定要让她对他印象深刻。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