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节:第14篇认知日记(3) 一个普通的因感冒而咳嗽的病人若与一个重症的抑郁症病人坐在一起,人们 肯定会同情那位咳嗽的人;心疼他咳得难受,担心他咳出血来。却不知那位抑郁 症病人心里一直在流血,不,他的整体状况比心里流血还恐怖,尽管他不曾呻吟 半句。 “拍一下抑郁症患者的肩膀,对他说:‘会好的,要振作起来。’这就等于 对一名糖尿病患者说,他的身体应该多生产一些胰岛素一样没有意义。同样,要 求他们坚持住或者让他们散散心,也是错误的。”在《不要恐惧抑郁症》一书中, 德国心理学家乌尔苏拉·努贝尔指出,“这恰恰是把指头捅到了他们的‘伤口’ 上;他们无法拿出足够大的力量去做这些事情。”一个患抑郁症的医生这么说: “我宁可患癌症,我至少还可以讲出来这是什么。可是,这抑郁症,人们却看不 出来,感觉不到,什么都没有。”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看过既是癌症转移化疗 病人,又是重症抑郁症患者写的文章。大概两病兼有而又活下来的人少,愿意把 这些经历回忆描述出来的更少。 我曾暗暗庆幸,幸亏我的癌症手术刀口像标语一样竖在脖子上,一看即知曾 遭重创;幸亏我做过癌症化疗,否则,很难扛住抑郁症药物副作用的煎熬。 人们对“抑郁症”三个字误解很深。一听你有这病,张嘴就会说:想开一点 嘛!心胸要开阔。要坚强。 甚至有人会有枣没枣一竿子:凡事看开一些嘛。千万不要斤斤计较。抑郁都 是自找的,做人要开朗大气。 抑郁症病人常遇上被人用指头戳捅伤口的“安慰”。没人理解,无话可说。 这也是某些病人不得不死的原因之一。 这类误解太普遍。所以,精神卫生科门诊宣传栏上第一句话就是:“抑郁症 跟意志、品行无关。”这句话让许多初诊的病人释然,并心存感激。 如我患的抑郁症,就跟大脑化学物质5 -羟色胺严重失衡有关。简言之,我 必须服用精神化学药物,补充5 -羟色胺。否则,即使天天看心理医生都救不了 我的命。 新西兰心理学家格温多琳·史密斯曾是重度抑郁症患者,她在《抑郁症完全 指南》一书中这样写道:“作为一名临床心理学家,我常常目睹我的许多心理病 人脸上的痛苦表情,但是我以前从来未理解他们精神衰弱的程度以及绝望的强度。” 每次读到“以前从来未理解”这几个字时,我都会想,患过重病的医生是最理解 病人的医生。理论上医术精湛终究与亲身体验大不相同。中国历史上的名医很注 重体验,他们亲尝百草,甚至为治瘟疫不惜自身染上瘟疫而摸索治疗良方。 我这么想,不是巴望所有的医生都先当患者再从医,而是深深感到当今许多 医护人员对病人缺乏由衷的怜悯和尊重。据说西医院在中国建立伊始,有80% 的 医院是教会所建,70% 的护士是修女,医生大多有“爱人如己”的宗教信仰,有 奉献精神。历史上的中医则佛道兼修,“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仁爱慈悲为 本。而现今医护人员多重技术层面的钻研,忽略了道德层面的修行。纵使技术高 明,境界所限,成大器者鲜。