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虽然天气不好,但是要过年了,就算是晚上,超市的各个区间还是有不少人在 挑挑拣拣。段旖旎在杂粮区走着,眼角余光瞟瞟不近不远跟着自己的长身玉立的某 人,一下子七窍全开,放下已经拿在手里的松子,直奔生鲜区而去。 古人有云:“君子远庖厨。”毕竟是一起生活过,她知道倪泽熙不太爱吃鱼虾 海鲜类,她每次做简单的鱼头豆腐汤,玉米鲫鱼汤等都是慎之又慎,生怕他吃出一 丝腥味。现在,她就带他好好享受一下。 得意地在一缸游来游去的石斑鱼面前停下,倪泽熙果然面色不虞地走上前来, 嫌恶地看看有些脏兮兮的鱼缸一眼,问她:“你盯着鱼缸看什么。” “我想买鱼吃不行啊,管得怪多。”段旖旎继续盯着鱼缸,那尾青石斑真是不 错,又大又肥,年前真可以来买几条给妈妈补补身子。 “那就买啊。”倪泽熙忍耐地,不解地看着她。 “这个……”段旖旎竖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凑近点,“你不知道吧,活鱼和死 鱼的价格相差近一半呢,我在等它们寿终正寝。” 倪泽熙额角的青筋急剧地跳动几下,看看鱼缸里生龙活虎,好像会长命百岁的 鱼,再看看鱼缸前一脸执着,理直气壮的段旖旎,他开始考虑是直接把鱼敲死容易 还是把段旖旎弄晕更方便。 最终他放弃地叹一口气,用商量的口气对旖旎说:“这样好不好,你要买多少 活的都可以,我出钱,不要守株待兔了。” “哼,你除了钱还有什么。”段旖旎也被这里腥臭的味道熏够了,摆摆手说道, “难闻死了,铜臭味。” 倪泽熙脸色难看地变幻不定,手指节捏得咯咯响。刚才真应该敲晕她,闭上嘴 巴的段旖旎起码会比现在可爱。 出超市的时候雪已经下大了,地上白白的一层,段旖旎有些着急,刚才故意带 着倪泽熙从一个区到另一个区,也不晓得浪费了多少时间,母亲肯定等急了。 她撑着伞匆匆忙忙地往回赶,倪泽熙还是不声不响地尾随着他,喷嚏声频繁了 起来,谁叫他只要风度不要温度只穿那么一件薄薄的短大衣,冻病了活该,再贵的 保暖内衣有个屁用。段旖旎心里咒骂着,伞柄却在手心越捏越紧,命令自己不许心 软,心酸,心动…… 好不容易到了家门口,她看看那个顺路顺得有些过分的人,说:“现在我们不 会顺路了吧。” “Maybe 。”倪泽熙的声音有点沙哑,春蚕吐丝一样的回环旋绕,段旖旎心底 又是一动,咬咬牙道:“去你的可能,你该上哪里上哪儿去。” 倪泽熙打个呵欠,“真不礼貌,基本的待客之道都不懂。” “哼,你是拒绝来往户,知不知道。” “旖旎,是你回来了吗。”母亲的声音传出来,“和谁讲话啊,朋友来了?还 不请人家进来。” “没有,刚才有只野猫跑过,我吓了一跳。没事了。”段旖旎生怕母亲出来, 赶紧编个借口搪塞过去,“我就进来。”接着压低声音对倪泽熙吼道,“你走你的 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不要这么低级地纠缠不清,都不像你的风格。” “哐!”被人拒之门外的感觉不是一般的不舒坦。倪泽熙跺躲脚上的积雪,野 猫?谁才是猫,平时看着温顺服帖,关键时刻总是伸出尖利的爪子来,不见伤痕不 罢休。让你看看什么叫我的风格。他势在必得地勾起唇角,抬手,敲门。 “笃笃“的敲门声响起时,段旖旎正在脱下厚重的羽绒服和围巾,蹲在暖气旁 边哈哈舒气,所以当母亲打开门欣喜地唤出一声“阿熙。”而门外有人特别礼貌特 别得体地说:“阿姨,您好,这么晚来打扰,真是不好意思。” 不好意思就不要打扰啊。段旖旎强烈地自责和后悔,她为什么没想到他还有这 一招,她怎么只顾着脱衣服让母亲去开了门,她抬脚又无力地放下,老式的输气管 道实在是经不起踹,她和母亲的温暖还要靠它供奉。 “旖旎,愣着干什么,快去给阿熙放热水,看你,衣服上的雪也不知道拍拍, 都化了,多冷啊。年轻人也不能这么折腾自己的身体。” 段旖旎下巴都快掉到地上,母亲对他干嘛这么慈善,他小时候欺负自己就不说 了,到现在还是对自己始乱终弃呢,就应该拿着扫帚把他赶出去,她完全忘记自己 主动求去这个事实。 “阿姨,来得匆忙,没有准备礼物,这个还请笑纳。”一盒保健用的参茶,段 旖旎这下不仅下巴,连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个,这个,不是他在超市医药区买 的吗。她要不要拆穿他,要不要,他可是当着自己这个知情者的面,欺骗自己的母 亲诶。 “妈妈,你别相信他,那是他在……” “嗯,阿姨,这是刚才我和旖旎一起帮你买的,她说您身体最近不太好,所以 ……”倪泽熙面不改色地截断她的话头,“要不明天我们陪您去医院做个检查,也 放心一些。” 鬼话,胡话,谎话……段旖旎气得发抖,母亲却很开心,“阿熙,你赶紧去泡 个热水澡,我让旖旎给你煮个姜汤,这种天气,感冒了可不得了。” 又是放洗澡水,又是煮姜汤,妈妈,虽然小时候我觉得你这样对爸爸很惹左邻 右舍羡慕夸赞,但是为什么要我这样服侍这个表里不一两面派,天杀的腹黑魔王。 倪泽熙拿着旖旎能找到的自己最大号的衣服进了浴室,母亲拉住站在一边闷闷 不乐的她耳语道:“你也不小了,脾气闹闹就收,阿熙都来了,你不要扫他面子。” “啊?”段旖旎张张嘴,“妈妈,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能误会什么,只是你不说,妈妈就不想管太多,你自己也该有分寸。”母 亲难得又严厉起来,“等会儿你们好好谈谈,我先去睡了。” “还生气呢。”倪泽熙用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了出来,看段旖旎坐在旧沙 发上,两只手在垫子上蹂躏着,眉心紧皱,郁闷难消的样子。 “我生什么气。”段旖旎垮下肩膀,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奴性主宰着起身, 乖乖拿来吹风机给他。待客之道,待客之道,她自我解释。 “不生气这里鼓这么高。”倪泽熙戏谑地要捏她的脸颊,段旖旎躲了过去, “牙疼不行啊。你弄好了就去那个房间睡,我不奉陪了。” 她指指自己的房间门,准备去和母亲睡,倪泽熙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吹风机把 他的头发吹得散乱无章,旖旎看不见他的眼神,脸色,“你给我找床被子,我睡沙 发就好,反正有暖气,哪里都一样。” 会一样吗,沙发能和床相比吗?何况他身高体长,家里的老沙发哪里能够容纳 他。心里这样八婆地想着,嘴里却做不出让步,只是进屋把自己盖的一床新买的羽 绒被给他抱了出来,“那我睡了。晚安。” “晚安。”吹风机的嗡嗡声里,倪泽熙额前的发丝四下飞扬,她隐隐看见他清 透的眸子里多了些挣扎和失落,说不清,道不明。 睡到半夜,段旖旎忽然觉得胸口闷得慌,手脚都被小鬼压床似的钳制得动弹不 得,脖颈处还有热热的呼吸,她想换个姿势,却是动弹不得。睁开眼往枕侧看去, 再帅的男人面孔突然离自己这么近,也是会被惊醒的下场。 倪泽熙裹着羽绒被躺在她身边,面孔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呼吸绵长而滞重,她 动一下,他就把他箍得更紧。 段旖旎以为他只是准备爬上自己的床图谋不轨,发现自己醒了又装睡,曲腿伸 脚对着他小腹踢过去,“滚出去。你要说话算话。” 倪泽熙迷迷糊糊地被踢到地上,还好有被子缠着才不至于摔痛,他头疼欲裂, 也懒得计较,换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眼睛半闭半睁,也不知道看清楚段旖旎没, 说道:“狠心的女人,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对你怎样都是不好。” “本来就是不好。”段旖旎回一句嘴,看他半天没反应,既不起身,也不出去。 探出上半身子伸出胳膊推推他说:“诶,你到底是想怎样啊。” “我想喝水。”倪泽熙扯扯身上的被子,嗓子烟熏火燎似的,“好热。” 段旖旎一下子跳下床压住他,“热也不许不盖被子。”她床头本来就一直准备 着白开水,此刻看倪泽熙双唇发焦赶紧端过来喂他喝了。摸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 想必是发烧了。 辛辛苦苦把倪泽熙扶上床,捂严实被子,又找来感冒药让他吃下,忙得她出了 一身汗。偏偏事主还不配合,扒被子,不吞药,她恨不能给他灌辣椒水,老虎凳伺 候。 筋疲力尽地抱着自己的被子坐在床沿,段旖旎又是愉悦,又是悲哀,看他因为 难受睡得不安稳的脸,小声讥诮说:“抵抗力真差。” “我又不能呼风唤雨,哪里知道锦城冬日暖阳,樾市却雨雪不断。”被段旖旎 强制性地塞在密不透风的被窝里出了一身汗,倪泽熙的精神好了点,只是说话的声 音还是带着浓浓的鼻音,“我说,你什么都知道了,也消化这么久了,是不是可以 跟我回去了。” “回哪里去,这里就是我的家。跟你回哪里去,锦城,让你们一个个继续把我 耍得团团转,看我什么都蒙在鼓里的傻样子。” “谁耍你了。”倪泽熙想一怒而起,可是久未生病的人很轻易也能被一场急性 感冒打倒。稍微激动就头晕目眩,他咬牙切齿地堆段旖旎说:“没心没肺的女的, 也不想想苦心隐瞒都是为了谁,我哪次不是叫你忘记过去,你还有什么不知道的, 你不过是不知道我爱你。” 以为很难启齿的三个字就这样冲动地说出口了,倪泽熙和段旖旎同时愣住,还 是段旖旎先反应过来,苦苦低笑:“你看,你又在耍我,你都快要结婚了,还说爱 我,你也太……太会玩弄人了吧。” 他现在深刻了解上天为什么让他感冒了,如果他还有平时三分之一的力气,他 一定会掐死段旖旎。 “我连新娘都跑了,接个屁婚。”贵公子说出人生难得的脏字。也不管头晕不 晕,眼花不花了,坐起来把段旖旎连人带被拉进怀里,“还记得我在‘荷塘映画” 没说完的那句话吗,我现在说完,我本来想和你结婚,现在是确定要和你结婚。” “我是不是被你传染了啊,脑子昏沉沉的,你到底在说什么啊。”看来段旖旎 是不气得他吐血决不罢手。 “那枚戒指,你看到了吧,那是你的。你脑子里装的都是豆腐吗?嗯?”倪泽 熙灼热的唇落在她的颈畔,不服气地咬了她一下,“要不是怕传染给你,我现在就 身体力行证明给你看,我有多想娶你。” 段旖旎猛地推开他,很是鄙夷地说:“那你娶任何一个女的都行,都可以满足 你的需要。” 揉揉在床头架上撞疼的脊椎骨,倪泽熙觉得她完全是在胡搅蛮缠,“就这方面 而讲,你还不合格呢。”看段旖旎眼露凶光,赶紧补充道,“但是,我从小到大, 就是被你吃定了,你说怎么办才好呢,其他人,再好我都不要。我在你10岁时就决 心娶你了,耽误这么多年,你总得补偿我吧。开始那样对你,也是想小小地报复你 一下,追求人太累了,不如直奔主题,把你放在身边再说。” “嗯哼,倪少你爱人的方式真特别。”段旖旎说,“我那时候怕你,现在还是 怕你。你的爱,恕我敬谢不敏。” 这么精明,这么会算计的一个人,这么会出手的一个人,如果有一天他不爱了, 自己岂不是会想块抹布一样被丢进他爱情的垃圾堆里,这样的爱看似庞大华丽的背 后,太具有灾难和毁灭性,她胆子小,不敢要。 “你怕我?我竭尽全力想要你好,你却怕我?”倪泽熙说不出话来,惊讶,了 悟的背后是沉重的伤感,她说她怕他。 “是的,我怕你,你对我好的方式让我不能承受,也——不需要。我怕下次你 决定回收这好时,坏的不仅是我的心脏,而是我整个人生了。这么重的赌注我下不 了。” “说到底,你不信我。” 倪泽熙下床走出去,从外衣口袋里掏出那枚戒指,“我听说如果爱情是顶王冠, 婚姻便是那上面最亮的宝石。可惜我想把她给你你都不要,我无能为力了。” 戒指滚落在地板上,倪泽熙背对她在沙发上蜷起,“睡吧,我明天会尽早离开, 不会再给你造成任何困扰。”停了停又说,“很抱歉,告诉过阿姨我们在一起的事 情,我会很快解释清楚,你不要担心。” 段旖旎爬到床上,说清楚了吧,真正的没有以后了吧。那么骄傲节制的一个人, 被自己气得脸色发青,再也不会如此低下身段来送一枚戒指,说一句我爱你了吧。 明明是自己做出的决定,明明实在保护自己,怎么这颗心脏现在就开始疼,人 生好像已经塌陷了好大一块呢…… 她抹抹眼睛,室内空气太干燥了,滋润一下挺好的,但是不要这样泛滥成灾啊。 不知道倪泽熙是什么时候走的,依稀还听见他和母亲的说话声。他应该还没和 母亲说开,因为旖旎出来洗漱时,母亲还把那枚贵重的戒指戴进她无名指说:“真 是小孩子脾气,这么重要的东西是说扔就扔的吗。还不收好,不见了有你哭的。” 旖旎强颜欢笑,顺着她的意思讲:“倪家有的是钱,再让他买一枚不就好了。” “爱说混话的毛病还是不改,都是被你爸爸宠的。” “你继续宠着我不就好了,我就可以天天讲混话。” “呵呵,以后阿熙那孩子会让着你的。当时听他说你在锦城和他在一起,我就 放心不少。你性子执拗,有时候蛮不讲理,他却从小到大都是有礼貌又懂事,也能 服人。年,也是好福气,十几年过去,还是叫他给遇上了,当年他说要娶你我们大 人还只当小孩子戏言呢。”母亲是越说越满意。 段旖旎打开电视看本地新闻,不屑地说道:“什么福气,还不是有心安排。我 说他从小到大都是自以为是,目中无人才对。他根本就是……” 一句话没说完,血色迅速从她脸上退去,懒洋洋倚在沙发上的身子挺得直直的, 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视,声音都发颤了,“妈妈,妈妈,倪泽熙有没有告诉你他 做哪班飞机。” “他只说去做最早的一班赶回去,没有详说啊,怎么回事。”被她的焦虑感染, 母亲也看向新闻播报。 “各位,请继续关注本台的特别报导,因为天气恶劣,低压云层聚集,由本市 飞往锦城的8L996 次航班在齐飞不久决定在海面进行迫降,海上救援活动已经大幅 展开,请各位亲友……”记者身后是一片混乱的海域,看得出来海上风很大,救援 工作应该远远不如新闻里讲的那么顺利和百无一失。 “妈妈,我要出去。”一跃而起,段旖旎迅速地换好衣服,心脏在胸腔内跳动 如鼓擂,她恨不得一下子生出两只翅膀,直飞过去。 母亲已经开始念阿弥陀佛,神仙保佑了。段旖旎抛出家门,心跳很快,神智却 很清醒,跑到路口,抢在一个招了半天手的人前面上了出租车,别人的骂骂咧咧被 甩在后面。 司机问她:“小姐,去哪里。” “南湾港口。”出声才发觉自己的声音颤抖得不听使唤,告诉自己要镇定,在 得知最后的结果前千万不要自己吓自己,可是内心还是把自己诅咒了千万遍,昨晚 倪泽熙都做到那种地步了,她真的是豆腐吃多了,脑袋被堵住了吗?还在斤斤计较 什么,计较他颠倒了爱情的世俗步骤,从身到心,对自己蚕食鲸吞,让自己老在爱 与不爱之间患得患失吗? 现在好了,使得他负气而走,生死未卜,自己那些小心思真是别扭得好啊。 “小姐,吉人自有天相,你不要先自己把自己吓着了。”司机看她又是哭又是 笑,实况新闻也不敢听了,就怕刺激到她。 旖旎擦擦脸,哽咽着说:“大叔,继续听吧,我没事,他,也会没事的。” 倪泽熙,我错了。我怕你,我更爱你。我不闹了,求你安然无恙地回来再给我 求一次婚好不好。我戴王冠,我要那颗最亮的宝石,就算是孙悟空的金钢箍我也不 松手了。 我不要生离,也不要死别。这个念头如此强烈,失去他,再也看不见他,这才 是最大的灾难和毁灭。她会体无完肤地生存不下去,这次的绝望和内疚,不甘会胜 过当年。 母亲求菩萨,她就拜上帝吧。段旖旎的眼泪还是掉线似地,双手握在胸前念念 有词,司机摇摇头,加快速度往南湾驶去。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