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婚礼3127(5) “爸,我告诉您,我心里只有孙浩然,孙浩然!” “小孙和小杨不能比,小杨才该是你心里的人。” 他说得还算委婉,他该说小杨比小孙强百倍。那样我听了反而会好受。 “他们是不能比。我爱的是孙浩然,小杨只是我的朋友,永远的朋友!爸, 我求您,别再跟我谈这个问题了,这毫无意义!” “什么是意义!我说的就是意义!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看人比你准。 我生养你二十几年,我能做这个主!” “爸,您生我养我这没错,可您做不了这个主,谁也做不了这个主!我爱孙 浩然,今生今世不会改变的!” 现在我又看到了落雪坚韧的一面,我的眼睛好像有点潮。 “爱,爱,那是嘴上说的?组建一个家庭就一个爱字那么简单?那有好多事 呢,首先得有房子吧,然后……” 落雪打断了她父亲的话,可能怕后边的话伤害我,其实他父亲说得没错,仅 仅有爱确实太简单太脆弱了。 “爸,我可以没有钱没有房子,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我不能没有爱!”落雪 真是一个好傻好傻的女孩。 她父亲也这么教训她:“你太傻啦!一点也不像我的女儿。” 我觉得这是他说得唯一正确的话。 他又接着说:“可你必须照我的话去做,跟小孙断绝关系。”他根本无视我 的存在。 落雪显得很激动:“让我离开浩然,除非我死!” 这下骆父狂怒了,咆哮道:“你死去吧!滚!滚!你给我滚出这个家!” 骆父说这话是跳起来的,是椅子靠后,所以,当他坐下时,便一下子跌了个 屁股蹲。这时候我已从落雪的房间走出来,落雪上前欲去扶她的父亲,被骆父狠 狠地一把推开。 “爸,您这是何必呢?”落雪哭着说道,并要去扶他坐下。 骆父可能是看到了我的缘故,怒不可遏地推开落雪的手,并重重地扇了落雪 一记耳光,把对我的气也泄出来了:“滚!你们给我滚!” 落雪坚韧地任眼泪在她的眼眶里滚动,受了这一掌她反而不哭了,嘴巴抽动 着想说什么终于又没说,拉上我就走。 从她家里出来,她便像个小鸟似的依偎在我怀里,什么也不说,越靠越紧。 而我也冲动地产生了保护她一生的想象——即使我是一把破伞,也要为她遮风挡 雨。 接着她带我去了她的小舅家,动情地说服了她小舅,令他让出了落雪姥姥生 前的一室房子——便是我们现在的新房。 晚上,我和落雪收拾房子,这房子自从她姥姥三年前去世后便没有人住过。 骆母来了,一进屋便哭,说骆父的病又犯了。落雪一听也哭了,穿衣服就要回家。 骆母又拦住了她,说你爸还在气头上,倒也不急着回去。落雪就说,那我爸的病? 骆母说,你爸的病不要紧,吃过药就没什么大碍。我过来是给你送点换洗的衣服, 你先在这儿住一阵子,等你爸气消了再回去。说完看我一眼又接着说道,天晚了, 小孙也早些回去,别让这儿的邻居说闲话,这些老邻居都是认得雪儿的。我立即 一本正经地保证,我肯定不会在这儿过夜,不会让邻居们说闲话。骆母怀疑地扫 了我几眼后,便对落雪唧唧复唧唧的一阵叮嘱,一缕风般地刮走了。 正是这一夜,宣告了我和落雪处男处女之身的破灭。这与骆母的担心怀疑无 关,我们这两棵在水中缠绕多年的水草水到渠成地浮出水面。对于毫无性经验的 莽汉糙女来说,我们更多地感到了心的相慰与交融,而殊无交欢之快感。甚至我 们纯到(你可能认为荒唐可笑,但我至今为那份“纯”而感骄傲)走错了轨道。 落雪流出了几滴(可能不确切)殷红的血,但她说她没有疼。 当然没有“痛”也就没有“快”,这让我怀疑“痛快”这个词的真实。 按照世俗的观点,她已是我的人,下一步便应是使之合法化的问题。在战战 兢兢地准备酝酿一段时间后,落雪便去面对她的父母,其实邻居的闲话也已经传 到了她父母的耳朵。她母亲已为此跑过来多次。落雪面对的结果是她脸的另一侧 又重重遭遇了一记耳光。骆父当时一定是对这个不肖女儿动了天怒,险些令聪颖 的落雪失聪。落雪和她的包裹被连滚带爬地轰出家门。骆母也甚至没去搀扶一下 她的女儿。我以诗人的执拗永远怀疑落雪的身世。她一定是骆母从妇婴医院抱回 的。或者她是从南方被拐卖到北方的,她一点也不像一个北方人。最糟的解释是 骆母一生看了太多孩子,以至于她把落雪也当成别人的孩子。总之,落雪像我一 样变成孤儿,两个孤儿在一起便该有两份孤独,孤独的力量是惊人的、可怕的。 幸好我们有一个可暂居的房子,房子里有我们的温度,这便是家了。 为了这个家还有这个家之前的那场体面的婚礼,我也不想去求任何人。杨步 升是一个自愿献血者。他喜欢落雪这我清楚,但我也没卑微到利用这份感情去亵 渎落雪的程度。落雪既然落到了凡间,便也不可能如天空时的圣洁,她坚持认为 杨步升是出于对我们两个人最真诚的友谊。这么说,落雪还是圣洁的,她没有一 点世俗的眼光和尘念。而我显然是自私的,我甚至不愿牺牲一点可怜的自尊和原 则。其实我是可以通过自己赚些钱的。比如,只要我肯用“报告文学”去践踏我 的诗行。那时写“报告文学”是文人们最热衷最时髦的事儿。因为层出不穷的 “农民”企业家和政府官员急于给自己脸上贴金成为“改革的弄潮儿”,便征用 了“报告文学”这种文学形式。这样的书只要花钱买个书号就可以漫天飞。而我 竟自命清高,还恶意地攻击人家说,你们这群文化破鞋,自甘堕落,竟将魔鬼写 成天使,是会遭鲁迅们的天谴的。我如此不识时务,死要面子,也就难怪骆父在 听闻此事后,骂我是个有眼无珠,狗屁不通的白痴。他对落雪的恨毋宁说是对我 的恨与蔑视的叠加。 我的头有些痛,我想我也该睡会儿。落雪几次翻身,都似说梦话地劝我:睡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