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心人第三部三十二 那晚,刘栓柱与其说是躺在床上,倒不如说是走在梦里。 梦,一个接着一个,缤纷地像树上落下的花瓣。刘栓柱醒来时,梦中的好多 事情都模糊了轮廓,想都想不起来,只有一件,当梦境消失后,它还仍然栩栩如 生地,延续。 梦中的那件事情,过程很长,起点和终点,都是真实的场景再现,没有一点 虚构。并且,其中的内容非常详实,像事先彩排好的,都安排的井然有序有条不 紊。在那个舞台上,罗列着很多道具,幕景尤其浩大开阔,时空大幅度转换,完 全是一个人人生行旅的写照。 起点,深圳宝安机场。刘栓柱步伐矫健的迈进机场,身后簇拥着一大群人, 他们离的很近,只是没有声响,面目也都很模糊不清,仿佛是遥远年代里的无声 电影中的镜头。刘栓柱刚登上飞机,一只脚刚刚跨进,飞机便升起在半空,刘栓 柱清楚地记得,他在登机的一刹那,回头看了看,脚下的人和机场全都无影无踪。 宽阔的机场,这时候也换了道具,成了一口叠波逐浪的水塘,水,追赶似的往上 涌动,眼看就快要舔着飞机的铁肚皮。机舱里,没有一丝光,死亡一般地沉静, 刘栓柱一阵惊骇,飞机像完全依照自己所设想的那样,瞬间变成一只大鸟,转而, 那只大鸟就是他本人,头朝着北方朝着木桐屯的方向,拍打着翅膀,飞。空气浓 稠浓稠的,限制了飞行的速度。鸟,终于还是慢下来,翅膀下面就是水,漫无边 际的,一些水花溅向空中,淋湿了疲倦的翅膀。在往下掉落的过程中,场景却变 成了一片村野。刘栓柱惊诧地发现,呈现在眼前的竟然是木桐屯,自己正牵着一 条小径,身轻如燕地走在上面。小路两旁开满红红绿绿的花,路边的树上趴满了 蜜蜂。当时,他极为惊异,蜜蜂咋的不落在花上? 梦,在这个时候,快要结束了。这样一来,终点,就是木桐屯了。于是,梦 就如同一个情节完整的故事,静悄悄地向前延伸。 刘栓柱站在村口,环顾四周,满怀憧憬地希望,村口会出现成群的狗们,更 重要的是会出现陈八爷,而且在陈八爷的身后,还站立着庄上的乡亲。但是,面 前的场景很让刘栓柱失望,村口,空荡荡的,连一只鸟都没有出现。刘栓柱继续 向前走,就在他快要接近村庄时,路,突然的细下,光甸甸的,似乎连草树也被 一只巨手,凌厉地撸去。这时候,一个人,闪现在刘栓柱的目光中。刘栓柱定眼 看去,原来是爹!爹,看上去完全地好了,能下地走路了,走路的劲头,还是十 几年前的那种姿势,风风火火地。爹,好像在寻找什么,匆匆忙忙的样子,压根 就不像来迎接儿子。爹,一步步地走近,刘栓柱看清楚爹脸上的表情,没有笑意, 一副愁苦苦的神情,一下子让他记得爹出事那年从矿上回来的模样。刘栓柱想喊, 可是嗓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堵塞,喊了几声,就是喊不出声。眼看着爹就快要擦肩 过去,情急之下,刘栓柱便扯起嗓门叫道:“爹!爹——”爹,是听到声音,脚 步放慢一下,可是没有停下来,但爹还是转过了脸。刘栓柱刚要扑上去,面前的 道具,瞬间又变换了,变换成自家门前的那道草篱笆。一下子不见了爹,刘栓柱 心中一紧,喊叫声就高了起来,这下,他一个激零,人就醒了。刘栓柱睁开眼睛, 感觉到脸上清凉清凉的,拿手一摸,上面全是泪水。扭头左右一看,房间里的光 线白亮起来,原来,天,已经亮了。 那天早上,刘栓柱起来的很迟。他躺在床上,一遍遍地在脑子里回味昨晚那 个离奇古怪的梦。真假不说,里面好像蕴涵着什么。直到冯敏上来敲门,喊他起 来吃饭,刘栓柱还是一副心思沉重的样子,在猜测梦里究竟有一种什么事情要告 诉自己。 早饭时,木大头不在。刘栓柱问冯敏:“婶,叔叔呢?” 冯敏优雅地放下碗筷,说:“后半夜,就走的,你叔叔接了一个什么人的电 话,衣服没穿好,人就窜出去了。” 饭后,冯敏向刘栓柱说:“那边没啥事,今天就不要过去了,陪婶婶说说话。” 刘栓柱应下来,帮助冯敏收拾下房间,两人就坐下来,说话。冯敏问:“那边, 最近没有发生什么事吧。”对于龙腾公司的称呼,冯敏一直就用“那边”来代指, 她的口气,让人听起来,有很多猜想,“那边”的称呼很模糊,好像里面有种怪 怪的东西,似乎是地下党人嘴里的白区。 “没有!没听说啥呀。”就是知道一些,在婶婶面前,可不是他刘栓柱能随 便说的。 冯敏笑笑,看了一眼刘栓柱,轻微地责怪道:“栓柱,你总是向着叔叔,婶 婶就那么不值得信赖?” “瞧婶婶说哪里去了,你们对我一样好,我哪能有远近的想法?” “你叔叔的事,婶婶知道。他肠子里什么颜色装的啥,婶婶还是可以看出来 的。问问你,也实在是叫你为难,对吧。”冯敏说话时,脸上依然是一副笑吟吟 的,像一位演员,在说一句与自己毫无相干的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