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解脱桎梏 彭勃让清洁公司开除后的几天,就准备基础班的结业考试。通过者,假期后可 上基础二班。考试还算凑合:卷子上也就牵扯两种语法,三种时态,终究没有分析 错。彭勃都不敢答错,身旁好几位同胞等着抄他的呢。实在拿不准,把头一低,从 书箱里伸出教课书,这是十几年前在大学时练的作弊。不能指望别人,同胞们连抄 书都不知找哪页。最讨厌的就是动词形容词的变化和人称的变格,动词居然一词六 变,谁受得了?不抄拿什么及格? 笔试完,下午是听写。鲍尔拿篇文章朗读,朗读两遍,然后让学生们整个复写 出来。我的妈呀,你就是一段中文念两遍,哥们儿也未必能写下来。蒙着来吧。怪 谁,都怪和王燕在一起,平时很少有练听力的机会,同学们就更甭指望,比自己差 得远。人家外国人,别说欧洲的了,就连非洲和阿拉伯国家的人,三个月来听力就 能达到百分之六十的样子。做个比方,一位四川老师用川语念一篇文章,让一位东 北人和一位来中国才几个月的外国人听写,外国人能比东北人听得多?老喽!三页 长的文章,彭勃只写出了一页的。结果,彭勃还是凭着鲍尔对自己的良好印象,勉 强及格,鲍尔希望把这位中国学生带到基础二班去。六个中国学生,四个留级。彭 勃本想重新上一次基础一班,反正钱早已在国内时就交了。但又舍不得鲍尔,便决 定上基础二班,听说基础二班也有留级的中国学生,他倒是不寂寞,四海之内皆兄 弟。 十天在家,正好找工作。王燕这回不错,帮着找,到处打电话看广告。人家一 听是男的,没戏。一听德语不好,又没戏。好不容易找了一家清洁工,一听中国人, 还是没戏!就跟北京人一听安徽保姆没戏一样,印象不好。 “光看报纸不行,得自己登报。” 弗莱堡的商业小报真有意思,食指宽的那么一条广告,才收八马克。交钱,广 告词是王燕起的:一位可靠的男性中国学生,可以家庭服务,照顾老人、病人、儿 童。有意者请拨电话…… 广告三天后登出,总不能闲着,在国外,一天不干活,心里就没底,坐吃山空, 你有几个脑袋?王燕早就说过,当年老留学生为了找份工作,一下午踏遍了一条街 的门槛。不闯是不行的,你敢拿国内挣的钱或借的钱在国外消费?借你几个胆儿。 就比如一位农民,辛辛苦苦一年种二亩地,秋后卖了粮食挣两千多块人民币,拿这 点钱到深圳去花销,能挺几天?可深圳人就不一样,一个月挣二千,一年除了吃喝 还存一万,拿这钱到农村去玩就不一样了。大款来了,造吧。为什么外国人愿意到 中国旅游?便宜。一年存五千马克跟玩一样,合约三万人民币,在中国玩一个月, 充把大款。 这道理不用分析,彭勃没敢犹豫,兴冲冲地上街。可到了人家外国餐馆门口, 见里面那么多德国人在吃饭,自己进去找工作,有一种乞丐感。他在门口都不敢多 转悠,知道的以为是在找工作,不知道的以为偷自行车,再让人抓了去。 彭勃在德国餐馆外面犹豫着,好不容易熬走了几位顾客,从窗户外往里看,似 乎清静了一些。不能再彷徨,哈姆莱特式的犹豫只能使自己贻误战机,他脑子一热, 就冲进去。进去后就不能含糊,直奔酒吧柜台前。 “想喝点什么?”人家先问他。 “我想找头儿说话。”这是王燕教的,不能问干活的有工作没有,等于是和人 家抢饭碗,有活也不会告诉你。得找主事的。酒吧人员不敢怠慢,转身进了侧门。 头儿出来了,可见是干餐馆的,大腹便便,一身上下全是营养。彭勃见什么都能和 历史发生联系,吃这么好没法不发动二战,精力过剩。头儿仍然问他有什么事。 “我想找工作,有位置吗?”这几句也是王燕教的。 头儿一摆弄脑袋,脸上露出惋惜之情,嘴里说了一大堆,彭勃一句听不懂。大 概是痛苦地诉说目前餐馆营业不好,本身还想裁员哩。彭勃没等人家说完,缩着脖 子出店门,逃也似地蹬车就走,生怕背后有人喊:他是个没工作的穷光蛋。 再进一家,当头儿的很亲切,让他七月份来试试,那时露天餐桌开放,需要人 手。 “那时我要不饿死,一准来。”彭勃用中文说着。 “什么。”人家洗耳恭听。 “再见。” 再进餐馆就要赌一下,这东西是有概率的。他站在前后左右三家餐馆中央,只 想进一家去受罪,选择哪一个,这也是学问。他想小时候抓阄唱的歌谣:点,点, 点牛眼,牛眼花……不是别人就是它。进! 这是一家典型的德国餐厅,墙壁上挂着发了黄的一张照片,照着上世纪末或本 世纪初的一家大小,肯定是这餐厅创始人的全家福。看看日期,一九零几年,餐馆 的装修很特色,全是木结构,而且旧得发暗,也很粗糙,看上去就知上百年没动过 的样子。桌椅也是木头的,腿都很粗,这么多年不带摇晃的。德国人做玩意儿就是 地道,整个餐厅像一座博物馆。 “请坐。”过来一位胖胖的女跑堂,用一口纯正的弗莱堡语客气地让他坐下, 彭勃就不由自主地坐下,“您想吃点什么?套餐”? “我……”本想拒绝,可面子上又不允许自己站起来,中国人不是有句成语 “既来之,则安之”吗?彭勃就被国粹“安”在那。再说,肚子真有点叫劲儿,不 吃点什么都挺不到下一家餐馆,干脆撒手闭眼招呼吧,“套餐”。 “火腿的还是牛肉的?” 真他妈啰嗦,老子都当俘虏了,要杀要剐来个痛快的,这不等于上刑吗? “牛肉的。” 彭勃没好气地吩咐了一句,后一想还蒙对了,营养成份高,从来德国那天就缺 这个。 汤先上,风卷残云。饭来了,也顶不了什么事,慢慢吃罢,别跟喝汤似的,还 没品出什么味就进肚。再说也得利用这时间想想过会儿怎么说,否则就亏大发啦。 在学生食堂,一顿套餐才两个半马克,还包括饭后的甜食香蕉或冰淇凌。这里没水 果,还十二马克,差不多能吃五顿食堂。他想起在国内看的一篇小说——《陈免生 上城》,老子得学陈免生,慢慢享受享受。可再磨蹭也得有个完呀,跑堂直拿眼睛 往这边瞅,得趁她说“还要点什么”之前,主动出击,不能再把被动留给自己。 “付帐。” 跑堂过来把钱拿走,等人家找他零钱的时候,他给了胖跑堂两个马克小费。 “你们这儿需要人吗?” “我们正要一个清洁工,你下午来找头儿吧。她四点上班,听懂了吗?” 真是喜出望外,功夫不负有心人,彭勃一个劲地谢人家,恨不得上去亲她两口。 高高兴兴出了餐馆,开车锁,推车下马路牙子,上车,走人,那个潇酒,像捡了一 万马克那么高兴。这是他独立完成的第一件重要事情,标志着自己独立生活的开始, 具有划时代的伟大意义。但是,代价也是很沉重的,十几个马克的投资。不过,钓 鱼也得有诱饵,姜太公不放钓饵只不过是传说而已。想到这里,心理平衡不少。回 到王燕屋,美美地睡上一觉,只等下午四点。 四点钟,他看看秒针也指向十二时,推门进去。头儿是位女的,四十七八岁光 景,早就等着他哩。她上下看了一眼彭勃,果断地说: “明天上午九点钟来,每天两个小时,每星期六次,一星期一百二十马克,一 星期付一次工资。” “谢谢,谢谢。” 晚上跟王燕讲,王燕说简直是场游戏,你的命简直太好。记住,要好好干,上 帝不会一连气地把好运降给你的。 “工具在哪?” 彭勃进了餐馆就问,还一边脱着外衣,从气势上看有些摩拳擦掌的氛围。女老 板带他来到工具室,样样齐全。他将必要的东西全装工具车上,一起推出去。灌水、 倒药。扫大厅、洗抹布、擦桌子、扫地,一句话不说,他要给女老板一个好印象, 决不能让人不满意把自己炒鱿鱼。女老板见他一切程序全对,也没干涉,待大厅干 完后他进了厕所,顺序仍然正确,而且很认真。 “你干过?” “两三年吧。”彭勃把量词变化了一下。 “你可以给我家干吗?也是每天两小时,天天,我给你一个月多开四百八十马 克。” “当然可以。”彭勃喜上眉梢。 天呐,他找的竟是一个月九百六十马克的工作。前者是上税的,后者私人家雇 工,官方来了也不怕。天上终于掉下了馅饼。 大厅里和厕所干完后,就要进厨房。主要听大厨指挥,擦所有东西。货架子、 几个冰箱、案台腿下的油渍。厨房像是很长时间没有打扫,到处都积了一层厚厚的 油,彭勃粗略估计一下,整个擦过一遍,也得一星期,慢慢来吧。油大,药水就要 放多,还要配热得几乎有些发烫的水,才对油腻起作用。彭勃最早戴手套,后来一 是嫌麻烦,二是太热,手套紧,出了汗褪都褪不下来,干脆不戴。这就产生了一个 问题,药水酸度很强,加上热水,化学反应大,严重损失手的皮肤,干一段时间手 背处一点油性也没有,就跟挂一层霜似的。那也得干。厨房干一部分,就要进冷房, 先把制冷空压机关上,要不然就等于把自己当向冻起来。彭勃喜欢在这里干,什么 东西都可以吃,各种蔬菜、水果,先塞饱肚子再说。奶酪、火腿、黄油、袋茶、糖 什么的,分期分批带走,使他顿时有了一种占了便宜的快感。 到了十一点钟,有的客人已经进来,老板娘让刚上班的跑堂应酬客人,自己带 着彭勃回家。老板娘开着一辆宝马牌汽车,彭勃坐进去,自行车只能等下工后来取。 头一天主要是带路,以后就可以骑车去。老板娘的家离餐馆不远,绕过大学宿舍区 就到。她住的是三层小楼,但房间不多,一楼实际上是一间巨大的客厅,高台式的, 得上两层楼梯。二楼是两大间卧室,中间有一洗手间。三楼是她儿子的卧室,玩具 堆得满屋子。此外,还有一个地下室,主要放了一张红外线医疗床,供女老板解乏 用的。旁边是洗衣房,有洗衣机和烘干机。 老板娘带他熟悉完环境,看他又是个熟手,交待几句便领他到大门外,告诉他 每天钥匙就放在大门外脚垫子底下,他从餐馆干完活直奔这里,取钥匙干清洁,完 后将钥匙放在信筒里就可以。说完,她急忙驾车奔餐馆照顾生意去了。 整个小楼里就剩彭勃一人,他先到一楼紧挨大门处的厨房里,从冰箱里取出一 瓶苹果水喝着,然后像主人一样开始在屋子四处溜达。瞧人家开一间百十平米的小 餐馆,就能住这样的房子。那间大厅,过去在电影里才能见到。他伸手打开大屏幕 电视,一屁股倒在对西沙发上,用遥控器选择着频道。这小电影似的电视,看起来 就是舒服。人家这也是个活,自己差哪去了?听说记者在德国,也能达到这种水平, 老子要是能享受这条件,何至于到国外受罪?得,说什么也没用,还得干,他懒洋 洋地从沙发上站起,有气无力地朝工具间走去。 擦桌子的时候,摸到电话。私人电话,不能老打,否则月底一结帐,贵了,往 电话局挂个电话就能查出来,根本都不用去。但这次得打,告诉谭丽、徐颖和高文 他们,今后就不能常给他们打长途。哎,都怪自己那天在办公室让人家抓个人赃俱 在,要不然来自资本主义的红色电波真可以永不消失。 彭勃将这消息告诉大家,还开玩笑说白区斗争日趋复杂,但不管多么恐怖,自 己一定能坚持下来。大家对此均表遗憾,都说加强通信联系,但没有一个说能常给 自己打电话。看来欧洲之间的长途他们也负担不起,耗费太大。彭勃估计在办公室 那段,所打的电话费少说也几千马克。几千马克,在国内差不多能买一屋子电器出 来,在欧洲参加旅行社组织的二十天游,起码能跨半个欧洲。彭勃打电话时,老板 娘养的那条卷毛狗一直在旁边看着他,弄得彭勃直心虚,这家伙会不会告密? 把一切打扫完,到厨房开了瓶狗罐头,倒在一个讲究的小瓷盘里,任务算彻底 完成。他把钥匙放在老板娘指定的信筒里,关上门前又寻视一番屋内,没什么需要 补充的。于是关上大门,向餐馆走去。他还要取自行车。 晚上把多了一个活的事跟王燕摆龙门阵,她妒忌得眼睛都有些发潮。整个弗莱 堡的中国学生,找私活的谁有那么顺?谁不是脱了一层皮似的,才找到一份事由儿。 晚上俩人干那事,王燕有点勉强,使彭勃有点百思不得其解。他哪知道,王燕不希 望他经济上彻底独立,怕从此就很难控制他。 星期六干完两件活回家,王燕劈头告诉他广告发表后,只来了两个电话,一个 是询问,经她告诉后,否决了。另一个让他下午去面试。王燕把地址给了彭勃。彭 勃赶紧把在半路上买的一大堆东西塞给王燕,王燕见到这许多吃的,脸色才稍显好 看。彭勃有些明白。现在情况大不同从前,对德国各方面的生活已经相当熟悉,又 有能力挣好多钱,王燕需要有所回报。 “王燕,我想付你一半房租。” 王燕考虑了一会儿:“算了吧,二百马克,不值当的。有你这句话就行。” 王燕虽说没有接受,但彭勃感觉到爱情这东西不是至高无上的,目前俩人的关 系应该及时地调整成与经济利益挂钩。家务活也不能袖手旁观,否则时间一长,感 情上的新鲜劲会很快地过去。于是,他很自觉地做午饭,让王燕在厨房有时间读读 报纸什么的。他干活很利索,一会儿就将菜香搞得四处飘溢,王燕这才发现他还是 可爱,便趁厨房没有旁人,从背后将他抱住,亲他的后脖颈。彭勃从这一刻起,就 明白今后家务活的重任,将历史性地光荣地落在自己的肩上。 下午,彭勃准时叩开约见他的那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位三十二三岁的德国少妇, 左手开门,右手拖着一个一岁多点的孩子。进了房门,彭勃让对方审查了一个溜够。 还没等人家发话,他开始收拾地下到处乱放的玩具,娃娃、小狗、小熊之类,好像 他很爱整洁,对东西乱放这类事情根本看不下去。这举动很招人喜爱,那少妇趁他 去厨房拿吸尘器时对他说: “你每天替我干半天,再做顿饭就行。我给你开六百马克。” “六百?”开玩笑,这劳动时间是九百到一千马克的工作量,彭勃有些打愣, 并没有急于反对地望着她。 少妇很窘,知道这价格很说不出口,赧颜地低声说: “对不起,我只能给六百,就这点钱。” “您没工作?” “我和丈夫离婚。”少妇似乎听出他的德语不大好,用最简单的语言来表达着, “他每月只给我一千五百马克,我还要吃饭,两口人呢。” 谁没有困难的时候,俗话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何况是这位妇女。闹半天德国 也有穷人。要说不至于,这少妇长得挺漂亮,在这个爱美之心人人有之的社会,寻 个像样的工作没问题的。在彭勃思索的过程中,那女人预感不妙,她从彭勃刚才干 活的举动中,对他很满意,这会儿很希望他能答应下来。基于这种心情,少妇脸上 呈现出一种期待的神情,而且是十分诚挚的。彭勃环顾了一下四周,二间一套的单 元,没有什么高档的东西,那电视还不如自己家的,都不是平面直角,看出她经济 上比较拮据。彭勃心软起来,热血一沸腾,脱口说了一句:“我干。” 少妇的眼泪都快下来了,她显得很激动,拖着孩子艰难地从冰箱里取出一罐可 乐让他喝。彭勃将可乐放在一边,无功不受禄,等干阵活儿以后再说。但少妇的求 贤若渴却给彭勃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士为知己者死,豁出这条命也要好好帮帮她。 单元别看小,但很乱,彭勃光收拾到处乱堆的东西就忙活了半天,当他吸完尘 以后,屋子表面立刻显出了整洁。原先少妇实在没精力收拾,厕所厨房到处都是污 渍,彭勃用药水好一顿擦。下午五点多钟时,已初具规模。他干活的时候,女主人 始终抱着孩子在旁边策应他,搭一把下手,这说明也并不有意剥削自己,彭勃的心 里就有一种平衡感。偶然和少妇的目光对视,他却能深刻领悟少妇眼神里的一丝忧 郁。 该做饭了,彭勃用德国佐料调了一锅汤,然后把蔬菜做成色拉,煎火腿蛋,烤 几片面包。完后,将桌子摆好,从少妇怀里接过孩子,让她安安静静地吃。女主人 似乎很长时间没有单独享受过进餐,十分幸福地使用着刀叉勺。彭勃上下抖动着孩 子,嘴里还不停地“噢噢”,颇像个尽职的父亲。看到他这样,少妇有一种羞涩, 使她低头了好长一段时间没有吃。然后就匆匆忙忙结束晚饭,将孩子接过去,并说 彭勃可以回家了。 彭勃没有急于走,而是把盘子洗净、擦干,放在碗橱里,一切都按照德国人的 习惯进行。 “您叫什么名字?”少妇抱着孩子在厨房门口问。 “彭勃,您呢?” “英特。”少妇说完脸上一红,“您多大了?” “您猜?” “二十五岁。” “不对。” “那二十二岁?” “往高处猜。” “二十八岁?” “还高。” 英特不敢往上说,她怀疑彭勃拿自己开玩笑。她不知道亚洲人在欧洲普遍显得 年轻,哪像外国人,二十来岁就一脸胡子。 “我三十七岁。”彭勃很郑重地回答。 “啊,比我还大四岁。” 英特脸上出现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喜悦,但稍纵即逝。 “彭,谢谢你帮我。” “不客气,明天我还是三点来。” “可以。” 彭勃出门后,英特还没回屋,依着门框望着他下楼。弱者就需要有个依赖。彭 勃知道这种心情。 回到家中已是晚上九点多钟,王燕问他为什么一去那么长时间,彭勃回答直接 干上了工作。 “每天都这么晚回来?” “看样子是。” “多少钱一个月?” “六百马克。” “六百?你就给她玩命?” 彭勃明白她的潜台词,准是嫌对方是个女的,妒忌。再有,继续干下去,便意 味着不能回家做晚饭,就不能来侍候她。 “咱们可以晚点吃,我回来做。” 彭勃也不知曾几何时,出现了奴性。 “等你来做,算了吧。” 这一晚上,是他俩决裂的开端。王燕上了床就把脑袋冲墙睡起来。彭勃拍了拍 她,想和她和好。王燕嗯了一声,酸不叽叽地说了句“您是大忙人,我们劳驾不起”。 没劲。真正的没劲。再哄她,就得有所牺牲,得让自己辞去这个工作。不行,辞工 作倒不是主要的,但妥协是万万不可,那样她会得寸进尺,自己这辈子除了向形势 妥协过,还没谁能左右过自己,更甭说是女的。 彭勃已经打好要摆脱她的主意,离开她不仅是为了她的脸色,更重要的是她影 响自己的学习。只要和她在一起,就甭想学习。动不动就上床,德语怎么复习,功 课都没时间做。要是不想考大学,就这么温,干脆来个全天打工,也无所谓。彭勃 粗略算了一下,目前自己可以每个月挣一千六百马克,一年下来就是一万七八,合 人民币十万元,能还上家里的债。到时不行,再去匈牙利和苏联寻求生路,也许还 能挣上点钱。但他很快否定了这想法,自己既然来了,就应该在这里好好混,混出 个人样来。首先努力考大学,就能得到四至五年的学生签证,假期再打整工,几年 下来怎么也能对付三五十万人民币。那时杀回国内,干什么都成,决定不走,就要 好好学习,但目前现状不允许,还须找个语言好的环境住。实在不行,也登报找房, 找一个德国人家住,贵就贵点,起码能说德语。写广告词,还得找王燕,这姑奶奶 暂时还不能得罪。 接连几天,彭勃还真有点累。等于上午九点钟干到中午一点。回家吃点饭,睡 一小会儿,就去英特家。他努力地不让王燕生气,不是买点这个,就是买点那个, 算计下来也不比房费饭费少多少。累了,人生混到这一步,除了体力上的累,还有 精神上的。 没过几天,基础二班开学,时间仍为上午,就得辞去餐馆清洁的活。彭勃真舍 不得。 “你干得很好,彭。”老板娘一个劲儿地遗憾。 彭勃也觉得是这样,在餐馆,有好多好处。除了能拿一些东西回来,每天扫地 扫到墙角或旮旯时,总能发现一些马克硬币,许是德国顾客掉的,或不屑于捡。当 然,按照德国的习惯,谁捡到算谁的,一天下来能检十几个马克,有一天竟捡到二 十元的纸币,事后彭勃都觉得是老板娘故意丢下的。如果长期干下去。一个月所得 就不上四百八十马克。 “没有办法,我要学习。”彭勃的表情更舍不得。 “好吧。我家的活继续。” 彭勃本想把两个活都辞掉,可老板娘提醒没有辞自己的意思,而且一个劲地牵 就,干吗一下子绝了呢?也许累点,先试试再说吧,能多挣一分就多一分。谈妥后, 彭勃高高兴兴回家转。 第二天又去上学,鲍尔见到他就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还拥抱了他,并说希望 他努力学习,争取考过基础二班,然后跟他一直学到基础三和中级一班。彭勃没有 扫他的兴,支支吾吾回答可以,心里却说按照目前现状,是根本不可能。 中午放学,骑上车就往老板娘家跑。路上要花费半个小时,学校在郊区,沿着 一条河岸一直骑进市里,他之所以没买月票坐有轨电车,是因为怕路上转车耽误时 间,不如骑车灵活机动,本来骑车很有意思,这时节已经进入初夏,艳阳高照,对 于多雾的德国来说,真是有幸。许多人拿着席子和床单,铺在岸边草坪上,晒日光 浴。开始彭勃感到新鲜,还向这些一丝不挂的男男女女瞟上两眼。后来为了快骑, 看也懒得看了。 一点钟过一些,到老板娘家,二话不说干起来。一直到三点钟,这段时间要完 成吃些东西和清洁工作。然后再奔英特家,稍事休息聊几句上学情况就干活。经过 多天的收拾,英特家整洁了不少,即令孩子怎么折腾,也只是表面上的,所以到晚 饭前收拾,擦、吸。洗之类就简单,还替她上街买东西,反正冰箱里没什么就买什 么,超级市场卫全有。做完饭,等英特吃,英特让他一起进餐,彭勃摇了摇头,英 特吃时还挺过意不去,所以吃得很快。不知怎么的彭勃挺愿意抱着孩子看着她吃饭, 这几天跟她的话也越来越多,什么都聊。彭勃很满意这种局面,是练听力和口语的 最佳时机。有时鲍尔教完,有不明白的地方,彭勃进门就问英特,英特就耐心地解 释给他听,还告诉他,只要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问。彭勃很感动,她是想对给自己 不足的报酬以这种方式进行补偿。 回到王燕那,仍然是八点来钟,说实话本来就有些累,还要强打着精神做饭。 王燕真做的出来,干熬着等他回来。吃完饭,彭勃拿出书要做功课,王燕那里就捣 乱。这个了,那个了,说他大贪,为了多挣钱,把做功课的时间都用去了。彭勃心 想,晚上做功课刚好够用,你要不起哄比什么都强。而王燕的目的,就是要他暗自 己玩,暗自己上床,侍候她。终于,基础二班开学不久爆发了战争。 “让你免费住这儿,管你吃喝,你还敢顶嘴。” 彭勃大怒,老子已经有所负担,一点也不比你少。于是多日来的火腾地一下直 上九霄,恶狠狠地反唇相讥: “当初,可是你求我留下来的!” “……你倒反打一耙。”王燕被噎得够呛。 “你不就像是见我有点本事了吗?想轰我走,老子今天就走给你看看。” “你拿走吓唬谁?你走,有本事现在就走!” 像彭勃这种好脾气的人,一旦上了火,是没有理智的。他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 白,什么内容也没有。什么后果啦,顾忌啦,下一步该怎么办啦没有考虑的时间。 他以最快的速度装行李,化零为整,一共收拾了三大件。当他快收拾完的时候,王 燕才知不是闹着玩的,开始有些后悔,但又不好屈就,只能用话套住他。 “就你这种气量还当男子汉?” 然而,彭勃连话都没有,拎着三大件,东倒西歪地出了王燕的房门。哀莫大于 心死,他的心早就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