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3 按说好的时间,晚上七点半,蕾子在西直门地铁站附近一家小餐馆等老轲。
七点二十分的时候,蕾子就到了餐馆,她喜欢比约会的时间早到几分钟,这样
可以让自己的心情比较从容。看看里面,似乎都是三三两两的食客,并没有单身一
人的男孩,老轲还没有到。对于老轲的外表,蕾子没有太大好奇心。在她的心里,
无论他什么样子,似乎都是可以接受的,神交已久的朋友,相貌倒实在是其次了。
小女人的心底里,却在下意识地坚持:老轲的样子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七点三十分。
蕾子看了看表,打算再等五分钟,如果老轲不来,自己就回去。网友相约,一
方不去赴约的事情太多了,虽然和老轲聊过很久,但他真的不来,也没有什么好奇
怪。
正一边看表一边想着,餐馆的门已经被推开,进来了一个瘦高个的男孩:一件
黑色夹克,一条洗得发白的牛仔裤,一顶黑色的帽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后背
着一把带套的吉他。
这一定是老轲了。蕾子站起来,对着男孩笑笑的,而那男孩也微笑着看她。
待到他走近桌子,蕾子的第一句话是:“我在想,再给你五分钟,不来,我就
走。”
老轲握了一下蕾子伸过来的手,再坐定:“有点塞车,来晚了。”说着,他仔
细地看了看对面的蕾子,又加了一句:“真是女孩啊?”两人相视,不由大笑。服
务员这时则不失时机地送上菜单。
蕾子只要了份虾仁冬瓜,老轲则点了一份香菇油菜,一份京酱肉丝。一人一碗
米饭,两人都没有要酒,实在简单。餐馆里的劳保茶味道尚可,可以很容易的让人
品味出,那的确是茶,而不是水。
老轲仔细看看对面的蕾子,并不十分像网上的感觉,这个女孩更稳重,更内向
一些。长长的头发披在肩上,小巧的鼻子,稍有点执拗的嘴巴。而她黑亮的眸子里,
有一些些的淡定,有一些些的平和,也许,还有一些些的单纯?虽然那只是老轲自
己的感觉。蕾子的样子,实在算不上美女,但,老轲的心情在看到她的时候,却变
得分外平静,安然。
可以让人兴奋,可以让人疯狂,可以让人寝食难安的女孩可以找得到,但,能
让人平静安然的女孩,在这个时代,却实在不多。
老轲认定,蕾子是那种不需要甜言蜜语,不需要玫瑰的女孩。而想让老轲手捧
玫瑰,大叫人家美女,又是多么的无法想像啊!
“唱歌赚钱多吗?”蕾子自己都感觉很俗气,居然合上菜单后,第一句话是这
样的情形。
“不一定的,平均起来,大约一晚上40多块钱吧。”老轲倒没有感觉有什么不
妥,极合作地回答。
“老轲,来北京多久了?”从前都没有问过的,当蕾子在网上认识老轲的时候,
他已经在北京了。
“一年。你怎么在西安过得好好的,也跑来北京了?”老轲半开玩笑。
“北京是你的啊?你来得我也来得!”蕾子略一扬头,稍有些得意的。这一瞬
间,仿佛网上的蕾子终于出现了。
老轲给蕾子的感觉不错,小女人的话慢慢多起来,小孩子气也在不经意间流露。
她并不想板着脸,装出一幅淑女状,因为,他是老轲呀!
可是,他是老轲又怎么样?这个问题突然冒出来,但转眼间,蕾子已经不去理
会了。
老轲笑了笑,网上的蕾子,渐渐清晰起来。偶尔略有些调皮,却很善解人意的
蕾子!
“喜欢北京吗?”老轲问。
“喜欢。你有没有感觉到?北京有一种无所不在的文化气息,很吸引人。当然,
你也是制造这种气氛的一分子呢。”蕾子这样说着,看着老轲的眼睛,很秀气的单
眼皮,宽容的眼神,略有些地看着她。
“你呢?”蕾子反问。
“我?不知道。”老轲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来北京一年,已经习惯了这里的
气氛,可是,自己喜欢北京吗?似乎没有想过。
“那你为什么来北京?”蕾子有些奇怪了。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看到老轲的领
口里,闪出一只飞鹰形状的坠子,用一条黑色的皮绳挂在脖子上,非常别致。
“哦,我来北京唱歌。没想过更多。”老轲这样说,而当时也的确是这样想的。
那时,他只想唱歌,远远地躲开家里永远不停的纷争,躲开那个城市带给他的关于
痛苦的沉重记忆……
“来北京唱歌?”蕾子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仿佛这件事是多么的不可理解。在
她的世界里,似乎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没有经过仔细的考虑,没有更多的原因
和目的,就跑去一个陌生的城市里,只为唱歌?
“北京这里有很多地下乐队,也有很多地下歌手。没什么奇怪的。”老轲喝了
一口茶,不以为意地说。但当他看蕾子的时候,她单纯而困惑的表情里,有一种说
不出的、让他心动的东西。
菜都上来了。两人一边吃一边聊。
和老轲这样的男孩一起吃饭很好。
因为,他是那种对吃饭很执著的人。即使说话,也不会忘记夹一口菜随时待命。
蕾子于是也不再理会什么形象问题,一边吃,一边聊天儿,并不刻意掩饰自己的饥
饿。
轻松随意,这样的感觉,可是不是随便和哪个人一起都会有的。和一位好胃口
的人一起吃饭,自己的胃口也会好起来!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现在,蕾子有!
菜的味道并不是十分美好,可两人仍然把所有的东西风卷残云。
边吃边聊着老轲的歌,也聊蕾子的上司,那个古怪的女人,时下的欧美流行乐
坛,正在上演的大片……年轻的季节里,那么多的东西值得关注,那么多的东西值
得感动。
“我们走吧,去唱歌!”蕾子很快乐,倒很像她是主角。
“好的。”老轲边说,边掏裤子口袋。
“不要,我请你吧。”蕾子已经在翻自己的钱包了。
前一天刚买了很多吃的东西放在冰箱里,老轲这会儿还真没多少钱了。听蕾子
这样说,他也不再翻口袋,由着蕾子付了账。老轲什么也没说,只是看着她给服务
员一张票子,就眼睛再看去窗外,好像一切都与他无关。
谁有钱谁就付了,有什么不妥呢?他根本就没有把这个问题想上一想,那是浪
费生命的愚蠢行为。
4
从温暖的屋子走出来,原来外面是另一个世界。晚上风仍然很冷。蕾子下意识
地吸了一口气。老轲没说话,脱下夹克,披在蕾子的身上,自己则只穿着一件套头
运动衫。
“那你不冷吗?”接受老轲的呵护,是自然而然的。虽然不像铭天给她关怀的
时候,还会让她有一丝感激,但蕾子仍问了一句。
“没事,我不冷。以后多穿点,晚上冷。”说着,老轲重新背上吉他,拍了拍
蕾子的肩,朝着地铁站走过去。
九点多了。地铁站里一拨又一拨的人流,从一侧涌进去,再从另一侧涌出来。
地面与地下,两个时空的交界,就在地铁站。
他们坐在中间的台阶上,老轲把吉他套子放在脚前面,抱着吉他随意的拨了两
下,回头再看看坐在身边的蕾子,正小猫一样裹着衣服,头趴在膝盖上,黑黑的眼
睛看着他。老轲的心头不由一动,他对她笑笑,然后看着正前方的墙壁,拨动琴弦,
那是一支面孔乐队的《梦》,这一晚,他的第一首歌。
“梦中的我,如此高大……”老轲的声音在高音处,可以听出倾注了自己的感
情。
而蕾子只是沉在歌里,看着脚下的台阶出神。
过往的人们,偶尔有人停下来,扔一些钱在吉他套子上,大多数人无视地走过。
老轲并不很关注,也并不对给钱的人们投以稍微多些的感动目光。他只是看着前方,
唱歌。
也有些人,将目光停留在蕾子的身上,或许他们在猜测这个女孩是不是这流浪
歌手的情人。
蕾子不以为意,虽然感觉得到,但她并不去迎接路人的目光。因为,歌声里,
她想起了太多心事。
beyond的《灰色轨迹》拨起了前奏,当老轲唱至那句“那时看到你的泪在流......”
的时候,不知不觉有泪,在蕾子的脸上滑落。
其实每个人都有着不如意。但在夜色里,在那样适合自己心境的歌声里,一切,
都无需掩饰。
老轲只是唱着他的歌,虽然有时人流过后,会有间或的空白时段。可是,老轲
仍然照唱不误,并不因无人旁观而停下来。
四五曲过后,老轲从包里拿出一瓶乐百氏纯净水,喝了两口。回头不经意地看
了蕾子一眼,发现她的脸上,有泪光闪动。这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他不习惯伴着一个哭泣的女孩。但,蕾子的泪光里,老轲却没有以往的心烦。
他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他知道蕾子这样的女孩,并不需要别人多余的询问,如
果她并不想说。
老轲继续拨动琴弦,是一首他自己写的歌,顷刻间,温柔却略显苍凉的歌声溢
满了地面与地下的交界。
人流渐渐稀少。十点半了。渐浓的夜,带来更多的寒意,让蕾子只想把自己再
多缩进老轲的夹克里一些,再多感觉一些温暖。她实在穿得太少,不适合春天的午
夜,做在地铁站的风口台阶上。
老轲结束了这个晚上的最后一首歌《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起身把吉他套上
的钱抓起来塞进裤子口袋,装好吉他,拉起小猫一样蜷成一团的蕾子:“走吧,我
送你回去。”
“几点了?”蕾子让自己清醒了一下,问道。
“快到十一点了。”
“哦?这么晚了?”她稍有些迟疑了。时间过得这么快,可她还不想离开。不
想匆忙从这让人稍显感伤的气氛中撤退,再回去面对那嘈杂的宿舍里喧闹的女孩子
们,她只想静静地呆着,没有人打扰。
“去我那儿也行。”老轲说。他看出了她神色中的犹疑。
“方便吗?”蕾子隐约知道老轲是同一个女孩合住。抬头看他的时候,他的项
链在路边的灯光下,闪着只有金属才会有的冰凉而刺目的光泽。
可老轲是值得信任的,因为,他是老轲。蕾子心里再一次闪过这样一句话。
“走吧,没事。”老轲轻轻拥了一下女孩,随手打了辆出租车。
车里的温暖,车子的颠簸,让蕾子很快进入了梦乡。
车窗外面的霓虹灯光下,蕾子的脸庞忽明忽暗。老轲看着女孩毫无戒心地睡着,
长长的睫毛,小巧的鼻子,均匀的呼吸。
这是个无条件信任他的女孩,被人信任的快乐,是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有机会体
会到的,那是一种人格被尊重被认可的幸福,极至的幸福。
就是这个小女人,坐了两个小时,陪他在地铁站里唱歌。他轻轻掩了一下她身
上的外衣,也许夜色里,她需要更多的温暖。
他不需要看,也可以感觉到路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带着太多同情和暧昧。
可是,她竟然毫不在意。而当他看到她眼中的泪光时,他真想把她拥在怀里,因为,
他不能忍受眼泪,从那样一张脸上滑落。可是,他只是看着,什么也没有做。
聊过很长时间了,他们似乎都无意于倾吐自己现实中的事情,彼此也无意询问
对方的生活。
可是,眼神相对时,他们还是发现,心,互相明了。
亦凡公益图书馆(shuku.net)
下一章 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