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节:18:58(1) 18:58 我实在太绝望了,打算打开电视看看“今日新闻”节目。但愿今天有个例行 灾难。这种想法听上去可能令人不耻,甚至就是令人不耻——可是,在这样的时 刻,别人的不幸会让我心理平衡一点儿。铺天盖地的一场干旱,触目惊心的饥荒, 你会觉得个人的疾苦实在太微不足道了。人不可以把自己看得太重了。 从现在起,我不能把自己看得太重。不过,我问自己,不重视自己,我还能 重视什么呢?我应该加入一个社区爱心服务协会。或者,至少为红十字会捐献些 东西。或者诸如此类的事情。 新闻很无聊。也许,我应该和萨沙待在一起?也许,我应该给他打电话? 我想,他还一直爱着我。至少我是这么希望的。我喜欢我不爱的人爱我。这 对于自信心非常有帮助。我还能清楚地回忆起我和他分手的那个夜晚。我知道这 事无法避免,但还是尽量往后拖了几个星期。我不喜欢分手。过了三十岁之后, 我就更不愿意分手了。可是,实在是过不下去了,娜娜逼着我去跟他说。 “你让他八点来你这儿。一过十一点,我给你打电话。如果你这么长时间还 搞不定,我就找人把你小时候的照片登到《每日快讯》头版上。” 我很难看,小时候。 “我们根本就不合适。” 萨沙看上去很忧伤。这让我心力交瘁。 “为什么不合适?” “萨沙,这你应该也看见了!首先,我一上你的汽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给 收音机调台。我讨厌德国国家广播电台!我是一个很邋遢的女人。我并不是有多 喜欢往咖啡里加发酸的牛奶,可我更不喜欢别人每天早上都为这事抨击我。 “我再也不能忍受了,你总是把我的废纸扔进纸篓,把我的脏衣服摆放到洗 衣筐里(是摆放,而不是扔进),把我的影碟按字母排列,或者半夜三更起床, 把我敞开口的名贵葡萄酒塞上软木塞。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可乐,我喜欢你,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你说的这些,我都不在乎。真的。” “可是我在乎!” “可乐,别这么孩子气。两个人的生活方式相反,并不意味着他们不合适。” 萨沙的腔调是典型的“小朋友,听着,我给你讲讲这个世界”。 “我跟你讲过我的祖父母吗?” 我不耐烦地摇摇头。 “我的爷爷奶奶没有一点儿共同之处,再也没人比他们两个相差更大了。我 爷爷八十岁的时候还去大学读历史,并且不厌其烦地跟他老婆宣讲,想引发她的 兴趣。有一次,他对她说:‘亲爱的,你今天晚上和我一起去听课吧。一定非常 有趣。讲的是1848年的事。’我奶奶摸了摸他的头说:‘哦,汉斯,还是算了吧。 这历史对我来说太晚了。’” 我强颜欢笑。 “可你知道吗,他就喜欢她这个样子。他们的婚姻非常幸福,有三个孩子。” “我们不会有孩子。” 这个,我发现是一步好棋,甚至可以说是扭转乾坤的妙棋。 “为什么没有?” “你对于我养虎皮鹦鹉的方式,从来就没有认同过。” “你必须承认,那只鹦鹉彻底退化了。你把它弄得连动物本性都没了。这也 最终要了它的命。” “你想说什么?我把鹦鹉谋杀了?”我注意到,我的声音开始往歇斯底里的 方向发展了。 “不,不是这个意思。不过,它已经不知道什么叫害怕了。遇到危险,每只 正常的鸟都会飞走。这是它们的正常反应。你的鹦鹉呢?竟然被水暖工不小心踩 到了,我敢肯定,它是世界上惟一一只死于这种原因的鹦鹉。” 我无言以对。我需要一段时间才能回过神来。那只鹦鹉对我来说意义重大。 另外,我需要一些时间去组织下一个论据。 “那艾弗尔山的事儿呢?”终于,我以胜利者的口吻大喊了出来。哈!我终 于冷冰冰地一剑刺到了他的痛处。 “别又提这个!”他装作满不在乎地说,可是,他不安地在椅子上蹭来蹭去。 男人不喜欢别人提到他们犯过的错误。而且,他们很少认为自己的错误是错误。 这事发生在去年夏天。萨沙和我计划我们的第一次共同旅行。我每天翻着旅 行手册,诸如《远途旅行》,《独特的亚洲》或者《异国风采》之类。 我一边翻,一边憧憬着:清晨,我从竹子搭建的小别墅里出门,头上插着五 颜六色的鲜花,奔向闪着光的白色沙滩,我那晒成棕色、苗条的(当然,之前要 节食)身体投入碧蓝的南太平洋,与此同时,萨沙在露台上拿着一把弯弯的刀砍 椰子。砍完之后,就去绑在两棵棕榈树之间的吊床上等我,棕榈树的叶子在太平 洋的海风中轻轻晃动。 哦,好极了。我喜欢旅行前的准备。我发现,无论多早开始准备都不算早。 因为这个原因,我从来都不选那种Last-Minute 优惠项目。这种项目把度假过程 中最美的时光给剥夺了:处于期待的快乐中的那几个星期。 可恶的是,面对我的这些准备工作,萨沙很少不说三道四。相反,对于我跟 他建议的每一个潜在的旅行目的地,他都能鸡蛋里面挑骨头。直到旅行开始前的 三个星期,我们,特别是他,还没有决定去哪儿。这导致我们预防性地吃了一大 堆各种各样的痢疾药片。因为,泰国的痢疾与印度的不同,印度痢疾的病原体又 与越南的有巨大差别。 在度假开始前的一周,我们已经达到了可以在全世界漫游而不会生病的程度。 最终,我订了去越南的票。 我该说什么才好呢?出发前的两天,萨沙发现,越南的空气湿度太高,在那 儿度假不舒服。 我退了机票,然后,我们在他父母位于艾弗尔山的别墅里待了两周。真是太 恐怖了。 我就只差没在那儿得一场艾弗尔痢疾了。 不停地下雨。那种蒙蒙细雨,肉眼几乎看不到,可是能把人的骨头浸个湿透。 当德国的其他地区——就更别提越南了——在高气压下挥汗如雨,萨沙和我却在 山上的木屋里下着西洋双陆棋。我早就该知道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