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巴黎小姐回来了 北京机场。 高文将义子的奔驰汽车傲慢地停在存车处,克虎抢先跳下车,手里抱着三束鲜 花,为谭丽开车门。谭丽款款地下车,在地上稳定了一下,稍加整理了自己的服装 和发型。她今天穿了身新买的西服套裙,外面是一件浅色羊绒大衣,没有系扣,走 起路来衣裙飘飘,颇有贵妇人风度。身后跟着的是很有分寸的高文克虎,乍一看像 个带着保镖的黑社会大姐大。 “你们俩随便点好不好,别绷着个劲儿跟保镖似的。”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克虎在她身后犯贫。 “你确实是我们的大姐大嘛。”高文服气地说。 “去你们的,要真说大姐大,那是赵薇姐。呆一会儿你们俩走点脑子,见了徐 颖别尽说不着边的话,让人家不爱听,徐颖今天的情绪好不了。” “知道,谭姐。” 飞机准时降落。徐颖没有什么大件行李,只身拎一件中号旅行包款款地走来。 虽说徐颖身上没有穿什么豪华时装,只是一件丝绵类夹克、紧腿裤、高腰黑皮鞋, 却浑身上下洋溢着浓厚的巴黎时装味道,引得在外面接机的人们不住地上下打量她。 她没有笑容,孤独地走来,由远及近。大厅里仿佛一下子没了别人,只看到这位冷 美人徐徐走出大厅。 “小颖。”谭丽没有像别人那样大呼小叫,而是挡住徐颖的去路,双臂张开, 欲将她揽在怀里。 看见谭丽和高文克虎,徐颖掏出手绢,还没来得及擦,眼泪就下来,她把头靠 在谭丽身上,抽咽着。谭丽用手托住她的腰,使眼色高文克虎别傻站着,这愣神的 二位才忙不迭地又是送花又是拎包。不知情的以为是两位哥哥一位姐姐来接小妹。 “我们走吧。”谭丽劝道。 徐颖捂着眼睛点了点头,在二人的簇拥下向候客厅大门外挪去。到了停车场, 高文赶紧开车门,克虎将两位女士送进后车门,然后自己坐到司机旁的位置上。在 高文发动车的时候,徐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急忙问谭丽: “我不想回家,有住处吗?” “放心吧,有你哥哥姐姐在,委屈不了你。都安排好啦。”克虎在前面说,并 没有回头。 听了这话,徐颖向前面的两位说:“谢谢。”然后就倒在身旁的谭丽身上哭了 出来。高文很稳地慢开,不像来时那样赶车。克虎扭开了音乐,声很小,使气氛稍 有缓和。 “开到咱们饭店?”高文问。 “好吗,小颖,你一定饿了?”克虎问。 “嗯。”徐颖没有判断力地点了点头。 “一会儿咱们去的饭店是彭哥的妻子开的,目前我在那里负责。” “那,还有别的地方可去吃吗?”徐颖突然意识到什么,好像不大情愿。 三个人同时一愣,不知这里有什么文章。还是克虎反应快,说:“那就随便找 一家吃,我们哥儿俩请客,为小颖接风。” “行吗?”谭丽来不及分析其中有什么端倪,眼下徐颖的情绪最重要。 “嗯。”徐颖一听在外面吃饭,便踏实下来。 进了三环路,找了一家相当好的饭馆停下,克虎点了不少营养丰富的菜,鳝鱼、 甲鱼、乌鸡,都是大补的,可徐颖每样只吃一两口,就咽不下去。在谭丽的一再劝 说下,才喝了几口甲鱼汤。 “文哥,虎哥,你俩北京熟,能为我找一家医院吗?” 问题已经不能再清楚,克虎的判断完全正确,仨人根据刚才徐颖的态度,同时 想到了肇事者是彭勃,于是气氛一下子沉重起来。 “彭哥去过巴黎?”谭丽轻声问徐颖。 “……彭哥?……去过呀。”徐颖不知大家为什么问这个。 “彭哥真是,让小颖受这么大苦。”高文小声埋怨着。 “让我受什么苦?”徐颖一下子坠入五里雾中。 “你是不是要做手术?” “是啊。嗅。你们以为是彭哥吗?没有的事,别瞎怪人家。”徐颖又气又急。 大家听到这里,才互相吐了口气。显然,这种不愉快的事情,谁也不愿意发生 在彭哥身上。 “你打算很快回法国?”谭丽简单扼要地问。 徐颖点了点头,突然又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脑子里乱得很。” “结帐。”谭丽招呼着跑堂,然后摸手包。 克虎按住谭丽的手,高文掏出票子付了款,区区一千多块钱,对他们仨人来说 都是小意思,谭丽也就不再争执什么,临上车时,谭丽问高文克虎能否解决医院问 题,他俩说没问题。 “你俩什么时候回匈牙利?”谭丽在车里问。 “听谭丽的。” “这段时间我找个下面小姐陪徐颖,你俩负责送饭,开饭店的车,可不能断了 顿。” “小意思。” “谢谢二位哥哥。将来我会报答。” “说远了,小妹。”高文的侠义劲头上来直拍胸脯。 “我俩是你哥。”克虎也强调着。 两天以后,徐颖就沉不住气了,不管时差适应不,非要立即去做流产。大家挡 不住,就带她去。手术还算利索,只是徐颖旅途劳顿,加上精神上的刺激,又是猛 地回国,气候不适应,上火感冒,身体就垮下来。谭丽派一名最得力的女跑堂侍候 着,高文克虎四处打听产后应该吃什么补品,打听到,就去买,让饭店的大厨做了 送去。徐颖身体情绪都不佳,胃口自然就差,即令是山珍海味,总是吃不了两口就 要撂筷子,之后总是念叨自己命不好。便哭,哭得高文克虎麻了爪,不知怎么办才 能使她转机。谭丽让他俩陪着徐颖瞎侃,他俩使山南海北地说起二簧,有时还真把 徐颖逗乐。这招管用,高文克虎见天来聊天,聊国外的趣事。谭丽晚上回家,更是 小心侍候,不敢马虎半分。徐颖的情绪逐渐好起来,病也就差不多下去一多半。 “你说的那个女孩到了吗?”一天,赵薇突然问谭丽。 “到了,一下子不适应,得了一场病,在我那休养。” “怎么不早说,毕竟也是彭勃的朋友,我应该去看看,你给安排一下。” 谭丽没有理由拦着,也不知徐颖见了赵薇是否受刺激,便提前打了电话,让徐 颖有个思想准备。徐颖说自己好了不少,要见就见吧。总是避着也不是办法,时间 一长马勺没有不碰锅沿儿的。 谭丽就安排了她俩见面。见面时徐颖很镇静,表现出很安祥的样子:“真不好 意思,一回北京就病。家里条件不好,谭姐把我安排在这里。” “那就好好调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就说话。我还有时间,比他们松快。” 赵薇坐在徐颖床边劝着。 “谢谢,大姐,你真好。” 赵薇见徐颖客气,不便说什么,用手机给高文克虎打了电话,派公司出一辆汽 车让他俩开,如果徐颖想出去散散心,就陪着,总之,徐颖的一切公司全包下。 “赵薇姐,你把事情做到家了。”听克虎在电话里的声音,知道他很感动。 “咱们认识有一段时间了吧?就别分你我。徐颖是彭勃的朋友,她的困难,当 然由大家来解决。” “有这话,我俩心里特踏实。说不定,将来有一天给你打工哩。” “合作吧,什么打工不打工,这不是折我的寿吗?” 公司派了一辆桑塔纳,专门陪着徐颖,在大家的精心照料下,徐颖的身体大为 好转。憋闷了半个月的徐颖,有愿望出去转转,高文克虎巴不得陪她溜溜,仨人开 车出去到处玩,还给徐颖买了不少的好东西。 养病就是这样的,心情一好,加上玩得愉快,身体不知不觉中就彻底恢复。几 天来和高文克虎疯玩,晚上就和谭丽讲白天玩的事情,显得十分兴奋。谭丽见一切 都已经过去,便绕着弯套她怀孕的事,才知道原来和一位法国佬搞对象,人家把她 的肚子搞大,徐颖提出结婚,对方家庭反对,那法国佬本身也是拿徐颖开心,一到 真格的,吓得跑个无影无踪。在国外没有特殊的理由不准堕胎,正在徐颖手足无措 时,大家打来电话,徐颖才想起回国内流产。从这个意义上讲,有了那么多朋友帮 忙,自己的命运不错,老天有眼帮自己。要不然,她一个刚出大学校门的女学生, 哪有社会上那么多朋友?找大学同学帮忙,三天还不传开去?找家里,不是自投罗 网?就更甭想再出国。找姐姐姐夫,招来的准是一顿臭骂。 “要是没我们打电话,你打算怎么办?”谭丽问。 “找彭哥,他一定会帮忙的。” “那是一定的。你今后想怎么办?”谭丽趁机问。 “也就是回法国继续上学。不过真没多大意思。” “你的签证还有多长时间?” “刚签下了一年时间,还早着哩。” “这样好不好,我店里的人手少,能帮我干个副手吗?当然,得等你身体吃得 消的时候。” “谭姐有困难,我帮忙还有什么说的。” 徐颖年轻,她哪里知道,谭丽要给她一条活路。徐颖以为谭丽需要自己帮忙, 是纯粹意义上的支持。谭丽现设了一个公共关系部,徐颖为部长。饭店,是非之地, 总是要有个像样的人去解决问题,相信徐颖这般青春派姑娘往那一站,顾客的气就 能消一半。在国外一直靠打工生活的徐颖,似乎对于当小头目的差事挺感兴趣,活 蹦乱跳地就去上班。谭丽望着她的背影,微笑地摇着头,小女孩好新鲜,什么事都 觉得好玩。认识个法国佬儿,好玩,玩出问题,还是年轻呀。 “谭丽,找我有什么事?”小赵风尘仆仆跑到餐厅来,“电话里说还不行?” “赵副总经理,再忙,谭姐求你点小事还不成吗?” “哪的话,别拿我开心了,有事您只管吩咐,我做就是了。谭姐再这么喊我的 职务,可就影响我的寿命了。” “给这位徐小姐做身制服。王冰有了设计方案,你们的服装公司负责做出来。 王冰太忙,没时间做。当然,我知道你也是忙。” 小赵一见徐颖,顿时扭捏起来,手从衣袋里拿出来又放回去,上了发条似的成 了机器人,还是徐颖落落大方,主动伸过手去:“给您添麻烦了。” “愿意效劳。” 唰地一下,小赵的耳朵根子都红了。这会儿的徐颖,已经养得白白胖胖,也丰 满,面上因憔悴而生出的皱纹早已消失,整个一张水灵灵的脸蛋儿,跟个大瓷娃娃 一样。见到小赵羞涩,徐颖先自笑了,主动为他倒了一杯茶水,送将过去。小赵双 手去接茶水,眼睛只敢望着对方腰际,徐颖倒是觉得他很有意思,目不转睛地望着 他。这个小赵别看比自己大几岁,仍然像刚出校门的大学生,而且是六十年代的那 种。要不是穿的现代服装,简直就是个书呆子。可惜个头矮了一点,没有彭哥那么 伟岸,也没有高文那么粗犷,要不是有一张俊俏的脸蛋,真没有一点让女孩子能够 激动的地方了。 “小赵,徐颖我暂时借给你去量尺寸,你别把她给我丢了。”谭丽以老大姐的 身份对小赵说。 “一定完壁归赵。一定完壁归赵。” 小赵知道谭丽心思,赶紧起来为徐颖开门,然后是开小车门,自己不敢与她坐 后面,跑到司机旁的位置,此刻的他是一点身分也没有,向个侍候官大大的马弁。 “有戏。” 谭丽在餐厅内窗户里一直目送他们的车开走,然后双手一拍,像完成一桩大事 似的,待转身时,才发现赵薇也同时在向窗外观望。 “薇姐。”谭丽有些措手不及。 “你觉得他们合适?”赵薇眼睛仍然没有离开窗外。 “天生的一对。” “小赵知道她流过产吗?” “现在的年轻人不在乎这个。” 赵薇没再说什么,而心事重重地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谭丽向服务小姐使了个眼 色,小姐转眼端来赵薇最爱喝的龙井茶。谭丽小心陪着赵薇,有些多心,自己和徐 颖都是彭勃的关系来的,会不会赵薇有一种给彭勃当收容站的印象? “徐小姐打胎的孩子是谁的?”赵薇十分平静地问。 “是她法国男朋友的。那人现在跑掉了。” “现在的年轻人,不得了呀。”赵薇慨叹着。 “我们给你添麻烦了。”谭丽怕赵薇责怪徐颖,所以故意把自己扯进去,这样 赵薇就不好再说什么。 “谭丽,你别多想,这会儿我心里很乱,由徐小姐想到王燕。我俩是多年的同 学,我是彭勃的妻子,却没他的孩子,王燕不是他的妻子,却有他的孩子,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将来我和王燕怎么见面呀。” “只有想开些,反正你们已经离婚。” 赵薇听后,并没有得到适当的宽慰,她难过地把头扭向窗外。 高文克虎要回布达佩斯。 这段时间,两人和义子混得不错,只要仨人在餐厅碰到一起,准是北京二锅头。 他俩走,义子当然亲自开车,到飞机场送行的还有赵薇、谭丽、徐颖,她们仨坐在 赵薇的车里。 义子的奔驰开得快,高速公路上哥仨加上从河南来的气功师有说有笑。突然克 虎严肃地说了一句: “义子哥,一定把赵薇娶到手里,这是我们哥儿俩的愿望。” 高文也顺着话题说:“这事八九不离十。” “不瞒你们哥儿俩说,我一直在努力,就看我有没有那个福气。”说这话时, 义子有些伤感。 “给赵姐点时间,这事儿越是闷着,越差不多。”克虎给义子宽心。 “谢谢哥儿俩。” “有机会愿意去匈牙利玩,我们随时发邀请。” “如果和赵姐结婚,干脆来趟欧洲旅游。我和高文陪你们转转东欧。” “谢谢,谢谢。北京这方面有事,随时找我。” “没商量。” 办好了登机手续,赵薇一行才赶到,趁人不注意,克虎逮着机会跟赵薇说了两 句:“赵姐,义子哥可是好人。” 赵薇笑了,一个劲儿地表示感谢,还说等将来跑马乐园建成,一定发给二位免 费卡,随时可到乐园住几天。克虎说那我们真成贵族了。话没说完,发现徐颖在一 旁颇有些动感情,眼圈红红的,舍不得二位走。 高文愣不叽叽地对徐颖说:“小颖,什么时候你再回法国,我俩无论如何去一 趟,一定帮你收抬那个孙子。”这话好像伤了徐颖,眼泪扑籁籁地往下掉,谭丽一 见不好,急忙过来劝阻:“大出门的,尽说不愉快的事,我们小颖不走,跟谭丽当 副手,挺好。是吧,小颖?” “怨我不会说话,小颖别见怪。” “人家小颖现在有人保护,用你瞎操心。”克虎也帮着圆场,谁都知道他指的 是小赵。 “得,哥哥我退居二线,外围,外围。”高文傻呵呵地直摸脑袋。 广播里要求登机,高文克虎带着气功师推着行李车向栏杆里走去。玩出了感情, 脚下走得慢,入关那几步距离,艰难得恐怕到世纪末也走不完。 “等等。” 小颖把他俩喊回了头,然后冲上去在两人的腮上各亲了一下。高文克虎先是一 愣,然后不约而同地猛转身,大踏步向关外走去。后面的人们从老远还能看见二位 从推车上腾出手去擦眼泪。然而,再也没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