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殇一十三 刘栓柱再也没有看见老马,是在一个月后。 龙腾厂的门卫,换了一位姓管的年轻人,高高的,身体壮实的牛样。管门卫 那张脸,宽宽地,左右两边极不对称。左边脸,白净净地,帛布一样的光滑,可 是右边脸上的颜色,黑斑斑地,上面像涂了一层重重的颜料。整张脸上,一边是 白昼,另一边却进入了夜晚,像时差间隔很大的两个地区。但管门卫脸上还是有 着闪光的地方,那就是他的那双眼睛,黑沉沉地,一口深潭似的。 管门卫值班时,跟老马全然不同,老马总是大咧咧地坐着,一双圆鼓鼓的眼 睛四处里找着什么,尤其是在上下班时,老马盯住进进出出的那些女工,眼睛里 立刻就会燃烧起来。而管门卫,不,管门卫总是蹲着,右边脸朝着里面,半边白 净光滑的左脸,得意洋洋地露在外面。那半边脸就是白天,白天总比夜晚好看。 管门卫蹲着的时候,眼睛耳朵并没有闲暇,从他绷紧的躯干上看,整个人就像一 只蹲踞在岩石尖上的鹰,在分辨从鼻端上掠过的风和声音,一旦遇着什么动静, 箭头就会立刻弹射出去。 老马神秘地消失,让刘栓柱心里觉得怪怪地,这下,又来了管门卫,他就更 加地感觉到蹊跷。刘栓柱耐不住惊奇,就问了小水司机。小水司机头都没抬一下, 直截了当地说:“换个厂子,换个环境,都是很正常的。” 当然,刘栓柱不会相信小水司机的解释,于是,他就开始琢磨老马离开的原 因。蓦地,刘栓柱想起那次听老马说起龙腾厂的事情后,自己是问过小水司机, 与木叔叔有关的东西。刘栓柱记得,他在问这些事情时,小水司机的脸色很不正 常,当时,小水司机有些烦躁地说:“别听那张破嘴!龙腾又不是街头小报,想 咋编就咋编,只管兜售,对别人是一点都不负责。栓柱,你要是看了就信,你就 总是会认为到处都是乌烟瘴气的。到底是谁乱套?还不就是他们。”最后,小水 司机看着他,眼睛里闪出几丝愤怒,小水司机语重心长地叮嘱道:“刘栓柱,哥 没有把当外人,有句话,哥要送给你,你想在生活中站稳当,有时侯你就得把耳 朵遮住,把嘴巴塞住,明白我的话吗?”看来,小水司机真是生气了,于是,刘 栓柱便满口应下。 刘栓柱把前前后后一连接,心里就隐约感觉老马是被一种外力排斥出去的, 这样一来,自己就有些对不住老马。闲暇时,刘栓柱就把老马说的那些事情,拿 出来,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梳理。越是整理,刘栓柱心里就愈来愈乱。老马的话 不会假,他在龙腾干上了好几年,木叔叔的事情,是藏不住的,不管他深圳多神 奇,深圳的纸,也是纸,是纸,那就包不住火。这一点,刘栓柱是坚信不移的。 于是,木大头伟大的形象,在刘栓柱的心里,就打了折扣。木叔叔有钱,难道有 钱人都是霸道的?想到最后,刘栓柱就累了。是啊,有些事情,是他目前还无法 看透的。 那段时间里,刘栓柱脑海里,反复出现老马和肖红两个人。渐渐模糊下来的 肖红,又一次蛾子样地飞进刘栓柱的心头,翅膀忽闪忽闪地扇动,那种欲望,便 又悄然升起了。刘栓柱又一次伸出做贼似的手,从抽屉底下摸出肖红那张照片, 一次次地排泄着心头上的压抑。每一次自慰,带来的都是深重的后悔和愧疚,刘 栓柱好多次想撕毁它,撕毁照片上她饱满的胸乳、撕毁她钩人魂魄的腰身,但是, 他的手又迟疑下来。 鹰一般蹲在厂门口的管门卫,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刘栓柱。自从老马走后, 刘栓柱极少往那边溜哒。晚上寂寞难耐时,刘栓柱就趴在网上。最近,他申请了 QQ,他发现QQ里的东西太有意思了,那里很迷人。刘栓柱缺少这方面的经验, 他给自己取的名字,就是“栓柱”这个看起来土里土气的名字。晚上,总有几个 网虫钻进他的空间里,漫无南北地说话。小水司机不止一次地说:“栓柱,网上 就像大海一样,你站在岸边,根本看不见里面的东西,不要缺心眼噢!” 一天晚上,刘栓柱早早地打开电脑,等着一个叫“少侠”的网友,“少侠” 很健谈,知道很多城里的事情,刘栓柱觉得和他谈话,自己受益匪浅。刘栓柱等 上一阵,“少侠”还没有出现,人家可能忙去了,刘栓柱一阵失望,正想退出来 时,有人进来。一看,对方取着一个怪怪的名字:“飞蛾”。看见这两个字,立 即就吸引住了他的眼球,离开龙腾厂的肖红,不就是像一只蛾子一样,时时在折 磨人。 “不欢迎我吗?”这是“飞蛾”发来的问候。 刘栓柱飞快地打进一句话:“欢迎!大门打开了,欢迎你的光临!” “飞蛾”好奇地问:“栓柱!你给自己取这个名字,有什么意义吗?” 刘栓柱回答:“我刚刚加入进来,就取了这个名字。” “飞蛾”不舍地追问:“你是想把什么东西,栓住吗?要不,我就提醒你, 这个名字好土噢!” 刘栓柱忘记了小水司机地叮嘱,生气地说:“我本来就叫栓柱嘛,爹娘给起 的,我都用了快二十年了。你的飞蛾,也不好听呢,魔鬼似的,玄乎乎的!” “飞蛾”寂静下来,好像在思考什么,好久没有说话。刘栓柱等待的不耐烦 了,索性退出来,在“酷6”上,看刘德华的《十面埋伏》。 第二天晚上,刘栓柱打开电脑,进入自己的空间,就看见“飞蛾”早在等候。 “你怎么了?才来。人家都等你快一个小时了。今晚没有多大的事吧,我想 跟你好好聊聊,可以不?”“飞蛾”在和他商量。 “行!”刘栓柱在键盘上一敲,表态。 “飞蛾”的话,让刘栓柱惊讶了。“飞蛾”是这样问的:“你来到深圳,快 一年了,感觉挺好的吧。” 刘栓柱说:“你咋的知道我在深圳?你,到底是什么人?” “飞蛾”反问道:“我是谁,有那么重要吗?有些事,还是不要太认真的好。 他们,待你都好吧。” 刘栓柱迷惑不解了,自己来深圳,除了木叔叔他们几个人,自己连一个熟人 也没有啊,咋的就突然蹦出来一个熟人呢?刘栓柱算计算计,猜想可能是小水司 机在捣乱,就直截了当地说:“一切都好!尤其是水哥,对我真跟亲哥哥一般。” 刘栓柱把小水哥亮出来,想试探试探这只神秘的“飞蛾”,到底是不是他。 “飞蛾”那边,马上作出反应,忧郁地说:“你真幸运,好让人羡慕呢。不 像我,一只没家的蛾子,只能攀附在别人屋檐下。” 刘栓柱看完,好像听到从那边传来一阵深长的叹息。于是,他就安慰道: “来到深圳以后,我时常想,那么多人都往这里挤,哪一天要是胀破了,怎么办?” “飞蛾”的声音,马上又浮现出来:“深圳没有菩萨,菩萨都在天堂。记住 我的话,或许对你有好处。噢,很对不起,我马上有事要办,明天再说,再见。” “飞蛾”飞走后,对着荧光屏,刘栓柱呆呆地坐着。“深圳没有菩萨,菩萨 都在天堂。”飞蛾的话,在他的心里泛起一阵波澜。刘栓柱半信半疑,自己能进 深圳,还不就是靠着木叔叔这尊菩萨,没有木叔叔的菩萨心肠,别说刘栓柱,就 是木栓柱,也不一定来得到啊。刘栓柱不会相信,至少,他现在不会相信!关上 电脑,刘栓柱心里竟突然跳出来一种强烈的预感:飞蛾?难道……难道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